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轩居浅池前——
茅草屋前萌生的一片新绿和着淤泥沾在了湛冥深褐色的左衣袖侧边,沿着小臂一路向上擦湿了他发抖的手心,只是天色过暗,阴云遮住了皓月,什么也看不清。
“打赢我,你明日可以走。”
湛冥狼狈地趴在地上,脑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师尊方才说过的话。
他提着剑起身,再一次向着那抹白色闪过去,快些,再快些。
可无论如何,他终究连他师尊的衣袖都碰不到,更别提打赢乐清了。
一黑一白,天方夜谭。
后来的事,湛冥记不清了,只知道再睁开眼时,天刚刚亮了。
他睡在草屋的床上,门开着,乐清就坐在门口的干草垛上,背着身,不知道在看什么。
或许,是在看天吧。
湛冥看见那雪白的衣袍渐渐染上红晕,鸦色的长发垂落在边缘露着金光的干草垛上。
那一刻,仿佛眼前的人不再是高不可攀,而是多少沾染了些人情味的,下凡游历人间的神仙。
直到很久之后,他仍旧记得那天的清晨,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好的天色。
或许不是吧,但因为不舍与留恋,他甘愿自欺欺人。
乐清知道徒弟已经醒了,但他没有转身。
乐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了,这太不像他了。
在任何时候,除了天下苍生,乐清总是能够洒脱地放手,随性、随心、随缘。
但他必须得承认,对湛冥,自己心中总有些无由头的内疚与不安,可他不应该这样,因为那个潦草的结局永远不会到来。
那就当是乐清担心在他自己入土后,徒弟过得不好吧。
“醒了,就走吧。”
乐清淡淡地开口,仍旧没有转身。
湛冥愣了愣神,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在惊喜过后,就只剩下了难掩的落寞。
他等了十年,才盼来了师尊十几天的陪伴。而这次金轮秘境从开启到关闭,有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比起十年来,算得上微不足道了。
可湛冥的十年,比起乐清打座时的花影前移,更是过往云烟,弹指即散。
不论多长时间,湛冥都等得起,只是他太过害怕。
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泸溪镇的事,乐清根本不会在此时出关。
也许在几年后,也许…也许他永远不会踏出那石门一步。
可是,他是个胆小鬼。
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向乐清要一个安心的、准确到朝霞暮色的时间,更不要提一个陪伴的承诺,一个能够安静地看着那人的清晨。
湛冥紧绷着身子,从屋角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食盒,里面装着他自己做的梨花酥。
倒没有年年做,只不过做了七个春天罢了。
一开始他吃着没有味道,后来,他往里面加了很多的糖,起码自己吃起来,真的很甜。
他从来没想过,此刻他拿着的冰冷的食盒是那么的烫手。
一股无形的烈火将他的手心炙烤出了一层薄汗,一直要烧到他的肺腑,他的脖颈,他的耳垂。
他变得如此束手束脚,就像他的五师弟一样,扭捏着张不开口。
当乐清转过身时,湛冥下意识想把食盒藏在身后,努力在师尊面前维持着他应该有的镇静与稳重,就像在所有人眼中的那样。
可他的一切小动作自然躲不过乐清的眼睛。
不,就算乐清不用自己的眼睛,也能捕捉到周围的飞吹草动,知晓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能洞悉他心中所想。
“藏什么,给我的吗?”
“……”
“过来,你不说话,我就当是送我的,收下了。”
“……”
徒儿怎么呆呆傻傻的?
师尊看见了,怎么办?
一个笨拙地藏着自己的自作多情,一个心知肚明地装作自作多情。
湛冥向前挪了几步,在乐清面前单膝跪地,慢吞吞地打开了食盒。
乐清拈了一块梨花酥送入口中,没有说话。
湛冥内心紧张却又忍不住问道:
“师尊…甜吗?”
“很甜。”
湛冥太过欣喜,不然他肯定会注意到乐清微怔的神情。
不过那一瞬间的微怔,对于乐清来说,也仅是一瞬,仅是能够潇洒地抛之脑后的无关紧要的零碎。
而后,是他发自内心地对眼前的这个少年流露出来的肯定与善意,附加一份客路青山的,前路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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