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渐凉,吃过晚饭后,罗村长烧了篝火请他们去烤火。
相无津坚持自己走,裴腴也就没搀着他,但还是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慢慢地走路。
于是,他们两个到的时候大家早就已经来齐了。
篝火烧了很大一簇,冲天的火光投映在每个人眼睛里,就像每个人眼睛都燃起了温暖的火苗,闪闪烁烁的。
裴腴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篝火。
裴腴坐下时,看见了挨在一起的詹灵媚和温闻善,毫不意外。
詹灵媚笑得夸张,倒在温闻善怀里。温闻善就摸摸她的头发,无奈地陪她笑着。
卫时难得没有把目光放在温闻善身上,只是硬邦邦地对着别处看。
另一边听着殿椿堂的小弟子对着李寅一顿乱吹牛,孙宁希脸上掩不住的得意。
气氛很活跃热闹,村子里也亮光点点,像是一切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裴腴收回视线,罗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们旁边。
“罗村长,村子里以前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裴腴醒来时,只从詹灵媚口中得知在河中冒充“河神”作乱的妖元身一个老婆婆死后所化。
那河里藏着她滔天的怨气。
那天相无津一剑击杀了她时,那只独眼孩子跟着她一起葬身了。
罗村长脸上的皱纹一条叠一条,“有的哦,是老一辈的事喽,那时候我还很小……”
“村子里有一个接生婆,年纪也不大,三十多吧,我记不清了。”
“她和丈夫一直没能有个孩子,两口子都是好人,大家也都替他们焦心。后来,接生婆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也算是老来得子吧,丈夫却得了热病死了。”
“这胎也怪得很,整整怀了十一个月,寒冬腊月的时候才落了地,接生婆掉了半条命去。她醒来后没见着自己的骨肉,爬到门口,求他们把孩子抱回来给自己看看。”
“有个婶子不忍心,就抱给她看了,真是个怪胎,眼睛只生了一只,就在正中央。她就求他们放过孩子,当时村里人怕,觉得这是不详的事,硬生生把孩子从她怀里抢走了,往那冰凉的河里一丢——扑通一声,她的孩子就没了……”
罗村长抹了抹眼角,“那血迹从床边一直拖到河边,造孽啊,她最喜欢村里的孩子了……”
“接生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裴腴看着烧得噼里啪啦的柴火星子,陷入了沉默。
连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什么都挽回不来。
“她姓什么?有名么?”
“不知道,村里人都管她叫接生婆。”
“……明天给这位婆婆立个墓冢吧?”
罗村长深深地叹息一声,融进无边的夜色里,“这是自然,姑娘不必忧心。”
良久,罗村长颤颤巍巍地起身,“我去安排一下,你们坐着,辛苦了。”
“嗯,您去吧。”
“我们见到那个孩子是真的么?”裴腴问相无津。
“不是,那个应该是她幻化出来的,所以才会离不开自己的本体。”
裴腴抬头,望见了不远处的平静流淌的河水,丝丝痕迹也不剩。
裴腴也忍不住叹气,“你说,如果有如果就好了。”
“嗯。”
詹灵媚忽然往他们这来。
相无津倚着裴腴的肩膀问:“他们两什么情况?好事将近?”
裴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和好了,在一起了。”
相无津诧异地挑眉,“已经是两口子了?靠,温闻善动作这么快?”
詹灵媚应该是喝了点酒,要不然也不会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舌头也捋不直,半天没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时候,跑过来一个小孩,怀里抱着个山花环,是用蓝紫色的没有品种山花编的。他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看着三人。
小孩最后走到相无津面前,怯生生地说:“大哥哥,你可以帮我把这个花环送给旁边的大姐姐吗?”
换作是其他正常人,顺口可能就答应了,但偏偏小朋友很倒霉,碰到的是相无津。
“为什么送花给她?”
“是花环。那天大姐姐很勇敢,救了我们。”
“我不勇敢吗?我没救你们吗?你怎么不送给我?”
“可是,那个大姐姐长得好漂亮,比你漂亮。”
“……”
相无津顿时黑脸,把拖着鼻涕的小孩吓跑了,觉得还是自己上吧比较好。
然而可怜的花环再次遭到了拦截,这次拦截来自于裴腴身边的醉鬼。
醉鬼詹灵媚歪斜了下身子,凭借身高优势成功半路截下了花环。
小孩直接傻了,看着空荡荡的手,又看看眼前的裴腴。
裴腴好笑,怕他哭出来,只好低声地哄他。
“小屁孩,你怎么不送我花,就送她一个人?我没她漂亮吗?”詹灵媚叉腰凶神恶煞地说。
那花环的在她的臂弯一荡一荡的,掉了几片细薄脆弱的叶子下来。
小孩更想哭了。
然而詹灵媚正要继续开口的时候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打横抱走了。
“你放我下来!”
“你说,我和裴腴谁好看?!”
“你好看……”
“真的假的,要说真话!”
“真心的。”
……
温闻善把花环丢给了裴腴,可那小孩早在前几秒就伤心巴巴地跑了。
相无津把她怀里的花环挑了起来,打量了一遍。
“做得不错,改天我也学学这门手艺。”
他说完,裴腴好笑,正想抬眼看他时,感觉头顶上被放了什么。
裴腴措不及防地撞进他难得的认真的眸色中,还跳动着火焰的眸色中。
而黑亮的瞳仁里倒映出她失语窘迫的样子。
再不会有这么心动的时候了,裴腴想。
心跳飞快,脸红了大片,像迅猛的火势。
相无津垂眼,忽然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的唇瓣,是一种很陌生的柔软触觉,很舒服也很上瘾……
裴腴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周围的氧气不足才心律不齐的。
相无津终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懊恼地收回了手。
“对不起,我看那里沾了点脏东西……”
“……谢谢。”
两人相对的膝盖默契地移开,都没有再开口,各自消化着刚刚的心跳。
脸烫得裴腴差点怀疑自己被火给烤熟了。
篝火越烧越烈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句磕磕巴巴地话:“祝,祝你们百,百年好合!”
裴腴转头见是一个婶子牵着刚刚的小孩,应该是他娘教他说的。
风正好吹过来,一些火星子曲折地向夜空飘远,相无津没听清他的话。
“他说什么?百什么?”
“……不知道。”
第二天,他们在恢复正常的村里人的热情欢送下离开了村庄。
那道迷雾阵法早已经随着接生婆的碎灭而消散,不会再有来时的危险了。
“诸位,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尽管来青陵李氏来找我们,来了报我们的名号便是了。”
“青陵李氏李苑。”
“青陵李氏李寅。”
“后会有期,再见了。”裴腴拱手言道。
道过别后,李家姐弟与他们分手,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不久后,裴腴他们也终于与那些没能进入村庄的弟子们会面,彼此都放下了心来。
想来应该是裴腴他们被抓进去后,村庄被施了障眼结界“消失”了,那迷雾阵法也随之隐去,故而这些弟子才没有被伤及性命。
一行人整顿了一番,决定继续往城中走去。
这回没走多久就到了城里,裴腴和相无津半路上与继续北上的温闻善和詹灵媚分了手。
“那我们快点回去吧。”孙宁希转头看后面,除了自己的人,另外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踪影。
“相无津和裴腴呢?”孙宁希咬牙切齿地问。
那些个小弟子左右相顾,皆是摇摇头,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
……
裴腴跟在相无津后面。
昨天的事他们默契地谁也没主动提,主要是一想起来心里就燥得慌,更不要说说出口了。
“相无津,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裴腴转头看一眼前面远去的马车后忽然说。
“什么?”
“就是,村子里的那条河里好像有一股很奇怪的力量一直拽着我,不像是那位老婆婆的。”
“嗯……管他什么事,碰到再看吧,说不定是你感觉错了。”
相无津老神在在,完全不当回事。
裴腴想想也点头。当时情况那么乱,也许真是自己感觉错了。
“我们现在就去殿椿堂么?”
“去个屁,我们先放松放松一下。”
“?”
“这样办正事才有效率,你懂没懂?”
“……”
“要不要给白玉兰娶个老婆?”相无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娶老婆?怎么娶?”裴腴不解。
“就是再买一盆喽,免得它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孤独寂寞冷。”
“……”
“你怎么知道它是……”
“这还用说,肯定是公的!”
看着他斩钉截铁的样子,裴腴有点怀疑,那破花连她都没个好脸色,更不要说再来一个同类了。
别到时候上演一出“同类相残”的悲剧来就不好了。
“算了吧,再养一株很费心神的,万一委屈了白玉兰不太好。”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算了。”
见这么轻易地就说服了他,裴腴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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