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水声哗啦，暖气腾腾而上，暖灯烤着烟雾有种夕阳般的落寞。倾斜的莲蓬头将水柱喷洒到浴帘上，发出不太和谐的噪音。狭小的浴室像个扩音器，将杂声放大数倍。

落葑菲红眼眶站着，水流从头顶浇灌而下，在微翘的下巴处汇聚，随即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坠落。

她自己都分不清那是水还是泪。

落葑菲没什么眼力见，也时常听不懂话外音，但易姜忺在电梯里说的话，是叫让她走人。

屏蔽而已，又不会影响工作。外企不是很人性化的吗？凭什么要求她对老板绝对服从？

泵头发出几声空响，勉强挤出点沐浴露。落葑菲打着泡沫搓洗胳膊。

没想到易姜忺是这样苛责的人，公报私仇。

能跟利安集团合作是难得的机会，落葑菲不会轻易放弃。她把水速开得更大，水线打在身上有点酥麻的痛感，仿佛这样能让她更有斗志。

水流冲走残留的泡沫，也冲走下午对易姜忺的那点好感。

沈大为作梗，现在她唯一的商单来源只有利安集团。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份工作。

洗完澡已经九点半，落葑菲给自己热了杯牛奶。

拿电脑坐上沙发，接收了周聃发的产品brief，快速浏览，大致了解到这是一款抗老精华。主要成分是鲟鱼子精粹和胜肽，刺激胶原蛋白再生和抗皱。

Brief页面极简配色高级，短短几页把一款产品介绍清楚。

明确标注了核心成分和用量，用料非常有诚意，关键成分添加量也很足。不是所谓的“概念性添加。”

做博主以来，落葑菲也合作过不少品牌。大多brief里都是叠一堆看似严谨其实没价值的数据，要么各种品牌故事，打感情牌，真正和产品相关的内容三分之一都不到。

可见利安集团功力多深厚。

落葑菲喝着牛奶，又研读几遍brief，心中开始拟脚本大纲。

她就是这么认真的人。

有的博主一天能写两个脚本，而她一个脚本至少打磨三天。加上产品试用期限1-2周，平均半个月才能出一条视频。

这个更新频率，在卷生卷死的小红书直接被按在地上摩擦，自然分不到流量。

这也是她数据不够漂亮的主要原因。

最近的秋意一天比一天浓。

上周还能穿裙子，今天得加外套了。

落葑菲穿了件长袖套头卫衣，捋着缩在脖子里的长发坐上工位。

潘芮默契递上三明治，落葑菲早上起不来，吃不吃饭全靠潘芮。

“这周数据好像还行？”又滚过来个茶叶蛋。

美博会视频陆续发出，数据比之前稍微好点。落葑菲吃着早餐开电脑，“接不到广。”

比起能接到商单的数据，依旧不咸不淡。

潘芮歪了歪嘴，“好歹这个月不异常了，慢慢来吧。”

这话纯属安慰。

潘芮真想不明白，明明落葑菲也有三万粉丝，为什么从来看不见点赞，跟假粉似的。

“落落。”身后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

落葑菲回头，是林副总。

“你去楼下买两杯咖啡，给易总送过去。你跟易总熟，多向易总展示下我们公司的狼性精神。”

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脑子里装满污水，除了性那点事再没别的。

那天听见易姜忺的条件，林副总已经自动把落葑菲和靠睡上位画上等号。他们觉得年轻女孩除了年轻，别无拿得出手的资本。

明明是不合理的要求，但对方是副总，落葑菲弱弱回了句，“哦。”

潘芮也没辙，沈大为她姑且还能呛两句，副总她就不敢得罪了。

林副总离开时还叮嘱了句，“小姑娘家家怎么穿得像个男孩子，换身好看衣服再去。”

这次落葑菲没说话，心里揪着林副总扇耳光。

就不换，我就不换！我是在上班，不是来卖肉。

来到利安集团时还没九点，大楼里人不多，听说外企工作时间极其弹性，看来是真的。

总裁办里易姜忺已经戴着眼镜在工作。看他手边摞起的文件，估计来了有一会。

易姜忺应该有很多深浅不同的衬衫，每一件都量身定制般符合他的身形。也不是完全紧绷，有几寸合理的余量。

可能是姿势的关系，布料下的肱二头肌线条明显，很有力量感。看得出明显的健身痕迹。

“易总。”落葑菲推门进。

易姜忺抬了抬眸，从手边精准抽出个文件夹递给落葑菲。保持这个动作视线又回到屏幕上，没再多看她一眼。

她知道这是什么，是她昨天刚签的顾问合同。

要是以前，她可能真就被赶出去了。但昨晚刚发过誓，不会轻易丢掉利安集团这个肥差。

落葑菲咬了咬牙，将咖啡置于其上压住，放在办公桌上，“这是我们公司楼下的网红咖啡，林副总让我送来给您尝尝。”

易姜忺抬眸，纤白长指扶着一提咖啡，莹粉甲缘有道明显勒痕。停下工作看她，“特意送来的？”

落葑菲点了点头。

“喝了能长生不老？”

落葑菲被膈应地烦闷，易姜忺仿佛看一个智障一样看着她。

“不能长生不老，但能让我不穿小鞋。”脱口而出后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她哪来的胆子，这个口气跟老板说话。

落葑菲第一次见易姜忺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什么也没说直接拨通电话。

落葑菲站得近，能听见点动静。那边立刻接听，是林副总略带讨好的声音，“易总，您有什么指示？”

易姜忺冷声道：“副总费心了，我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与其让员工跑腿，不如多想几个热点选题。”

显然那边有些出乎意料，顿了一瞬后解释，“易总教训得是，我以为您是美国习惯，实在唐突，下次不会了。”

棕眸微眯，“希望下周例会上能听见漂亮的方案。”

那边还在“是是是。”

易姜忺已经挂了电话。

此时秘书敲门进，端来一杯浓香的现磨咖啡。

易姜忺提着桌上那杯递给落葑菲，“辛苦了，给你喝。”

落葑菲抬手接过，冻僵的指尖碰到易姜忺滚烫的手时打了个激灵。

棕眸睨了落葑菲一眼，没说话。

就那么短短一瞬，落葑菲嗓子发干挤出两个字，“谢谢。”

易姜忺是替她出头了？

那个撵她走人叫她半吊子的苛责总裁替她出头了？虽然不可置信，但确实发生了。

想起昨晚对他的埋怨，落葑菲又有种小人得志后的愧疚。

气氛刚冷下来，就被周聃的风风火火填满。

他穿着白大褂推门而入，“实验室那边有新进展。”小臂上搭一件相同大褂递给易姜忺。

站稳后看见捧着咖啡的落葑菲。

真是稀奇。

落葑菲又解释了一遍，周聃自然也懂，看了眼易姜忺，“现在的职场都这么乌烟瘴气？”

易姜忺套上白大褂，宽肩窄腰的身材真是衣架子，一件棉布大褂穿出超模气场。表情淡然，“哪里都一样。”

他在职场有些年头，那些烂事他都见过。

周聃耸肩，无可辩驳，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认真对落葑菲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能帮上的我们一定帮。”

伸手勾易姜忺肩膀，“这家伙最看不惯欺负老弱病残。”

落葑菲腼腆笑笑，她倒也不至于老弱病残。

易姜忺身材遒劲挺拔，比周聃高出半个头，也比周聃看着更可靠。

他看了眼落葑菲，单手解开手表，语气难得平和，“不中听的话全当放屁。”

那你的话也是吗？你说的话最不中听了。

落葑菲腹诽一番，眼神再次落在那支百达翡丽上。

临出门前周聃多嘴问了落葑菲一句，“我们的精华使用感受怎么样，怪不得今天更漂亮了呢。”

落葑菲倒也有点习惯他这样了，不过真想起件事。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截图递过去，“这里写的胜肽具体是哪一个呢？”

对待工作她有点极致完美主义，有点轴，“胜肽家族庞大，差一个字功效也有差别。”

周聃不懂这些，把手机递给易姜忺。

易姜忺扫了一眼，“四胜肽和六胜肽。”

“好的。”

易姜忺看落葑菲低头认真备注。

卷翘长睫微微颤动，唇色健康自然漾着水光，衬得两颊透出粉意，像朵娇嫩的小花。

她是博主，没义务替品牌方校对brief，照着念也不会怪她。

落葑菲在某些细节上倒是挺认真。

“做得不错。”易姜忺虽犀利，但也不会吝啬赞美。做得好就是做得好，要表扬。

又抬头吩咐周聃，“brief里改过来。”

“行。”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落葑菲有些不知所措，捧着咖啡咬了咬唇，“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