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泰尔斯疲惫地踩着脚下的沙子走来时,王室卫队的大部分人都脸色严肃地起立等待。jiujiuzuowen
敬意凛然。
唯有坐得最远的萨克埃尔,不紧不慢地向他转头。
荒漠里,泰尔斯犁开一步又一步的沙子。
他的每一步都陷进沙里,但他每一次都全力挣脱沙砾,重新迈出下一步。
一如往常。
终于,泰尔斯在所有人的面前停下脚步。
他静静地望着形容狼狈、面色灰暗的王室卫队。
就是这群人啊……
正在跟军粮饼作斗争的快绳转了转眼珠,也赶忙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面对泰尔斯死命指着自己,一面露出“嘿,是我啊”的谄媚微笑。
贝莱蒂看了看小巴尼,又看了看萨克埃尔,现他们都没有要言的样子,只得叹出一口气:
“殿下……”
可泰尔斯打断了他:
“结束了。”
在诧异的众人面前,王子露出笑容:
“虽然千百人目击了你们逃狱的一幕……”
泰尔斯的声音低落下来:
“但……都结束了。”
结束了?
贝莱蒂和塔尔丁对望一眼,彼此读出惊讶。
王子转过身,看着黎明的荒漠里,一队又一队的骑兵在调度下飞来回,传达着罗曼的命令,又看着瑞奇回到他的人中间,安抚着对这边指指点点的雇佣兵们。
“官方说法是:在刃牙营地的内乱中,传说之翼亲自处决了每一个逃犯,不留活口。”
卫队们面露惊疑,彼此相觑。
少年幽幽地道:
“所以,十八年前入狱的所有卫队囚犯,至此悉数离世。”
“你们……明白了吗?”
所有人都放缓呼吸,消化着这个消息。
泰尔斯眼神一黯:
“我想做得更多,重翻你们的旧案,洗脱你们的罪名,恢复你们的名誉,但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卫队的人们沉默着,时不时对望几眼,满布犹豫与茫然。
“殿下……”
贝莱蒂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我们,我们……”
但泰尔斯自顾自地道:
“威廉姆斯男爵会安排好剩下的一切,秘科也好,军队也罢,你们不会再受到阻拦。”
小巴尼皱起眉头。
“至于怎么离开这儿,掩藏身份,隐姓埋名……”
泰尔斯一个个扫过眼前疲惫困乏而伤痕累累的卫队们,声音沙哑:
“你们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我相信你们会有办法。”
掩藏身份,隐姓埋名……
贝莱蒂和其他几人对视几眼,彼此不解。
不等其他人反应,泰尔斯就看向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
“再帮我个忙,把快绳——这家伙带上,带离这里,让他远离有心人的视野。”
众人齐齐转头,还在傻笑的快绳面色一僵。
“别问他是谁,也别问他从哪儿来。”
泰尔斯神色疲困地看着快绳,勉力挤出微笑:
“这是我欠他的。”
快绳怔住了。
说完这些,泰尔斯叹了口气,踩了踩脚下松软冰冷而死气沉沉的沙砾:
“现在。”
他抬起头,看向东方的初阳:
“你们自由了。”
自由。
这个词说出口的刹那,所有人卫队成员都愣了一下。
包括萨克埃尔。
自由?
那一瞬,茫然与迷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布里和坎农疑惑地循着视线看向东方,略显动摇。
小巴尼望着脚下的沙子,陷入沉思。
贝莱蒂和塔尔丁怔怔地看着大家,不知何言。
快绳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似乎明白这不是言的好时机。
唯有萨克埃尔,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泰尔斯。
“好好享受。”
泰尔斯深深地看了他们几眼,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转过身去。
他步履蹒跚地,走向沙丘下牵着白马,如画中人般英挺而立的罗曼。
“殿下。”
就在此时,贝莱蒂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您呢?”
他的话把沉浸出神的人们从难言的气氛里拖出。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但他并不回头:
“我是个王子,记得吗?”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看着远处的罗曼:
“我会跟他们回去,先回刃牙营地。”
“再回永星城。”
回到我的起点。
去面对我的命运……
泰尔斯握紧拳头。
我的未来。
“殿下。”
贝莱蒂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左右,跟同僚们彼此点点头。
“让我们跟随你吧。”
“无论是刃牙营地,还是永星城。”
泰尔斯轻轻蹙眉。
只见贝莱蒂上前一步,对着泰尔斯的背影,按着胸口真诚地道:
“此剑只为帝令挥舞。”
“只为帝敕断折。”
塔尔丁和坎农同样手按胸口,肃穆地跟从道:
“别无他用。”
泰尔斯微微一颤。
他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群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却依旧竭力挺起胸膛,伸直腰板的老兵。
也许……
就像十八年前一样。
泰尔斯不禁有些感慨。
那个瞬间,荒漠上一片寂静。
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快绳左顾右盼,尴尬的他好歹还是把那句“我能先走吗”给压了下去。
几秒后,泰尔斯轻轻地笑了。
“先,我不是皇帝。”
王子叹息道:
“这世上早就没有皇帝了。”
卫队们放下手臂,微微诧异。
“其次,我无法说服我父亲,而他只会把你们再度投进监狱。”
泰尔斯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扫向他们脸上的烙印:
“或者更糟。”
卫队众人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面面相觑。
泰尔斯笑了笑,摇头默拒,拔步离开。
留下一众迷茫不解的卫队。
又是一阵微风吹拂,把略略上升的热度吹散了一些。
“但我们已经死了。”
塔尔丁的苍凉嗓音低低地响起,止住了泰尔斯的步伐。
只见塔尔丁出神地看着脚下的沙地,缓缓抬起头:
“殿下,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他的话让其余的卫队们一阵情绪不稳。
站得最远的萨克埃尔甚至扭过了头。
“让我们为您效力吧,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我们唯一的价值了。”塔尔丁苦涩地道。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唯一的价值……
他想起卫队的誓词,突然百感交集。
王室卫队,是么?
感受着无言的悲哀,少年点点头,露出笑容:
“如果在以前,在我小的时候,也许我会说‘好的,来为我效力吧’。”
“但是现在……。”
王子出神了一刹。
他随即抬起头,真诚地望向每一个人,接收着他们或迷茫,或不甘,或空洞,或失落的眼神:
“十八年了,你们已经为星辰,为复兴宫,为璨星王室……更重要的是,为自己,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了。”
许多人身形一颤。
泰尔斯缓步走回塔尔丁的身前,看着他疑惑的眼神。
“你们需要的,是重生。”
泰尔斯想要搭上他的肩膀,却遗憾地现由于身高,这个动作有些尴尬。
“是真正地、自在地、不受束缚地、不受限制地……”
少年无奈地耸耸肩,只得握起拳头,在塔尔丁的肩膀上轻敲了一记:
“……活下去。”
风沙吹拂,把泰尔斯的话吹向远方。
卫队的诸人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王子。
沉默与迷惘一时笼罩了这里。
“而相信我,你们总是有地方可去的。”
泰尔斯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看向朝日初升的东方:
“更好的地方。”
塔尔丁愣愣地看着王子。
贝莱蒂张口欲言,却最终没说什么。
但小巴尼那浑厚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注意:
“就星辰的历史来看,作为王子绝不轻松。”
泰尔斯皱眉转头,看着小巴尼穿过一众身影,来到他的面前:
“你会需要一支视野之外的隐匿力量。”
“我们很适合,作为你在复兴宫之外的利剑。”
小巴尼站到众人之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泰尔斯。
泰尔斯怔了一秒。
作为王子……
视野外的……
隐匿力量……
那个瞬间,泰尔斯想起了很多。
比如,努恩王给他的那张复兴宫地图。
比如,亡号鸦那对奄奄一息的疯狂眼神。
以及很久以前,黑先知阴恻恻的语调。
这让泰尔斯略略有些出神。
“巧了。”
泰尔斯抬起头,微笑看向众人:
“钎子,刚刚那个诡影之盾的家伙,他也对我说了类似的话。”
这话让所有人又是一愣。
诡影之盾?
“想要成为我手里秘而不宣的利刃。”
但泰尔斯随即失声而笑。
“力量?”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泰尔斯不无唏嘘地抬起头来,看向一望无际的荒漠:
“是啊,我把你们从黑暗的地牢,从无底的深渊,从永恒的噩梦里拉了出来。”
他摇着头,摊着双手嗤笑道:
“所以,我收获了你们的忠诚?”
“而你们能成为我的力量?”
王子貌似自言自语的话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然后呢,我们就君臣相得,建功立业,横扫四方,名留青史?”
泰尔斯望着日出的远方,眼里有着他人难懂的戏谑:
“好故事。”
“够写一本小说。”
卫队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已。
贝莱蒂试探着问道:
“殿下……”
但泰尔斯很快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开口:
“很久以前,我认识一个家伙。”
“他总是微笑着,看着孩子们坠入无尽深渊,看着他们无助挣扎,再微笑着,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对他们伸出援手。”
“这样,他就能占据没有瑕疵的高地,借着无可指摘的伦理,施恩得报,心无愧疚、肩无负担、天经地义地成为被拯救者的主人,收获一个个对他死心塌地、感恩戴德的手下。”
泰尔斯轻轻叹息,他的话让贝莱蒂和塔尔丁对视一眼,面露疑惑。
王子环顾着眼前的众人,看着他们零落疲乏的身姿,落寞地道:
“如果修改一下视角和笔法,虚美隐恶,他那样的人足够成为传奇故事的主角,形象完美、顺理成章地在终章结局里成就功业,和谐世界。”
泰尔斯幽幽道:
“除了……我曾是那些孩子们的一员。”
众人沉默了。
泰尔斯安静了两秒,随即抬起头来:
“你知道,萨克埃尔的那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我在想……”
“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帮你们,还是帮我自己?”
卫队老兵们又是一阵愕然。
唯有刑罚骑士直直向他看来,目光晦涩。
只见泰尔斯带着深意的目光直射每一个人的眼睛,喊出他们的名字:
“巴尼,贝莱蒂,塔尔丁,坎农,布里……”
“萨克埃尔。”
被喊到的人都不禁下意识地挺身。
“听好了。”
泰尔斯严肃而认真地道:
“救了你们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
“你们的自由,是你们自己赢来的。”
“你们不欠我什么。”
这话让许多人都怔住了。
“你们受尽折磨,千辛万苦地逃出生天。”
泰尔斯看着营地的方向,语气坚决:
“不是为了向我效忠,不是为了换一副枷锁,不是为了换一个主人。”
“不是为了原地踏步,不是为了重回那个权力的深渊。”
王子不容置疑地看着每一个人,就连快绳也下意识地立正站好。
“若你们逃出白骨之牢后,却反过来变成了我的手下,成为第二王子的博弈筹码……”
“那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和你们过去承受的一切,就都失去意义了。”
泰尔斯紧了紧喉咙,叹息道:
“只不过是以另一个璨星的自私,把你们拴回旧日的游戏,推回十八年前的漩涡,噩梦再现罢了。”
“你们……不值得这样的命运。”
那个瞬间,所有人都一时无言。
萨克埃尔看他的眼神变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小巴尼的声音缓缓响起。
先锋官皱紧眉头,似乎铁了心要反驳泰尔斯的话:
“别的不谈,至少,我们都知道了你的……秘密。”
他的最后一个词咬得特别用力。
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齐齐变色!
就连泰尔斯也表情一黯。
我的秘密。
众人后的快绳下意识抓住了手里的时光弩。
小巴尼不顾贝莱蒂和塔尔丁的眼色,咬牙道:
“为你的安全和利益计,如果不利用这个机会把我们束缚在你的身边,壮大自身……”
“那是很不智的。”
小巴尼冷冷道:
“如果稍有泄露,等待你的命运……会很不妙。”
泰尔斯沉默着。
贝莱蒂拍了拍巴尼的肩膀,但后者就是不理会他。
但几秒后,泰尔斯抬起头来,释然一笑。
“不久之前,我遇到了一位王子——另一位。”
众人一阵疑惑。
唯有快绳勃然色变。
“他告诉我:我们选择的生活方式,注定了我们的结局,无关权力,无关地位。”
“如果我成天蝇营狗苟、提心吊胆,乃至钻营阴谋诡计,在乎权势利益……”
泰尔斯有意无意地看着人群中的快绳,叹息道:
“那我永远都挣脱不了命运的枷锁。”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泰尔斯望着每一个人:
“就像现在的你们。”
“你们的选择,决定了你们所获得的,究竟是另一副换了名字的锁链,抑或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真正的自由。”
众人微微动容,就连小巴尼也轻轻低头。
在许多人开始沉思的时候,一道久未响起的声音却穿透了风沙:
“你不像你父亲。”
众人纷纷扭头,惊讶地现,言的是站在外围的萨克埃尔。
父亲。
泰尔斯的脑海里冒出闵迪思厅里,第一次父子相见的情景。
他又想起了北境,想起了龙血,想起了刃牙营地。
想起王座上的那顶王冠,那柄权杖。
父亲。
但泰尔斯只是微微出神,随即对出言的刑罚骑士展颜一笑:
“因为我不是他。”
他肯定地道:
“也永远不会是。”
萨克埃尔定定地望着他,却突然轻嗤一声:
“未必。”
这让泰尔斯的笑容淡了一些。
然而,萨克埃尔却说出了下一句话:
“你母亲已经去世了。”
泰尔斯顿时一惊!
只见刑罚骑士淡淡道:
“别再找她了。”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齐齐转向萨克埃尔。
已经……去世了?
“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的泰尔斯惊异地道:
“你认识我母亲?瑟兰婕拉娜?”
但萨克埃尔只是摇摇头,表情化回淡漠:“不。”
“但记得我的话——她已经死了。”
这一次,泰尔斯盯了他很久。
他说的话……
去世了……
那么……
最后,面对冰块般沉默的萨克埃尔,王子只能无奈叹息。
“算了,我猜你也不会告诉我。”
萨克埃尔并不答话,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但泰尔斯旋即轻嗤:
“‘已经去世了,别再找她了’……”
“萨克埃尔,你知道,语言里最有趣的部分是什么吗?”
萨克埃尔皱起眉头。
王子眯起眼睛:
“人们总喜欢把重点放在后面。”
这话倒是让萨克埃尔一怔。
泰尔斯笑了。
远处响起战马的嘶鸣。
王子吸了一口气,放弃了继续追问,转头看着渐渐升高的初阳。
“王室卫队,最后一次,我以泰尔斯·璨星的身份命令……不,告诉你们。”
卫队众人顿时肃然起敬。
只听王子幽幽地道:
“噩梦已散,黑暗不再。”
他认真扫过每一个人。
神情倔强的巴尼,满面担忧的贝莱蒂,神色晦暗的塔尔丁,畏缩如故的坎农,心有不甘的布里……
沉默不言的萨克埃尔。
以及呆呆的快绳。
“从此刻开始,真正自由地……”
他露出笑容。
“活下去。”
说完这些,泰尔斯不管其他人的反应,果断回过身,走向远处的沙丘——那里,罗曼在等他。
泰尔斯就像来时一样,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地趟开沙砾。
走向他的归途。
晨光照耀,在他的背影上绽出金黄色的反光:
结束了。
跟这些……
他的眼前闪过地牢里的一切。
感慨万分。
可惜啊……
“殿下。”
身后传来贝莱蒂略带哽咽的微弱喊声。
但泰尔斯只是摇摇头,继续跋涉。
并不回。
别了。
王室卫队。
他默默地想道。
愿璨星给你们带去的噩梦,从此消失。
身后传来一道微弱的闷响。
出神的泰尔斯没有回头。
但下一秒,越来越多的闷响,接二连三地传来。
远处的骑兵和雇佣兵们似乎看到了什么,微微哗然,纷纷向这边投来目光。
嗯?
被打断了思绪的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远处的罗曼皱起眉头,瑞奇也停下与属下的对话。
他们齐齐朝这边看来。
被这些异常提醒,泰尔斯疑惑地回头。
而他随即怔住了。
这是……
初晨照耀,漫漫黄沙。
只见六个固执的身影,如铁铸般扎在荒漠的地平线上,略略前倾。
光影模糊间,拉出整齐而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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