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浅交锋

“明公公,待会你见机行事。”

容不得多想,凌寒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赵是澜面前,他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凌寒枝推下了水。

凌寒枝看着冒着寒气的水面,打了个冷战,眼睛一闭心一横,也跟着跳进了水里。

赵是澜脸色惨白,“大胆!你竟敢......”凌寒枝捂着他的嘴巴,扭头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明公公也跟着打配合,“不好了,快来人啊,太子和太子妃落水了……”

凌寒枝被从人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陆棠溪不见了踪迹,赵是澜昏迷不醒,姗姗来迟的章贵妃装模作样地惊呼了一声,皇帝神色莫辨,拂袖而去。

半柱香后,御药局资历最老的江太医奉旨来东宫给赵是澜诊治,赵是澜昏迷三天,太医就来了三天,每天都说太子已无大碍。

凌寒枝看着额上冷汗涔涔,时不时梦呓的太子,叹了口气,“那太子为何至今都尚未清醒?”

“恐是心病。”

江太医在御药局当差多年,是宫里的老人了,宫廷秘辛他知道的想必也不会少,只是怕祸从口出,不便多言。

太医走后,凌寒枝就两个内侍在殿中照料赵是澜,只身一人去见被打了二十大板的明公公。

“我来宫中时日不长,却也知道殿下深谙水性。不然也不敢临时起意推他下水。”

“回太子妃,确是如此。”

“那为何?”凌寒枝不解,他那时惊慌害怕的样子的并不像是熟悉水性的人该有的表现。

“殿下幼时曾在御花园看到有人溺亡,自那次以后就不再下水游玩了。”

凌寒枝想起太子那日落水时猛然拽着她的手时喊出的字眼,和这几日一直在梦里模模糊糊地喊着的都像是某个人的名字。

“那仙梦是谁?”

“那......那......是已故康仁公主的名讳......奴才斗胆......求太子妃不要再问了!也万万不可在殿下面前再提起这些!”

又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可世上哪有不什么不透风的墙,据凌寒枝所知,康仁公主与太子同是王惠妃所出,四岁夭折,原因不详。

打那之后,当时还是大皇子的太子交由太后扶养,而王惠妃从此深居宫中,行踪隐秘。

太子落水的事已经闹到前朝去了,大臣们联名上书称太子妃凌氏是不祥之人,非太子良配,又称贵妃章氏狼子野心,太子落水或许另有隐情。

皇帝连前朝的事都懒得管,更何况是后宫的事。

面对着唾沫横飞的言官们,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此事既然涉及后宫那便是后宫之事,皇后自会彻查,诸位爱卿稍安勿躁。”

难为皇后还在病中,竟要为这样的事操劳,凌寒枝忽然有些愧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热心得过了头。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太子好些了吗?还是梦靥吗?”

“回娘娘的话,太医说已无大碍,只是至今尚未醒转过来。”

“这孩子水性颇好,只是从那次开始就......”

皇后看到凌寒枝疑惑的表情,适时地止住了话头,又问,“我问过太子身边的小明子了,他说是你不熟悉御花园地形,失足落水,太子为了救你不慎跌落池中,对此你可有什么异议?”

皇后的声音柔柔的,连质问的语气都格外温和,不免让凌寒枝开始有扯起谎来的勇气。

“回娘娘,确实如此,妾身那晚听说御花园的昙花开得正好,就央求着殿下带我去赏花,只是当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差人掌灯,天黑路滑,妾身又不熟悉路,就失足落水,殿下本想拉住我,就没成想被我带入池中......”

越说到后面越心虚,凌寒枝垂着头,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座位上的皇后,她微笑点头,并不再追问。

*

折腾了几天,凌寒枝觉得累极了,从皇后宫里回来,简单梳洗后一裹着被子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她忽然醒了,模糊间竟然看到一道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

去的是赵是澜寝殿的方向,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睡得太沉出现了幻觉,暂时不敢声张,只能悄悄跟着去探探情况。

只见那黑衣人到了太子寝宫,闪身进了门去。

尾随着黑影而来的她透过虚掩着的门缝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正在说话的人是赵是澜,现在应当卧床不起的太子赵是澜。

可他现在就这么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藤清,你同孤说说,赵是沧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禀殿下,瑞王那边……”

确认赵是澜无事后,凌寒枝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裙摆却被摆在门口的盆栽勾住,盆栽移位,险些被打烂。

好在她眼疾手快,接住了盆栽并把它放回原位。

赵是澜看到门外人影晃动,面露警惕之色,“且慢,门外有人!”

沈藤清正想拔剑,却看到赵是澜已经拔剑出鞘,快步走到门边。

凌寒枝刚把盆栽归位,就看到一抹寒光从眼前闪过,削断了她耳边几根散乱的头发。

“殿下,刀剑无眼,小心为妙……”她垂眼看着横在自己脖子上泛着冷光的剑刃,不禁倒吸凉气。

赵是澜认出她的声音,眉头一皱,“凌寒枝?你怎么在这?”

“我说我睡不着出来赏月,你肯定不会信吧?”

凌寒枝干笑几声,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话头一转,“殿下请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长廊里,巡夜的太监提着灯笼在走动,赵是澜抬手示意,沈藤清身手敏捷地把门外揪进了屋里。

“事急从权,得罪了。”

沈藤清说话挺客气的,做起事来可一点没客气,凌寒枝一时语塞,没有搭理他。

她披头散发,中衣外面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外袍。

沈藤清有些尴尬,放开她后很快后退了几步。

“怎么这么不小心?让人跟了上来。若是被瑞王他们的人发现了,你我都难以逃脱。”赵是澜颇有些失望地看向沈藤清。

沈藤清双膝跪地,抽出短刀双手呈给赵是澜,“是属下失职,望殿下恕罪,属下愿领责罚。哪怕是殿下是要属下的命,属下也毫无怨言!”

他所说并非虚言,自从十五岁那年赵是澜把他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拉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把自己的这条命交给他了。

“罢了罢了,今日之事就当是个教训,你且去吧,以后切记要小心行事。”

沈藤清迟疑地开口:“那瑞王的事……”

“他的事稍后再议。”

赵是澜颇为警惕地暼了凌寒枝一眼,“等孤料理了此人再说。”

沈藤清问道:“需不需要属下动手?”

赵是澜摇摇头,“孤自行处理。”

沈藤清知道自己主子向来说一不二,只好拱手一拜,飞身上了屋檐,不出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一时间,寝殿里安静极了,凌寒枝只觉得有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赵是澜起初很怀疑她的身份,曾几次派沈藤清去调查她。

据沈藤清所言,她家中清贫,现下只剩下一个尖酸刻薄的后娘蒲氏。

蒲氏只是一个市井小民,言行粗鄙,目光短浅,不像是和瑞王一党有来往的人,选秀期间凌寒枝和章贵妃也并无接触。

后来他几番试探,都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先是仓皇失措地将他推进水里,后是冒冒失失地尾随沈藤清,看她这副慌里慌张的样子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一个卧底该有心理素质。

如若章贵妃真的要安插眼线在他身边,怎么让她这么个行事莽撞的人来?

章贵妃向来不把他病弱的宫女之子放在眼里,想来也不屑在他这里大费周章。

而且这场牵涉前朝和后宫的风波也让他看清了章贵妃的真正目的。

在章贵妃眼中,重要的从来不是凌寒枝这个人,而是凌寒枝这个“不祥之人”这层身份。

章贵妃选出太子妃进宫前死了三个未婚夫的事在前朝掀起不少波澜,明面上是她受到群臣笔诛墨伐。可实际上呢,皇帝毫不犹豫地袒护她,并且下令让所有对她有异议的官员回家闭门思过三日。

圣口一开,朝堂中顷刻间人人自危,再没有人敢对她和瑞王的事情多加置喙。

既试探了皇帝对她的忍耐度,又在群臣面前立了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贵妃手眼通天并不好惹。

经此一事,朝中已有不少官员明里暗里地对瑞王示好。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看着眼前这张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而苍白的小脸,他忽然像逗逗她,“孤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只有死人能守住秘密,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那你这条小命恐怕是留不得了。”

平日里都冷冰冰的脸,突然绽放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她在脑中反复斟酌字句,才缓缓开口,“殿下这般隐忍藏锋,无非是不想招惹是非,我好歹也是圣上钦点的太子妃,要是无端死了引起了不必要的波澜,对太子您也不好对吧?”

凌寒枝想,论武力她是打不过他的,来硬的不行就只能来软的了——

“我不过是一个无知的乡野丫头,哪里懂得这些阴谋诡计,若是殿下执意不肯信我,那便杀了我吧,能免去殿下一点忧思,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思索间她那一双澄澈的杏眼里已经酝酿的三分眼泪,如流岚般覆在琥珀色的瞳仁上,要落未落。

恰似杏霭流玉,朦胧且动人。

赵是澜目光微动,语气软了几分,“罢了,这事暂时不与你追究,不过今日之事你要守口如瓶,你要清楚,你的命孤随时都能取。若是章氏那边知道了此事,孤绝对不会放过你!”

“殿下的大恩大德妾身永生难忘,来世妾身纵是结草衔环也要回报殿下的恩情。”

“你倒是会卖乖!可惜啊,这一套对我没用!”

凌寒枝听出他话音里的心软,胆子也大了起来,“妾身还想向殿下求个恩典。”

“你倒是会得寸进尺。”赵是澜冷哼一声,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司衣司的女史陈芳存与我交好,殿下能把她调来东宫吗?”

尚服局的张尚服是张凤羽的姑妈,因为张凤羽在中间挑事,陈芳存在司衣司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如今趁着赵是澜心软,凌寒枝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试。

“殿下既然醒了,何时才打算病愈?”他再这么“病”下去,皇上若是怪罪下来,凌寒枝真怕自己会小命不保。

“莫要多言,孤自有打算。”

“殿下……”

赵是澜仰躺在床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怎么这么多话?孤乏了,你走吧。”

他卧病在床数日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那边了吧,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大功告成了。

凌寒枝还是没有动静,赵是澜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还是说,你要跟孤一起睡?”

惊魂未定的凌寒枝闻言立马后退几步,连连摆手,跑回了自己的房里。

得等她走后,赵是澜披衣下床,为了让这场戏更逼真,他在桌前坐了一晚,熬得眼底乌黑。

那一副憔悴的模样,可把闻讯赶来的太后心疼坏了。

皇上登基时还是尚在读书识字的幼子,太后垂帘听政十数年才还政于他。

因为立太子之事意见不合,母子之间有了嫌隙,尽管在长达十年的立储拉锯战结束时,是太后支持的皇长子赵是澜当了太子。

可太后已经身心俱疲,自此之后,再也不管前朝和后宫的事情,深居简出,皇帝一年也难得见她一次。

太后听完太医的汇报,又把凌寒枝叫到跟前来仔细端详,模样倒是周正,精致小巧的脸上笑起来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让人平添了几分亲近之感,若不是那不祥之人的传闻,她也算是个合心意的孙媳妇。

赵是澜被宫女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无力地靠在叠高的软枕上,一副病弱的模样,凌寒枝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

演!你接着演!

“长哥,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凌氏推你下水的?”

“回皇祖母,不关凌氏的事,是孙儿想起仙梦的事,失神跌进了水里,凌氏本想救我,却被我不小心带进了水里。”

凌寒枝冷哼,算他还有点良心。

“只是皇祖母您也知道,父皇从来不许别人再提起仙梦,凌氏怕有些话传到父皇面前惹他不高兴,才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是她不小心推我落水的。”

“她还算识大体。”太后语气有些不屑,她拍了拍赵是澜的手背,语重心长,“她虽有几分姿色,但毕竟是章氏选上来的人,你可不得不防。”

凌寒枝被太后盯得心里发毛,默默垂下了头。

“皇祖母放心,孙儿自有分寸。”

“孙儿在病中常常梦见仙梦和……她……孙儿和她足足有十年未曾见过了,皇祖母,孙儿想见见她,您能不能帮孙儿在父皇面前求个情……”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父皇的脾性,他气性那样大,这么多年了还放不下那些陈年旧事。”

太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会跟你父皇说说,你也成婚了,是个大人了,是该去看看她了。”

赵是澜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孙儿先行谢皇祖母!”尽管只是个微弱的希望,也总好过没有。

没想到这祖孙俩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开了,凌寒枝听得云里雾里,“她”是谁?王惠妃吗?

赵是澜这出戏是苦肉计?做这个局是为了见她?明明是亲生母子却被活活分开十年,要见上一面还要几经周折,可见这天家也天家的难处。

想到自己也是自幼丧父丧母,没有父母在身旁陪伴,凌寒枝忽然心生悲悯,抬眸时正好对上赵是澜的视线。

看她眼圈泛红,还当她是在被太后问话的时候受了委屈。

他很快偏移了目光,“我身体不大好,也不能常出去走动,怕凌氏闲着无趣,听说她有一相识的姊妹在司衣司,不知皇祖母能不能把她调来东宫给凌氏解解闷?”

“你倒是对她有心,若是有人胆敢吃里扒外对你不利,我定不饶她!”

凌寒枝本来有些犯困,听到太后的话瞬间清醒了。他们怎么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和章贵妃有一腿啊,她是章贵妃选出来的没错,但是她和章贵妃就那么远远地见过几次面,根本不熟啊。

*

转眼间到了翌年四月。

今天是放榜之日,陈芳存一大早就没了人影。凌寒枝就算不问也知道她肯定是去打听今年的新科进士哪个长得最俊俏。

到了傍晚,陈芳存才意犹未尽地回来了。

凌寒枝好心提醒:“芳儿,不是我说你,这里是东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可得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了,我也就是个挂牌太子妃,要是让人发现了我可帮不了你。”

陈芳存拍拍胸脯,信心十足地说,“放心,我机灵着呢!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凌寒枝揽过她的肩膀,忍着笑问道:“一天都没见你的影子了,这新科进士就真的有这么好看?还是说这里面有你的相好的?”

“哪有什么相好?”陈芳存嘻嘻笑了声,“就算吃不到猪肉也要去看看猪长什么样吧?”

“你这些话要是当着新科进士的面说,他们肯定要说你有辱斯文。”

凌寒枝笑着摇头,忽然想起薛缬晚,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年也该高中了。

“芳儿,今年中进士的人有没有姓薛的?”

“什么姓薛的,难道那姓薛的是你的相好?”陈芳存歪着脑袋冲她傻笑。

“小丫头胆肥了啊,敢拿我说笑了。”

凌寒枝双手攀上的脖子,给她挠起了痒痒,逗得她哭笑不得,一个劲求饶才肯罢休。

“好寒枝,好姐姐,姓薛的有好几个,你到底是要打听谁?跟我说说嘛,我绝不跟旁人说,就算是太子问我也不说。”

凌寒枝知道她心中有分寸,也不打算跟她绕弯子,“薛缬晚。”

“哦,薛缬晚,他是今年的探花郎,听说他把有意与他联姻的人家通通都拒了,还说自己早已心有所属,此生非她不娶,难道你是那个‘非她不娶’?”

“还开我玩笑?看来刚才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凌寒枝说着把冰凉的手贴在陈芳存脸上。

“好姐姐,我怕了你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开你玩笑了……”

……

赵是澜在门前止住脚步,转身离开了落梅轩。

屋里的两人顾着嬉笑玩闹对他的行踪浑然不觉。

今年的殿试策问皇帝没出席,交由他主持一切事宜,薛缬晚,他自然也记得他,是和他冷眼相对的探花郎。

他和凌寒枝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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