周昭难以置信道:“十六,你......”
“别说话。”
对方单手揽在她腰际,宽大的袍袖将迎面而来的沙石悉数挡住,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顺势将周昭稳稳当当地放在巨石后。
这里还算安全,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半尸虽然蠢蠢欲动,却并不敢向他们这边靠近。
而另一边,风沙渐停,谢景和宁啻就不如周昭好运气了,虽然没撞上巨石,也狠狠地摔在这骨沙里半死不活了。
围在他们身边的半尸,迅速向谢景他们围去。
周昭反手撑住巨石,欲站起身,却被萧十六轻轻按住肩膀:“你受伤了。”
“嗯?”他这么一说,周昭才觉得右臂传来一阵剧痛。刚才宁啻掉下去时,全靠那一根鞭子连接二人,彼时忙着救人,周昭竟没注意右臂皮肉都被磨烂了,血珠子正淋漓不尽地顺着她整个右臂流淌下来。
“不碍事,救长淮要紧。”
萧十六再一次将她欲拔剑的左手隔着衣袖按住,他的手掌很大,一时间周昭被他覆住动弹不得,他平静道:“人各有命,救他做什么?”
换作其他人说这话,周昭一定要恼。但她总记得十六出身可怜,正如莲花无心非花之过,所以不由得比对旁人多了几分耐心:“十六,你在这等等我。”
周昭抽出手,摇摇晃晃站起来,远远看看谢景撑着剑半跪着,宁啻应是在他身后。
人还活着。
周昭来不及高兴,因为尸潮已经朝他们越逼越近。
她就这么吊着一只淌血的胳膊走了两步,却第三次被人拦下。
萧十六挡在她身前,不冷不热道:“好吧。”
周昭尚不明白他的意思,萧十六道:“借剑一用。”
他要救人?
萧十六夺了她的剑,突然举剑向她右臂刺来。周昭骇了一跳,却见十六将她右臂流下来的血尽数抹在剑上。
他足尖轻点,飞身至尸潮上,随手将剑朝天空一扔,剑在空中停下,忽而漫天血雨如云似雾,好似一片轻薄的红纱缓缓落下,瞬间笼罩了整个荒漠。
周昭正不得解,却见血雾落下时,那些半尸不约而同地停止前进。此时剑无人而动,一招一式竟也有模有样,而半尸们有的惊恐万分地躲进地底下不再出来,有的则开始互相残杀。
十六瞅准时机,一手一个,将谢景和宁啻二人飞身拎起来,稍后像丢破烂似的毫不客气地丢到周昭面前。
宁啻已经昏过去了自然不知情,但谢景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纵使一身伤,也要梗着脖子叫道:“你!你竟敢......”
周昭劝道:“好了长淮,是十六救了你们。”
“谁稀罕他——嘶!”谢景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周昭知道他这是自尊心受挫,觉得没面子,偏偏这时站着的那人又火上浇油,冷冰冰地说道:“废物。”
他看了看宁啻,又补充道:“两个。”
“十六……”周昭求救般看向他,对方没什么表示,走到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去了。
“你!”谢景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周昭真是十分头痛,哄完一个又一个,忙转移话题问道:“宁啻如何了?”
谢景终于想起他那倒霉表哥,将该死的萧十六暂且搁置一边。宁啻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嘴唇乌青,脸色灰白。谢景一探额头,眉头紧锁:“他在发热。”
宁啻方才被半尸抓过的小腿处已经完全溃烂了,皮肉翻开渗出不正常的黑血。
“这东西有毒。”周昭心一沉。
远处半尸们在那只剑的操纵下,互相撕扯搏击,不可谓不激烈,因此他们这边还算安全。
谢景忽然想起什么,眸光一亮,叫道:“阿昭,你找找师父给的锦囊里可有丹药?我记得那只白瓶子的就是。”
周昭三两下翻出来一只白瓷瓶:“有!”
她打开瓷瓶,一股令人心安的药香飘散出来。但他们都不精通药理,不知道这药是否对症,谢景是个急性子,抓起药丸就往宁啻嘴里塞了一颗:“管不了那么多了!师父给的应当是好东西,再不救人表哥真得死在这儿!”
一声嗤笑传来——
“要是你师父给的是毒药,你表哥这下可真要被你毒死了。”
萧十六双手抱胸,嘴里好像从不会说好赖话。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晦气!”谢景气得脸发绿,周昭试探道:“十六,你可认得这药?”
十六走过来蹲下,捏起一颗药丸在鼻端嗅了嗅,道:“不认得。不过这其中有几味药材,可散热解毒。放心,这小子死不了。”
他目光下移,落在周昭那只血肉模糊的胳膊上。
刺啦——
十六利落地将外袍下摆扯下一片,撕成布条,沉默着开始包扎起周昭流血的右臂。
周昭心下感激,这才注意到十六今日没穿从前那些麻布衣裳,而是换了身月白锦衣,腰间系着条青绿色的玉带。
他原本就生得好看,这么一装扮愈显贵气。但如今下摆短了一截,让人瞧着可惜。
“十六,谢谢你。”
“手给我。”
周昭低头看掌心交错纵横全是勒痕,但这伤比起谢景他们算不得什么,摇摇头:“不要紧。”
对方闻言便松开她,不再强求了。
另一边宁啻虽然未醒,但额头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滚烫了。谢景方才护着宁啻,衣服都被划得不成样子,从高处掉下来又当了回人肉靠垫,简直狼狈不堪。
周昭从行囊里拿出些水来给谢景喝了,问道:“长淮,你感觉怎么样?”
“咳咳、还好。”谢景喘了口气,脸色并不怎么好。
“这药你们最好每人服用一粒,以防尸变。”十六先是倒了一颗药给周昭,然后把药瓶丢给谢景。谢景半信半疑,但想想尸变,还是老老实实把药吞了。
他们说话的这会子,远处的击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周昭起身看了看,荒漠风沙依旧,那些半尸竟都消失不见了,只剩那柄剑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周昭不由问道:“十六,这些是什么东西?你刚才又是怎么击退他们?”
萧十六道:“这是义奴,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谢景本来不愿和萧十六讲话,但对方说的恍惚间勾起了他的回忆,“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在宫里一部古籍上看到过!”
黎国并不排斥修道,这从沿路而来的道观就可见一斑,因此这类书籍自然比周朝多些。
萧十六难得多话,不咸不淡地解释道:“所谓义奴,其实是死去的士兵亡魂不肯离去,以为自己还活着。他们生前终日厮杀,死后也只能继续这样下去,他们会把所有闯入战场的活物当做猎物,哪怕尸体已经风化,只剩一条胳膊一个头颅。”
萧十六边说边走过去把周昭的剑捡回来:“那风也是义奴搞的鬼,这骨沙是他们自己的身体所化,操纵起来易如反掌。”
周昭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我刚才看到有的半尸身穿盔甲......”
三苗国论起来曾经也算是周朝的领地,不过后来几经浮沉,变成了这无边荒凉的食人坡。
谢景插话道:“这是哪国士兵?哪次战乱?”
萧十六示意他自己去看盔甲,周昭用棍子扒拉着一片甲胄,久经风沙侵蚀已经看不清重甲上的图腾,萧十六略瞟了一眼,淡淡道:“周朝的。”
他将剑递给周昭:“小殿下可还记得,当时你受了伤,那些东西都不敢靠近。”
“嗯,何解?”
“因为你的血。”
“我的血?”
“人皇血脉天下只此一支,至纯至净,能驱邪避祸。”
萧十六说这话时眼睛微微眯起,无端让周昭想起那只白猫。
周昭头一次知道自己的血还有这等好处,十六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于是我将这血抹在剑上,下了场血雨,义奴多仓皇逃窜,那是因为他们见识过从前一位人皇的厉害。那些自相残杀的,不如说是将千年前未打完的仗接着打过。你的血激起了周朝士兵的斗志,唤醒了沉睡的亡魂,他们誓死为周朝皇族而战,为保护你而战。”
风声簌簌,好似人声呜咽,又好像完成夙愿后的亡魂告别。
大漠黄沙,周昭心底不由涌起难言的震撼。她郑重地在天地之间俯首行礼道:“吾乃大周皇女周昭,在此谢过先辈英烈!”
声音回荡,呜咽渐息。
周昭忍不住问道:“十六,有人会听见吗?”
萧十六抓起一把沙子,冰冷的骨渣自他指缝间滑落,他看稀奇似的将周昭打量一遍,显然觉得周昭在做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末了又点点头,像是找补道:“会的。”
说来奇怪,明明萧十六和他们差不多大,甚至也许还要小个一两岁,可周昭每每见他,总觉得他一言一行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
这人眉宇间总是压着熨不开的阴郁之气,寡言少语,拒人千里之外。就比如此时,他虽然嘴上说会,但更像觉得她这话好玩儿,哄小孩儿似的骗骗她。
正思虑间,谢景问道:“我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京都离此地几千里,哪怕是有行云令,也不可能如此精准地刚好和他们落在同一地点。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谢景继续道:“可别说是顺路。”
萧十六没说话,抬眼却杀气腾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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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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