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的泪水落满脸颊，心在隐隐作痛。

亚瑟已经泪流满面。

他道：“你……可以不爱我，但为什么，为什么不开始就说清楚呢？我知道你明明知道的。你……难道就对此一点愧疚都没有吗？我失望的是，为什么世界会让你变成这样，你明明……那么美，那么独树一帜，却要去接受那些肮脏的东西……”

王耀道：“……人无法在真空活着，亚瑟，也不可能一辈子不谈利益，这连动物都做不到。”

亚瑟眸子里的火光骤然冷却。他静静听着，失去了一切对王耀的热情，就好像看着的不是所爱之人，而是敌人。

王耀道：“就像你也曾为了继承权与阿尔争夺，虽然这对你而言本质是想证明自己。”

亚瑟：“你都知道我不是真的为了权力，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王耀：“但它依然通过利益的争夺实现。”

亚瑟冷笑道：“你想说明没有人能逃过利益吗，想合理化你欺骗我的行为吗？”

王耀道：“不，没有。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大方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是因为你是柯克兰家的少爷才接纳你入的组织，但你能成为适格者，只是因为你有灵能。而就像你说的那样，不错，因为你的灵能对组织有很大帮助，所以我想留下你。”

亚瑟闭上眼睛静静听着，冷道：“继续。”

王耀道：“所以这伤害到你了吗，亚瑟，你希望自己其实是个一分钱价值都没有的人？”

亚瑟气道：“所以如果一个乞丐只会弄脏你的衣角，更不用说给你带来半分钱利益，你就不会施舍他一碗粥了吗？”

王耀：“施舍？他该得到的是一个不再做乞丐的机会，而不只是一碗粥。”

亚瑟略是一呆，并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给一个不再做乞丐的机会？是的，这的确是个更好的方法，但他不明白王耀想说什么。

他道：“你是要收留他吗，就像你之前对我做的那样？”

王耀苦道：“亏你能把这两件事连在一起。”

却是正色道：“我是说利益，乞丐也有乞丐的利益，当利益成为一种必须尊重的存在之时，它就成了权利。就像你说的，你讨厌一切为了利益的人，那就不要他们有那么大的生存空间，就让能考虑更多人利益的人活着。去争取，而不是抱怨。”

亚瑟握紧了拳头。

王耀道：“我不想说太多，亚瑟，我只想你好好活着。这并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组织，而是希望你作为一个人，不要放弃好好活下去的权利。”他很认真地，坦诚地说道：“我希望像你这样的人都能好好活在这世上，因为只有你这样的人活着，才能让那些只为自己利益而活的人无路可走。”

亚瑟的眼里依旧迷茫，要他也像自己的祖辈那样为了利益争得头破血流，即便这些利益不是银行家的利益，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

便在此时，他听见身边有荡漾开的水声，不远处的涟漪一圈一圈向自己荡来。

他抬头一看，发现王耀竟然已经下山，蹚着水就要走到自己身边了。

此刻的王耀在蒸腾的水汽之下，精雕细琢般精致的脸庞两边发丝带珠，如出卝水清荷般润泽清美，看得亚瑟的心跳也漏了半拍。

亚瑟在心里暗自骂道：“你还是喜欢这张脸，喜欢这个人的身影！”这简直如中毒一般甩脱不得！

亚瑟紧紧按住自己胸口，他不想迁就这直觉的爱恋。

可他心中对王耀的那份担心依旧无法抹去。

他连忙向后退跑出去，喊道：“你不要靠近我！你下来干什么？快回去！”

王耀却是一步又一步地接近，“没事，我功力深厚，若连这点都挡不了，等会儿还怎么帮你融合灵丝。”

亚瑟避开他的眼神，连连摇头，“我说过了吧，我已经拒绝治疗了。”

王耀停下脚步，面色冷峻，“亚瑟，你先停下，我有话跟你说。”

亚瑟依旧要求与王耀保持一段距离，但在这段距离之间，两人都能以正常音量对话。

王耀见亚瑟连看也不愿看向自己，只好停下脚步保持距离，这才说道：“好吧。让我来说吧。你不是真的不能接受利益二字，你是不能接受我对你只有利益二字。”

亚瑟的脸像火烧一样，不知道心里为何感觉极是不适，难道是王耀的话说中了吗？

他道：“不，不，不是的！”

王耀显得很是平静。

他比亚瑟年长七岁，所经历之事，所处环境又大不相同，看问题更是一针见血，有时甚至是毫不留情。亚瑟能把话说到这份上，要他很是感动和钦佩。

他感动于亚瑟在利益熏心的漩涡之中依然保有一颗纯净之心，钦佩于他敢于逼卝迫自己直面残酷的现实，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任何人可以做到的。

正因为如此，王耀更加了解了亚瑟，也更加想要挽回一些东西。

王耀愿意对这样的人坦白，他觉得亚瑟值得拥有他的尊重，足够承受他的坦诚和忠言逆耳，所以他要走下来当面与他说清楚，这既是对亚瑟的尊重，也不想有些话被监听。

他道：“亚瑟，你把我想得太美好了，真的。或者你喜欢的只是你幻想的我，你希望我是那样冰清玉洁的人，但我不是，还伤害了你，所以你失望了。”

亚瑟低着脑袋，“不，不……”

他的心一直在刺痛，这些话他不想听见。

王耀见他如此痛苦，轻声叹道：“好吧，我的模棱两可的确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但是，如果你不能接受真实的我，就不是真的爱我。”

王耀：“请你不要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更不要为自己的幻想连命也不要。”

亚瑟辨道：“我怎么不是真的爱你？我——”

王耀竖起食指，要他小声说话。

他道：“我说这话不是要你必须真心爱我。我希望的是你最好不要真心爱我，我也与你实话实说，我王耀这辈子都很难爱上别人，所以如果你真心爱我，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回报。”

王耀的话刺耳又扎心，这一回他没有回避问题，给了亚瑟直接的回答。

但这个回答是亚瑟想要的吗？

亚瑟怔在原地。王耀向他道歉了，也将答案给了他。他得到了答案，又没有得到。

这当然不是他想要的，但也不曾料到王耀如此残酷——眼前这名俊美无俦的男子竟能说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好似他从未为此受过困扰。

亚瑟被王耀的话震得痴卝呆了好久。

不过意外地，回过神来的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过。

或许是刚才已经把疯都发完了，现在听见这番实话内心里早已有了准备，没有过于剧烈的拨动；又或者，难道他真的只是爱上自己渴望拥有的王耀，而不是真实的王耀？亚瑟还没能想明白这件事。

王耀道：“看来你已经有所觉悟了。”

亚瑟呆然，“你真的……不会爱我吗？”

王耀不想再给他无谓的希望，说道：“是的。”

顷刻间，亚瑟的泪水涌将出来。

但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着，泪水却是没能从眼眶里落下。

王耀又道：“好了，那么我现在问你，你还要去死吗，为了我这种人去死？”

亚瑟愤然道：“谁说要为你去死了？我是说我不愿接受治疗！”

王耀道：“好吧。那么你觉得为了我这样的人不接受治疗值得吗？”

亚瑟气道：“不值得。”当然不值得，他已经拒绝自己，如此明确。

王耀道：“嗯。那就是你愿意接受治疗了？”

亚瑟叹了口气，“王耀，你真的很执着。”

王耀道：“嗯，不客气。所以你是接受了对吧？”

亚瑟叹气道：“我谢谢你一直想让我活着，但你知道你伤害我有多深吗？别给我讲大道理，无论是感情还是其他，我们都南辕北辙。”

王耀轻轻‘嗯’了一声。过得片刻，他叹道：“亚瑟，你要怎么样，要怎么样才能接受治疗？”

亚瑟用哀怨的眼神看着王耀，“你真的，真的只是为了我这种人的利益而想让我活着？不，你不是，你只不过是害怕我这样的病会对别人造成危害罢了。”

王耀只觉亚瑟虽然勇于面对了一些现实，似乎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道：“你啊，是，是会对别人造成危害，但这种情况我也未必非要救你，只要杀你就可以了。但这显然不是我的选择。”

现在的亚瑟还能相信他的这些话吗？不，他的全身都好似麻木了一般，失去了知觉，就连心也感受不到一丝感情。

他听着王耀继续解释。

王耀道：“你活着对组织和这个社会都好，当然，如果你因为没有价值而被组织勒令不得而活的话，我也会救你。所以我想，我是真的认为必须要保护你这种人的生命吧。”

亚瑟瘪嘴，“你这话说的真毫无感情，就好像是名圣人一样。你是吗？”

王耀：“……”

见王耀不说话，亚瑟又是苦笑：“你是真的，真的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我的感情而想留住我吗？”

王耀要说有吗？但他现在好不容易浇灭了亚瑟爱的火焰，又何必给他复燃的机会？

他道：“没有。”

亚瑟盯着他道：“确定没有？”

王耀斩钉截铁：“没有。”

亚瑟哀笑，这几分钟来他已经受了太多伤害，伤害到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但他既然选择了将话摊开来说，那便就要准备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不能逼着王耀，又想要王耀说自己想听的话，这不是他亚瑟.柯克兰的作风。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整理自己这场彻底的失败。

蒸腾的水汽将两人浅浅隔开，王耀的面容与身影逐渐被遮挡了去，就好像要这样逐渐消失，再不相见。

于王耀而言，亚瑟也是这般。他的心里一点也没有不舍吗？不，却是正因为珍惜，才必须舍弃。他希望亚瑟能去过更加正常的生活，将感情放在能给他回应的人身上。

如此良久，两人都是无言。

王耀在等待亚瑟醒悟，亚瑟则在消化这彻底的失败。

池水是热的，但他的身心却结了冰。

他到底，要怎样看待眼前这个男人？

就这样算了吗？

就这样让一切都过去吗？接受他的治疗，努力活下去？

跟他一起活下去？活在锦绣江南？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

他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