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星城,西环区,一架朴素低调却造价不菲的马车驶过石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转入下一个路口。mengyuanshucheng
“这是临河街,红坊街就在下一条路,瞧,就在那儿。”
透过车厢前的小窗,孔穆托的声音从驾驶座上传来。
但泰尔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殿下”
小滑头,御前会议,秘科,安克,顾
颠簸的车厢里,有家不能回的王子闷闷不乐地思索着,无心欣赏窗外的永星城街景。
不论是复兴宫还是秘科,不论面对国王还是黑先知,压抑与不顺都是他今天的主题词。
但最让少年在意的,还是安克拜拉尔晕厥之前的话语。
抓紧你的剑。
泰尔斯下意识地收紧拳头,却发现自己手无寸铁,掌中空空。
他低下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左手。
但只能看见掌心处的伤疤。
“殿下”
肩膀突然一重,泰尔斯这才回过神来。
车厢里,哥洛佛对他点点头,松开王子的肩膀。
“您确定我们真要这么做红坊街”车厢外的孔穆托从窗口处回头:
“如果马略斯长官知道了”
他面色为难。
哥洛佛表情不变,但他的眼神表达了同样的顾虑。
泰尔斯整了整新换的衣服领口,叹了一口气。
这些人。
即使顶着王室卫队或者星湖卫队的头衔,即使自己是第二王子兼星湖公爵,是这个国度第二尊贵的人
但无论是孔穆托还是哥洛佛,哪怕是目前与他关系最好的dd,也还是对自己存有疑虑的吧
至于马略斯嘛
“你说得也对,那么”
泰尔斯沉吟了一秒,扭头向着空无一物的窗外喊道:
“你有什么意见吗,马略斯”
哥洛佛和孔穆托齐齐一怔。
“马略斯你的意见”
泰尔斯重复了一遍,敲了敲车壁,装模作样倾听了一会儿。
“看来”
王子回过头,看向僵硬的哥洛佛和无奈的孔穆托,遗憾地摊摊手:
“他没意见。”
哥洛佛抽了抽眉毛,没说什么。
孔穆托只能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回头驾车。
他们的马车缓缓驶入红坊街的主道,汇入其他马车与路人的行列。
窗外立刻热闹起来:招呼,叫卖,拉客,咒骂,不一而足。
把泰尔斯的注意力从过往吸引回现实。
如果不看其他,那红坊街大概与西环区的其他富庶部分没什么不同:宽阔的主干道,整齐的房屋,四通八达的小巷,摩肩接踵的人群。
但这里的娱乐场所数量却是其他地方所望尘莫及的:酒馆、旅店、赌档、剧场、专卖“好货色”的街边小摊和路边小铺,当然,还有红坊街最少不了的各色“会所”。
望着窗外似曾相识却又改变颇多的街景,泰尔斯不禁有些痴了。
还是乞儿的时候,泰尔斯不止一次地溜来红坊街“找生意”,当然都是在较为热闹也安全的傍晚须知乞丐们对固定地盘的敏感丝毫不少于猫狗、黑帮乃至国家,哪怕仅仅只是在不同的帮会手底下讨生活。
但那时,乞儿泰尔斯都混迹在人群中,要么饱受推搡欺凌,要么总被轻蔑忽视。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在马车上,以一个平常国民,甚至是贵族客人的身份来逛这一永星城的寻欢胜地。
孔穆托提缰扬鞭保护要人的工作经历让他拥有了熟稔的驾车技能穿梭在街头,无视着外围的小本妓馆乃至掮客流莺,直奔目的地。
一路上,他们遇见许许多多的男人:有的热情无限迎来送往,有的初来乍到茫然无措,有人呼朋唤友急不可耐,有人扭扭捏捏拘谨生涩,有的穿着朴素鬼鬼祟祟,有的打扮时髦举止优雅,有人身负要务来去匆匆,有人闲庭信步欢声笑语。
大街上的女人也有不少:堆满假笑的老鸨,忙碌浆洗的妇人,灰头土脸的女工,匆匆赶路的女仆,还包括打扮得像男娃一样满大街跑差事的穷苦女娃,以及满面怒气赶来抓丈夫回家的贵族妇人,甚至还有一看就是乘着马车偷偷跑出来,躲在手帕和扇子后红脸向外张望的贵族小姐
而泰尔斯他们的马车混迹其中,毫不起眼,一路不加停顿,很快便驶入中心街区,进入一片装潢豪华、招牌闪亮的房屋群。
“哎哟,姐妹们,来客人了瞧那马车,用料十足”
狱河之罪涌起,一片娇声霎时侵入泰尔斯的耳朵:
“快去化妆把你的束胸紧一紧”
“天啦咯你这是什么鬼香水,快去洗了”
“该死,谁拿走了我的情趣内衣那是扎瓦克裁缝手织的秘密款”
“英气点儿,现在不流行柔弱美人了,都喜欢够硬的”
刹那间,马车上的三人就像误入花丛的蜜蜂,撞见整个红坊街最不能忽视,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风景形形色色的美人们。
泰尔斯下意识地咽下喉咙。
“这马车,少不得又是哪位偷偷跑出来的少爷呢”
“太早了,还没到傍晚呢,看来他很着急啊,呵呵呵”
她们遍布在主道两侧的屋宇内、门廊下、阳台上、巷道里、窗户后,藏在每一个你注意不到却又真切存在的角落里。
她们大多年华正好,春芳动人,莺莺燕燕,娉婷万种。
“这个点来的,肯定不想被其他人知道嘿,我猜啊,是个喜欢吞宝剑的”
“那把多尼叫起来”
“别了,他昨晚伺候了三个男人呢,前后都疼,路都走不动了,让他好好睡会儿”
“那,那我绑紧绷带,去换男装”
“呸,男装简单,但是你有下面吗”
“你怎么知道没有说不定掏出来比他还大呢”
“那让我先试试嘿”
“哎哟你还真来快松手看我不挠死你个小贱货儿”
“哈哈哈假把式,我们啊,永远也变不成男人的”
“哼,那又怎么样,我这样就挺好,再说了,男人们这儿可没有我们大”
“是嘛,让我看看,也许是被我揉大的呢”
“诶你还来啊,我好不容易才绑紧的内衣带子”
泰尔斯听得面红耳赤,努力板紧脸色。
她们有的姿态优雅浑身清贵,有的体态诱惑气质性感,有的眉目传情勾魂夺魄,有的凄楚娇弱惹人怜惜,有的千娇白媚妖娆多姿,有的端庄素雅冷若冰霜。
她们或惊鸿一掠显露真容,换来客人们的注目与惊呼,或呵呵发笑掩面退缩,勾起夹杂期待和失望的叹息,或放肆浪荡地轻轻勾指,引动男人们的热切疯狂。
“说不定是你的那位相好给你留家徽,说要来娶你的那位”
“你好讨厌哦”
“哼,又一个谗身子的负心汉罢了”
“或者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老帽”
她们就像童话故事里在森林中影影绰绰,淘气探头的美妙精灵,东躲又西藏,此起而彼伏,时而现身时而神秘,时而热情时而冷酷,时而脉脉含情时而爱理不理,时而纯真圣洁时而搔首弄姿,勾得观者们心中痒痒。
令人恨不能放下一切,随之而去,穷根追底,一睹真容,登堂入室,一亲芳泽
啪
哥洛佛把手伸出驾驶座,面无表情地挥出一巴掌,把仰头出神得忘了正事的孔穆托拍了回来同样把大开眼界的泰尔斯惊醒回来。
“抱歉,咳咳,”孔穆托摸着生疼的后脑勺,尴尬地道:
“我来过这当然是因为公务几次,下午只是刚开场,晚上要更热闹”
“二等护卫官,孔穆托,”哥洛佛冷冷地道,顺便换位到车窗前,挡住一个在二层楼上向泰尔斯温柔眨眼的漂亮小姐姐:
“殿下还有事要办。”
“当然,当然”
孔穆托讪讪道歉,偏头看向几个等马车降速就腆脸围上来的“本地老乡”:
“不,我们不需要导游,也不需要介绍,更不需要喂别拽我的缰绳好吧,这些钱拿去,少来烦我们”
护卫官气急败坏地打发走这些热情好客的“地陪”。
显然,在这一点上,孔穆托没有撒谎,他确实不擅长这样的场面。
马车再次向前行驶了一段路,转过几个弯,路过一群血气方刚,对不同姑娘美人们评头论足的年轻贵族。
看看他们,是如此自信,轻狂,安逸。
泰尔斯默默地对自己道。
不像自己。
年纪轻轻,却已重压在肩,束缚遍身。
暮气深藏。
少年自嘲地苦笑道。
他们驶出热闹的地带,孔穆托这才靠边停下马车,指向街道的另一头:
“瞧,那就是一夜艳遇,位于红坊街核心区的前端,地段不错。”
泰尔斯探出头。
出现在他视线远端的,是一间华贵大气,人来人往的屋宇。
屋外的掮客们讨好谄媚,热情无限,台阶上的鸨婆们挥舞手帕,笑意喜人。
更别提窗口和阳台处的莺燕美人们,可谓千娇百媚,繁花似锦。
那就是贝利西亚开的会所
一夜艳遇
但是不知怎地,少年觉得它莫名眼熟,却又有些陌生。
“有些新,”哥洛佛皱眉观察着一夜艳遇的建筑外观,道出他的疑惑:
“跟周遭格格不入。”
孔穆托再打发走一个想凑上来介绍生意的掮客,闻言眼前一亮:
“当然,它是在一间老棋牌室的废墟上重建的。”
前警戒官兴致勃勃:
“六年前的某个夜晚,两个黑帮争抢红坊街的保护权,在这里杀红了眼那些狗娘养的甚至搬出了永世油,爆炸声把王都的总守备官都惊动了。”
泰尔斯听得心头一跳。
他看着那栋新建的会所,比照着它周围的路口,慢慢确认自己的记忆。
不。
六年前,让这座屋宇重建的,不是永世油引发的爆炸。
他撑住车壁,默默地告诉自己。
不是。
孔穆托发觉了王子殿下有异寻常的神色,犹豫着开口道:
“在下车之前,我能问问咱们是来做什么的吗,殿下”
“总不能真是来找女人”
哥洛佛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的状况,但他的耳朵却下意识地向泰尔斯偏转,显然也想知道答案。
“当然不是。”
泰尔斯神秘一笑:
“我只是需要确认一些事情,一些,没有必要外传的事。”
“哪怕是对马略斯。”
“你们明白吗”
王子认真地看着车厢里的哥洛佛和驾驶位上的孔穆托。
也许是地位使然,也许是眼神逼人,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齐齐点头。
“好吧,您是主人,我无权置喙。但如果我们来红坊街这事儿被人知道了”
“吉安,相信我,”泰尔斯无奈地对孔穆托到:
“你不是第一个有此担心的。”
“而我已经为此被教训整整一天了。”
孔穆托犹豫再三,好歹还是把那句“那您就没吃到教训”埋在了心里。
他跳下驾驶位,为泰尔斯打开车门,专心致志投身“陪王子离家出走寻欢作乐”这一颇有前途的任务。
“不。”
哥洛佛及时伸手,按住了正要下车的泰尔斯。
“不能这么直接去,太明显了,无论是殿下的年纪还是我们的气质。”
僵尸警惕地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会被人认出来的”
孔穆托挑挑眉毛,收起“我才是护卫官”的表情:
“哦,他们已经认出来了。”
泰尔斯一阵疑惑,哥洛佛则看向对方。
前警戒官一脸习以为常地指指街道:
“我说的不是殿下的身份但这里是红坊街,一路上的所有人,无论街头乞儿还是会所门童,马车师傅或者糕点店帮工,他们在这里靠着红坊街混生活已经很久了,眼光老辣独到,早就认出这是大户人家的马车了。”
哥洛佛面色凝重,默默沉思。
可孔穆托话锋一转,轻松写意:
“但倒不用过于担心,不少贵族和官宦子弟都会来这儿寻欢,当然晚上要更热闹一点事实上,我敢打赌,多伊尔护卫官一定更熟悉这儿。”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要是多伊尔没被鞭打就好了。
孔穆托竭力打消着两人的担心,可哥洛佛依旧一脸警惕,丝毫未曾放松。
似乎他进了红坊街之后,就变成了一头多疑的猛兽。
泰尔斯看着他俩的表情,挑眉点头:
“好吧,但我们确实不妨低调些。”
王子探头出车厢,指了指街口斜对角的“一夜艳遇”:
“进去的时候,我们能否不穿过大路,也不走正门,比如说,”泰尔斯望向热闹非凡,顾客充盈的街道:
“走后门”
孔穆托挠挠下巴:
“理论上,我们可以绕到下城区,从另一个方向进红坊街,再走后门,这样可以避开人流,但是我强烈建议别这么做。”
下城区。
泰尔斯皱起眉头,哥洛佛则满面狐疑。
“虽然西环区和下城区的治安都由西城警戒厅负责,可恕我直言,他们的管辖权威就只到红坊街为止了永星城五大警戒厅,西城一直是最烂的那个,人渣遍地上下勾结,每年都会被揪出几个贪污腐化的警戒官和巡逻队员。”
孔穆托露出嫌恶与不屑:
“尤其是下城区我不是怀疑我们保护殿下的能力,但是那地方不安全,容易惹麻烦。”
正在此时,哥洛佛突然抬头,目现精光,直刺车外。
“警戒。”
僵尸浑身绷紧如临大敌,把泰尔斯和孔穆托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
循着哥洛佛的目光,两人望向街对角的会所。
一夜艳遇。
泰尔斯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一夜艳遇”的周围多了不少人。
大多数人衣着素朴,目光阴冷,他们都在往复逡巡中打量周遭。
“有些不对劲。”
孔穆托也觉察出不妥,他下意识地从外面关上车门,只留车窗:
“这些人不是客人”
泰尔斯的眉心慢慢汇聚。
“是打手。”
哥洛佛面容阴沉,简洁明了地道出真相:
“黑帮里专司暴力的人。”
孔穆托来不及惊讶于同僚的眼力,就听见王子同样严肃地补充道:
“是黑街兄弟会。”
“是他们的打手。”
一个打手拦住一位要进入会所客人,在后者不满的抗议中,一边粗暴地搜索对方的全身,一边细细盘问。
有事情发生了。
泰尔斯谨慎地盯着会所外这些他曾经无比熟稔的人群,默默地道。
车厢内外沉默了一阵子。
孔穆托咽了一下喉咙:
“额,也许是来看管生意的说实话,这也正常”
“不止。”泰尔斯的声音响起。
哥洛佛和孔穆托齐齐转向他。
泰尔斯的眼神转移到会所周遭,越发认真:
“不止打手,看看周围:各色店铺的帮工、学徒,街头的跑腿、乞儿,乃至路边小贩、货郎”
“他们的状态都不正常。”
在泰尔斯的提醒下,哥洛佛和孔穆托做起本职工作,细心地观察起这个街口的情况,两人慢慢变色。
“是被黑帮吓坏了”孔穆托回到驾驶位,不确定地问道。
“不。”
泰尔斯摇了摇头,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们也是兄弟会的人。”
孔穆托疑惑回头:
“什么”
泰尔斯搜索起曾经的街头经验,猜测道:
“出于利益或习惯,这些人其实也是兄弟会的眼线,乐于为他们传递消息。”
“显然,他们也被吩咐和提醒了,在留意周围的风吹草动。”
孔穆托凝重道:
“他们是兄弟会刻意训练成这样的”
“不。”泰尔斯摇了摇头: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本来面貌。”
“黑街兄弟会并非生于虚空,而是发源于走投无路的绝望人群他们从第一天起,就深深扎根在底层人的社区里。”
在孔穆托和哥洛佛的疑惑眼神下,泰尔斯幽幽道:
“在那些最糟糕的地方,如果你生活困顿,无以为继,凄凉愁苦,挣扎求存,那兄弟会就是你的出路之一。”
“无需伪饰,无需遮掩,大家平时各过自己的生活,到需要的时候,你就会自觉而默契地,向那些臂系黑绸的成员们通风报信,提供方便。”
想起过去,泰尔斯略微入神。
哥洛佛和孔穆托惊异地交换了目光,对王子的见识颇为意外。
“吉安,你说,一夜艳遇是在黑帮火并后建立起来的”
泰尔斯谨慎地道。
“是的,六年前,兄弟会和血瓶帮的人渣们狗咬狗,把红坊街祸害了,让大人物们没得逛妓院了,”孔穆托压下疑问,警惕地观察着渐次增多的打手们:
“听说西城警戒厅插手了,逼他们停手罢战。”
六年前。
红坊街。
兄弟会和血瓶帮。
停手罢战。
泰尔斯的眉头越来越紧。
“殿下,我们该怎么办还去吗”
泰尔斯举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安静:
“我们再看看。”
在两人的疑惑中,少年深吸一口气,闭眼呼唤起狱河之罪。
他瞬间进入地狱感官,尤其聚焦在耳朵与听觉上。
很快,脚步、碰撞、摩擦、呻吟、娇笑、喝骂街对角的方向上传来杂乱无章纷纷扰扰的声音,同时侵袭泰尔斯的感官。
但经历了荒漠之行的历练,成长不少的泰尔斯熟练地调整狱河之罪的幅度,就像安抚不驯的猛兽,不让过度灵敏的感官阻碍自己,同时过滤掉无用的声音。
只留下最关键的对话。
“是血瓶帮干的吗”
一个兄弟会打手的声音传来,带着不服气的愤然与跃跃欲试的兴奋。
“不知道,但要是莱约克知道了”
“真想看看他的表情”
“听说不眠者全都被调过来了”
泰尔斯轻轻转头,寻找其他焦点。
很快,他就找到了真相。
“谁敢在我们的地盘绑人”
“是青皮”
“有可能,但我听说西城的大青皮跟我们有协议”
“莫里斯老大回来了”
“听说他很生气,亲自带着人去找幻刃和红蝮蛇要人”
“不,血瓶帮死不认账,场面很难看”
“该死,又要开打了吗停战才多久”
泰尔斯慢慢抓住关键信息。
“也可能是不懂行的外地人做的,你知道,江洋大盗什么的”
“王子回国后,城里来了很多外乡人,从上到下都有”
“操蛋王子,好好在北方待着不就完了,带回来的全是麻烦”
泰尔斯的心情越发凝重。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插入他的感官:
“他们找到她了”
“贝利西亚,她还活着”
泰尔斯眼皮一跳。
“她自己回来的,虚惊一场。”
“我弟弟说她脸色不太对,一回来就嚷着要见兰瑟大人”
“无论是谁这么做,都不想让我们好过。”
绑人。
贝利西亚。
泰尔斯睁开眼睛。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被惹毛了。”
面对两名下属的奇怪眼神,泰尔斯望着一夜艳遇的招牌,心中叹息。
“那殿下,我们”孔穆托试探着问道。
泰尔斯望着围护“一夜艳遇”的打手队伍,失望地摇摇头。
不,显然,王国秘科从这里绑走贝利西亚的时候完全不考虑低调的问题。
兄弟会被捅了马蜂窝。
至少,今天是别想靠近了。
至少没法低调靠近。
在失望中,泰尔斯靠上车厢,耳侧传来更多的对话:
“我是瑞德摩,莫里斯老大的命令:这几天,红坊街的地盘由我们不眠者来看守。”
“接待的客量减半,加强哨戒。”
“留意一下,看看这几天有没有人盯梢等等,街对角那架马车,它停在那多久了”
“走,看看去。”
泰尔斯还想再听多一点,直到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对方说的是他们。
“糟糕。”
看见不少打手警惕狐疑地向这边走来,哥洛佛表情一变,敲了敲驾驶位:
“孔穆托护卫官,我想他们注意到我们了。”
“准备跑路。”
孔穆托吃了一惊,他看着越靠越近的兄弟会打手,镇定地掏着口袋:
“没关系,我带了以前的警戒官徽章,只要”
“不,”但哥洛佛打断了他,语气果断凝重:
“那是兄弟会,不是血瓶帮,他们不在乎而我们不方便亮身份。”
孔穆托皱起眉头。
打手们越来越近,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驾驶座上穿着斗篷,藏头露尾的孔穆托。
“哥洛佛是对的,我们不能被拖在这里,马上走。”
泰尔斯下了最终决定:
“改天再说。”
就在此时。
“嘿”
街道另一头,越来越近的打手之中,那个叫瑞德摩的领头人对着他们的马车扬声开口:
“那边的客人,不过来玩玩儿吗”
孔穆托和泰尔斯微微变色。
“你知道,一夜艳遇今天打折”
瑞德摩一边说着一边做手势,周围的打手们悄然散开,向他们包围而来。
“糟糕”泰尔斯喃喃道。
下一秒,哥洛佛果断撞开另一侧的车门,攀出车厢,足不点地换到驾驶座,将孔穆托挤到一边。
“让我来。”
孔穆托还在犹豫:
“但是”
可哥洛佛毫无预兆地扯过缰绳,怒喝道:
“坐稳了”
在马匹的嘶鸣声中,马车瞬间启动
咯噔咯噔
泰尔斯来不及反应,就一个踉跄挨上后方的厢壁,连忙伸手撑住自己。
“嘿”
车厢外传来打手们的追赶声和瑞德摩气急败坏的呼喝:
“停下”
“该死,我就知道它有问题”
驾车的哥洛佛面色冰冷,急急驭马,马车提速驶出街口,继续加速
“哥洛佛先锋嗷,我的鼻子慢点儿,殿下还在车里”驾驶座上传来孔穆托的痛呼声,显然是在疾驰中撞到了鼻子。
车轮轧上石路,来回颠簸,泰尔斯在车厢里上下震颤,只觉得灵魂都要升天了。
咯噔咯噔咯噔马蹄和车轮声越发频繁快速。
窗外的街景急速退却,如走马灯般映出一副副路人的惊诧面孔。
时值午后,红坊街上的人不多,但他们的马车实在是横冲直撞毫不避讳,惊得路人纷纷尖叫退避,途中还撞翻了一个小贩的摊子,惹来阵阵咒骂。
“拦下它拦下它兄弟会重重有赏”瑞德摩和一众打手的声音从后方追赶而来,越发急迫
啪
“滚开”哥洛佛暴喝开口,抽出马鞭驱赶路人:
“撞死了还领个屁的赏金”
咯噔咯噔咯噔
车速越发加快,不择路途。
“不不不,看路”孔穆托惊声尖叫。
车厢避无可避地撞断一根晾衣杆,几件衣物飞进车窗。
倒霉的泰尔斯勉力维持平衡,躲闪不及,被一件女性胸衣兜头罩脸。
我日
王子气急败坏地将胸衣从脸上扒下来。
落日在上,这简直是他坐过的最快也是最糟糕的马车
马车疾驰而追兵不休,红坊街区的路面一片混乱狼藉。
“绕捷径,截住他们狗娘养的”瑞德摩怒喝着下令,追赶的队伍顿时分出一批人,消失在小巷里。
“该死,他们是地头蛇,知晓路途”好不容易在驾驶座上稳定身形的孔穆托着急地道:
“你想好去哪了吗直接原路回去”
哥洛佛脸色沉着恍若不闻,只是专心致志地催马,将马车越赶越快。
但下一秒,僵尸的手臂绷出肌肉,狠狠一收
咯,噔。
在马匹的悲呼与收蹄声中,整架马车一个急停回转,一侧车轮被抛上半空,离地驶空
那个瞬间,仿佛时间变慢,泰尔斯的眼眶慢慢睁大。
车厢里,他的身躯同样腾空而起。
车窗外的风景上移而去,露出某二楼阳台上一位正在晾晒内衣的姑娘,后者同样惊讶地与车厢里的泰尔斯对了一个眼神,随即消失在眼前。
“我靠”车厢外,孔穆托的悲痛呼声未完,就被呼呼风声掩盖。
在这样危险的姿势中,半边轮空的马车顺着强大的惯性,生生横向插进一个小巷。
倒霉的不止孔穆托。
砰
泰尔斯在空中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在后厢上撞了个结结实实。
“驾”哥洛佛再次怒喝
轰隆
空中的半边车轮再次着地,在震颤中重新加速。
该死。
马车重新稳定,王子痛苦地从车厢沙发上爬起来,心中咒骂。
这不是去会所的马车就算了
他居然还要加速过弯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这是去逮小偷不,逮虾虎呢
不等泰尔斯神魂落位,他就惊恐地发现,两边窗外的墙面越来越近
咯噔咯噔
在极致的震颤中,王子发动狱河之罪,死死抠住车壁,凑到驾驶位后的小窗:
“我们这到底是去哪”
泰尔斯的话被掐死在喉咙里。
透过哥洛佛的肩头,他绝望地看见:
马车的前方,只有一条越发狭窄,越发昏暗,越发漆黑,眼见毫无出路的巷道。
死路一条。
“在那边跟紧了”
尽管看不到,但追兵的呼喝声越发急促,如在近旁。
看着前方窄如米粒的巷道,泰尔斯一阵心凉。
他们过不去。
马匹无助地悲鸣着。
而两边的墙壁越来越近。
泰尔斯咽下一口口水。
要不然,还是让哥洛佛停车
兄弟会不好对付。
可是若他亮出身份,他们也未必敢怎么样。
就是“星湖公爵大闹红坊街,满车内衣横冲直撞”的新闻,可能要遍传王国了
想起国王的表情和黑先知的笑容,泰尔斯一阵头疼。
但现实总是超乎他的预料。
“抓紧了”
哥洛佛非但没有丝毫减速的打算,反而越发狰狞粗暴地抽打马匹,强迫着它加速向前,冲向昏暗狭窄的前方
眼见要车毁人亡,泰尔斯一惊,正要开口喝止。
“不,僵尸,太窄了,我们过不去”
孔穆托恐慌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甚至脱口喊出对方的外号。
“相信我”
但哥洛佛一把按住同僚,怒喝道:
“我知道这里的尺寸”
“进得去”
下一秒,马车毫不停息地冲入狭窄的巷道里
头顶的篷布遮蔽阳光,周围顿时昏暗一片。
“相信我”哥洛佛的声音有些变形。
两边的车窗同时一黯。
唰
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在耳边响起。
泰尔斯竭力坐在最中间,闭上眼睛,伸腿死死抵住车厢。
他发誓:
要是他活下来了,一定要下一道命令:
在余生里,哥洛佛休想再砰马车缰绳一下。
然而。
咯噔,咯噔,咯噔
一阵让人不安的上下颠簸后,王子惊奇地发现:马车渐渐平稳了。
下一秒,眼前一亮,车窗外重新出现了阳光。
马匹吭哧吭哧地喘息着,痛苦地将马车拉出小巷,驶入大道。
它向粗暴的主人发出哀怨的鸣叫。
却只能换来下一次毫不怜惜的鞭打。
“好了,我们安全了。”哥洛佛的语气稳定下来,他旁边的孔穆托仍旧急喘不止。
望着窗外清晰起来的街景,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惊魂甫定。
马车开始减速。
但他们的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先是迅速靠近,但是又在一瞬间齐齐消失。
“该死”瑞德摩的咒骂声响起,但是很快随风而去。
追赶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孔穆托扒住车厢,奇怪地向身后看去:“他们怎么不追了”
“这里是血瓶帮的管辖区,”哥洛佛头也不回,只是沉着地抓着缰绳:“如你所言,兄弟会和他们有协议,分割红坊街。”
“没人敢轻易越界。”
马车回复了正常的速度,平稳行驶了一段路,路人们也不再惊疑地望向他们。
几分钟后,他们终于确定:自己脱离了追捕。
哥洛佛最后一次警惕地打量完后方,这才把缰绳还给孔穆托。
带着不同的心情,三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但是,哥洛佛先锋官。”
回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孔穆托第一个发出疑问:
“我记得听dd说过,他每次拉人来红坊街玩儿的时候,你都是拒绝的”
前警戒官小心翼翼地驾车,同时疑惑地看向哥洛佛。
“但是你怎么这么对这地方这么了解”
还穿梭巷道,轻车熟路
就像孔穆托把这句话压在心里回家一样
泰尔斯默不作声,但他同样凑到小窗前,望向哥洛佛。
哥洛佛面不改色。
但少年敏锐地在地狱感官里察觉到:僵尸的手臂慢慢收紧。
“因为”
哥洛佛面无表情地望着街道,话语一滞。
几秒后,僵尸闭上眼睛,舒出一口气,仿佛放弃了什么。
“因为我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那一刻,泰尔斯和孔穆托齐齐一怔
“就是这里。”
面对两人疑惑的眼神,哥洛佛睁开眼睛,语气失落,神色恹恹:
“红坊街。”
那一秒,哥洛佛幽幽地望着红坊街的大路,目光微妙,其中意味难为人知。
马蹄声继,车轮不停。
泰尔斯和孔穆托花了好几秒,才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
“我他们没告诉我。”孔穆托咳嗽一声,颇有些尴尬。
“因为没人知道加入卫队的时候,我的档案被部分封存了。”
哥洛佛的嗓音沙哑而沉闷,就像一个差学生翻开了一本他最不擅长的科目书籍:
“闵迪思厅里,知道这事儿的只有马略斯勋爵。”
车厢里,泰尔斯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嘈杂的人声和单调的马车声中,无意间得知了同僚秘密的孔穆托讪讪地点头:
“是嘛,所以这么说”
“是啊。”
哥洛佛缓声开口,在复杂的情绪中径直承认: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活在这里,在红坊街头,是血瓶帮里的一个”
他散发出一股腐朽与阴暗的气息,嘶哑道:
“乞儿。”
那个瞬间,泰尔斯浑身一震。
乞儿。
哥洛佛
乞儿
车厢里,王子恍惚不言。
“乞儿”
孔穆托惊疑不定,他的眼神在周围街道和浑身阴暗的哥洛佛之间来回游移:
“但是,先锋官阁下,难道你不是出身璨星七侍,风骑士哥洛佛家族”
泰尔斯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孔穆托的话。
车厢外的两人同时回头。
“我想,我们惊动了一些人,”泰尔斯忍耐着不用除看下属以外的目光看哥洛佛,而是努力维持平常的语调,认真地道:
“得躲一躲风头。”
三人之间沉默里一阵。
“当然。”
孔穆托心领神会,他偏转视线,不再用奇怪的眼神注视同僚。
僵尸看了泰尔斯一眼,终究还是微一点头,望向前路。
“跟我走。”
出身高贵的一等先锋官,嘉伦哥洛佛低低地嗤笑一声,话里带着他认为只有自己明白的嘲讽之意:
“我认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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