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蓝得仿佛被水洗过,万里无云。
凌一开车接季少虞出院,停在楼下,解开副驾驶安全带,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比赛见。”
“比赛见。”
季少虞看了眼窗外,飞快地在他脸颊亲了口,推开车门,跟着一旁等候的沈回上了楼。
电梯里,他小心翼翼又藏不住笑地对沈回道谢:“大哥,谢谢你。”
住院的第二天,沈回就再次把沈江和季斓清送出了国,让他们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
季斓清实在心疼季少虞,想到是自己打了他一巴掌就后悔得不得了,什么都没说;沈江还想再跟不肖子理论,但一听说沈确现在也在江城,很想跟他这个多年不见的「杀父仇人」的亲二伯见面,便作罢。
季月也在当天离开了医院,没再出现。
“还以为你会谢那颗桃子呢。”
沈回握着手机,瞥了眼他,见季少虞心虚得低下头,没再继续数落他做出这么危险的事,转而道:“好好休息,周末比赛拿不到冠军就别说你是我弟弟。”
“叮——!”
季少虞所在楼层到了,他走出去,同继续往上的沈回挥手道别。
心情大好,季少虞边给凌一发信息便往里走,忽然,他听见客厅有声音。
季少虞警惕地朝着光影闪动的方向走,越近声音就越清晰,是他自己的声音,准确来说是小时候自己的声音——
“......嗨!二十岁的季少虞!我是十岁的季少虞!二十岁好大啊!你现在是不是长得特别特别高?比姐姐还高吗?”
十岁岁的季少虞穿着白色衬衫,坐在沙发上,背景是熟悉的、生活了十九年的家,也是曾把他关了三个礼拜的家。他对着镜头,眼神明亮又带着点紧张,努力坐得笔直,胸膛挺得高高的。
“你…你现在还和姐姐住在一起吗?我们是不是已经从这里搬出去了?就像姐姐说过的,搬去只有我们的地方,这样我们就不会害怕了......姐姐,现在上学还是很忙吗?你有没有经常去看姐姐?她......还好吗?还会不会被要求做不喜欢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问题是二十岁的季少虞也不知道的。
例如,为什么人哭的时候,喉咙会这么疼?
他看着坐在沙发上喝酒的季月,未施粉黛,身上盖着白色羊毛毯子,时不时擦掉眼泪,昂头喝酒。她的目光始终看着屏幕上的季少虞。
“......我要记得哦!我们拉过钩的!会永永远远听姐姐的话,要保护好姐姐!因为姐姐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她给我讲故事,带我去游乐场......有时候,有时候舅妈不开心的时候,都是姐姐抱着我躲在被子里,我们还做了超大的枕头城堡!你说过,长大了也要让姐姐住进大城堡里面,一定会让姐姐开心!”
季月适时抬起手,招呼他过来。
季少虞像小时候那样靠在季月肩膀,他无法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对于十岁的季少虞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什么他不能去抱小猫,什么时候能踢一整天的足球,姐姐有没有过得很开心——
“二十岁的季少虞,你......你有没有保护好姐姐?让他每天都开心?你答应过的,还拉过钩!说谎的人就是小狗!”
视频最后,穿着长裙,还是黑发的季月入画,问他录好了没,牵他去拍照。画面空了几秒,紧接着摇晃起来,季少虞嘟囔着怎么关不了,大声叫着姐姐。
视频结束,季少虞的心重重跳动,巨大的愧疚在此刻席卷全身,而后是手足无措。
为什么,为什么长大之后要把他爱的人放在天秤两端,一定要让他做出取舍?姐姐是他最重要的亲人,凌一是他最重要的人,为什么我不能同时拥有?
季少虞坐直身体,抬手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张开嘴却被季月抢先:“我知道你喜欢他,也知道他喜欢你。”
季少虞怔愣,没想到能从季月嘴里亲耳听到这句话。
“但是,姐姐希望你能对你的未来负责。你需要按照我们原本计划好的那样,九月去国外读书。你不能因为谈恋爱就放弃你的前途,就像凌一一样。”
他欣喜地看着季月,难以置信,她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季少虞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伸出手就想要抱住她,突然,他的动作顿住,问:“‘放弃你的前途,就像凌一一样’这是什么意思啊?”
季月抬手轻轻擦拭眼泪,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你不知道吗?四月和五月,凌一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国际性竞赛,但因为你的缘故,他没有参加。他们学校的教授对他的做法非常不满,已经暂停了他手上的项目。”
轰!
季少虞的脑中的弦仿佛被人狠狠拨了下,余震让他僵直在原地。
季月看了他一眼,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厚厚的文件单,从里面抽出江大春季学期的竞赛日程递过去,说:“我就想要多了解一下他,于是做了调查,发现他这整个春季学期没有参加任何竞赛。”
季少虞脑中开始将凌一为他来回奔波的时间一一对上,发现所有的缺席都是因为他。
季月捋了捋头发:“还以为你知道呢。”
见季少虞睫毛微微颤动,季月又抽出厚厚一沓纸:“我还派人去查了他的经济状况,的确是个很上进的孩子,只是似乎存不住钱,这半年里花销太大了。”
机票、酒店、租房、购物和转账......一笔又一笔的数字加起来,对季少虞或许只是小数字,但对于凌一绝对不是。
季月见时机成熟,继续道:“我现在能够明白你们是真心相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支持,尤其是对于你小姨而言,还需要瞒住她。如果你在凌一身上,或者说你们的关系里用了任何一笔钱,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凌一?——穷小子攀高枝。”
“我......”
“我知道凌一喜欢你,我能够看出来…但就是因为他太喜欢你,别说想给你更好的生活,就连保持你现在的生活条件对他而言都负担太重了!更别提你之后去了国外,他去找你又要花多少时间?多少钱?”
季少虞不想再听下去,丢下文件,起身离开。
“姐姐,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凌一说过他会处理好一切,我相信他。”
“是!我也相信凌一的未来肯定一片光明。并且,如果你们现在是24岁有自己工作,经济独立的成年人,我不会拦着你。但现在,你要清楚明白一件事情——”
季月走到他面前,定定地、死死地看着他:“凌一现在只有20岁,他应该对他自己的人生负责,而不是你。”
季少虞脑中的那根弦彻底断掉。
......
凌一回了学校,马不停蹄地开始处理积压许久的工作。
终于,他将所有邮件都发完,身体向后靠去,长长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天已经大黑,姚望给他带的午餐早已凉掉。
凌一拿起手机,点开新消息,边去接水。
新消息来自球队、小组和爸妈,但是没有季少虞。凌一蹙起眉,指尖停在自己给对方发去的消息上。七小时前自己发的消息季少虞还没回。
他的心忽然开始不安地跳动,打去电话。
凌一站在饮水机旁,手握他们伦敦买的帕丁顿熊保温杯,大拇指忍不住地在杯身上摩挲。
“喂,干嘛!”
听见季少虞的声音,凌一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躁动的心也重新回到原位,弯腰接水,说想他了。
“我在玩游戏,再打扰我就揍你!”
电话“嘟”声挂断。
凌一笑着收好手机,回到书桌继续忙到深夜。
-
决赛日来临。
六月的第一天,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看台上,所有人都来了。
姚望撕开袋薯片,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方墨夺走,双手捧着递到伊然面前;伊然对方墨害羞地笑了笑,拿起一片放进嘴里;小螃蟹啧啧啧地靠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被伊然红着脸赶走。
黄色的薯片袋在看台上传递。
从穿着圣光高中文化衫的一行人手中回到姚望手上时,袋子轻飘飘,姚望不死心地倒过来抖了抖,连渣都没剩下。
姚望:“......”
下一秒,他的手里被方墨塞了个装满啤酒的红色纸杯。
方墨付完钱,帮着卖啤酒的工作人员分发,起身高声道:“大家好,我叫方墨!现在在江大金融系读大二!圣光毕业,是小鱼高中的同班同学!本人不懂球,只有钱!那就这场比赛京港、江大和圣光的所有酒水零食消费我包了!给大家助助兴!”
他们所在的南看台欢呼声一片。
圣光校友抓起一把爆米花笑着朝他丢去:“方墨,你怎么还是这么臭屁啊?”
方墨乐呵呵地挑眉,正准备坐下去,目光忽然锁定在红色卷发的漂亮女生脸上,他连忙挤到圣光校友队里,跟女生打起招呼。
伊然看了一眼,绷紧嘴角。
方墨回来后立即跟她解释起来,女生是他们高中校花叫阿静,当初毕业的时候,季少虞跟搞批发似地发好人卡,把所有人送的礼物一一退回,阿静哭得死去活来,自己曾去安慰过几句。
“我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小鱼呢。没想到今天居然来看比赛了?还带了东西,说是要趁这个机会还给小鱼......”
伊然来了好奇,问什么东西。
“好像是罐手工折的纸星星?”方墨摇头,“不知道,说是当时小鱼退礼物的时候,退错了,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
“咳咳咳咳咳咳!”二人身旁的姚望闻言被啤酒呛到。
不是,这故事怎么这么耳熟?
他忽然想起和凌一抓到偷拍狂,在去警察局做笔录的计程车里,他问凌一是不是认识季少虞时,凌一就跟他说——
“毕业的时候,他将一罐纸星星送给了一个女生。”
“什么意思?你喜欢哪个女生?漂亮吗?校花吧?所以现在还放不下?”
当时的凌一沉默半晌才开口:“嗯,是放不下。”
亲眼看见自己的礼物被喜欢的人「转送」给别人,依旧放不下,再次遇见还是喜欢。
姚望叹了口气。
这时,大屏幕上开始出现球队上场画面,季少虞和凌一前后出场,最后并排站在绿茵场上,在欢呼声中相视一笑。
姚望也笑了起来,带头鼓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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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纸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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