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城市恢复之前的井然,有序运转着。
江凡凡要去上次去的那家手作店给半成品上釉,结束之后再去网上看见的一家二手书店。收拾好东西,她将帆布袋背在肩上,迈进了电梯里。
平缓降落,显示的数字变成了“13”,之后就陷入了停滞。她的心一紧,祈祷电梯门外的不是她脑子中想的那个人。
可偏不遂她愿,外面的人正是恰好也要出门的程屿。
四目相对,颇为不自在的江凡凡率先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程屿见到里面的江凡凡只是微微愣怔,见她如此,他也了然,随后收起手机和她微笑示意。挺拔的身姿进入电梯内,门缓缓关上,狭小的空间内静得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气氛有些尴尬,江凡凡不动声色地往侧边挪了挪,捧着手机佯装在看。
视线却在漂移。
金属门没有贴上什么大屏广告,两人的身影倒映在上面。
他今天的穿着休闲。上身是一件黑色的T恤,露出的手臂上血管清晰可见,能看出来是有运动的,肌肉有起伏,但并不过分。斜挎包背在身后,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
江凡凡脚上踩的是一双有点高度的小皮鞋,但即便这样,倒映出来的她也才在程屿肩膀处。
电梯又停,这下空间里不止他们。最先进来的两人不得不往里面挪,也把距离拉进了。
再看不见金属门的景象,借着看楼层,江凡凡用余光看向身侧。程屿低着头,大概是看到什么有趣的,嘴角牵着笑。从侧边看,他的睫毛实在长,颜色也因为密而显得深,更别说是在这张脸上。
他甚至都不用披上小红帽的外衣,本身就是一只很抓人眼球的大灰狼。
江凡凡暗戳戳地想:比玫瑰更危险的,是带刺的玫瑰。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程屿的目光从手机上偏移开。做贼心虚的江凡凡赶紧把目光挪向电梯摁键处,正经得像是无事发生。又在电梯到达一楼时跟着人流往外走。
程屿唇角的笑牵的弧度更明显。等到人都快走没了他才迈步,解锁手机屏幕,上面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因为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友人的消息让他把注意力牵回到了今天出发的目的上。
他今天要去朋友的工作室帮忙,之后再一起去聚餐。工作室也有关广播剧,他能帮到的无非是配一些路人甲乙丙的戏份,再搞一搞后期。
许久未见,见了面先是不痛不痒的打趣。
友人:“有没有新出窑的好货?上次那个被我表妹看上了。”
程屿:“有,前段时间刚做的,等寄过来你挑个顺眼的带走。”
“都顺眼怎么办?”
“……”他往对方肩上来了一拳,不怒反笑,“给给给,连店也给你打包带走。”
侃完之后进入正题。
忙正事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程屿没有关注手机或者其他,等到结束时,友人拍拍他的肩,“你先过去,我收拾一下,马上来。”
程屿说好。被冷落在一旁的手机终于重获了一点关注。
巧的是,江凡凡也恰好发来了一条消息。
不知不觉,两人的聊天框要翻很久才能见到顶,语气也从最开始企鹅上的客客气气变成“小打小闹”。
江凡凡:在书店看到一本很有帮助的书,于是我买了两本。
她紧接着发给他一张图片。
原来出门是去书店了。
程屿点开照片,看清楚了书的名字,没忍住笑,笑声在只有他一人的走廊中很是清晰。
《解决你人生50%的问题》
他回:你这人,脑子真快。
这姑娘又开始玩套路: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上,只需要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地址,你就可以减少人生50%的问题了。
程屿:这算盘打的,连手机屏幕都崩碎了……
姑娘的狐狸尾巴还在摇:真的不要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哟。
程屿:看来多读书也不一定有用。
思索片刻,他点了手机键盘上的麦克风,长按后松开,一条语音发送了出去。
江凡凡秒回:我在街上!!!
程屿好笑,料想到这姑娘不会老老实实,说不定现在就站在街上的哪个角落和他聊天。逗她的心思上来,于是又发了一条语言。
对于江凡凡来说,这个行为实在是太“过分”了!
程屿确确实实猜中了江凡凡,她正是停在公交站台处和他聊天的,繁忙的商业街大方包容着各种声线,而她只想贪婪地独享手机里的天籁。
穿越拥挤的人潮,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找着耳机,原路返回方才的二手书店。
寥寥几人在特有的书卷气里挖掘自己的宝藏。江凡凡早已探索到,不想让旁人觉察到她的宝藏的任何一线光芒,于是躲在安静的小角落里,偷偷摊开手掌观赏。
“你再这样我可要跑路了。”
“算了,你好好看路,我就在这儿不跑。”
心跳快要藏不住她内心的狂啸。
耳朵捕捉到细微的背景音,不是广播剧里那样的纯粹,是处在真实空间下,手机捕捉到空气中细小变化的结果。
更不是伪音,语调放松而自然,与最开始的那一句客气疏远的“早点休息”相比,这两句话传递出来的熟络感不可估量。
江凡凡好像更贪婪了,内心所期翼的更多。
海底的海妖一直用各种神秘的声音蛊惑她,给她带来许多有壁的形象,却在平凡的一天向她唱出了最真实却又最动听的旋律。
曼妥思掉进了可乐,心湖顿时成了瀑布。
江凡凡平复激动的情绪,回:幸好找到安静的地方了。
程屿提示她:你可以转文字或者直接外放。
这种提议真是太不道德了!江凡凡严肃地回复:转文字是对他的不尊重,外放完全就是亵渎!!
配上一个叉腰的表情包。
用的是“他”而不是“你”,她好像是正直的审判者,天平的砝码却毫无悬念偏向自己。
他回:看来我得少说点,物以稀为贵。
江凡凡连发了三句“不可以”以示自己的抗议:我已经中蛊了,每天需要听更多的语音才行。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负责!!!
唇边的笑意愈发浓烈,程屿回:强买强卖,你是强盗吗?
江凡凡:这个帽子我戴了!
那张搬过板凳的表情包重出江湖,江凡凡成了不讲理的强盗:我就坐这儿了,你不答应我就顺着网线爬过去找你。
看见最后一句话,程屿没忍住笑。
体内的每条神经都在此时达成了共识,专注于和她的聊天,躁动因子不知不觉被安抚,仅仅只是聊天就有这样的效果。
他叹了口气,打字:真拿你没办法。
手机里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不说话了,程屿敲了个问号:纸老虎?
麻雀:等一等!飘了!现在有点缺氧!
似是在给她缓冲的时间,过了会儿,程屿才问:缓过来了吗?
江凡凡:已安全着陆。
短暂的缓冲时间里,江凡凡一直在想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
二手书店藏身在不起眼的小街角,她从飘飘然的二人世界中回到现实,发现这块小天地只有自己了。
上了年纪的空调发出老旧的呼声,纸张泛黄的气味不那么明显,她离开小角落,看见老板在收银台后打盹,夕阳踏在门槛上。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她给他发:得去挤地铁了。[大哭]
程屿:好,走路别着手机。
她恃宠而骄:那你等等我,我上地铁再给你发消息。
程屿对于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毫无所知,固然对另一个人站了很久也没有察觉。
友人出声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你谈恋爱了?”
程屿在和江凡凡的聊天中获得了一种很舒适的状态。
有了“山与”这层身份作掩护,他可以更轻易接触了解她,既脱离现实,又离不开现实的她。
友人这句话像是鸣钟,让程屿从舒适圈中脱离。
他用这个身份来接近她,也意味着江凡凡了解的人是“山与”。
换种说法,她想接触的人是网络上只有声音的自己,而并非现实中的程屿。
明明这两个身份都是他,程屿却不得不考虑,倘若真的会发展到见面的那一步,那么她喜欢的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程屿还是“山与”?
现实中的程屿困惑了,他以为自己会清醒面对她的撩拨,没想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沉沦。
甚至工作结束后,他的第一想法是她又在酝酿着什么小心思。
友人紧接着说:“从录音棚出来之后就没挪动过,还一直盯着手机傻笑,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
程屿没做出正面回应,他的反应让友人惊讶:“还真给我说中了?你们不会还是网恋吧?”
“算不上。”程屿收起手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也绕不明白。”
“说说看。”
“一个人在现实和网络上对另一个人产生了两条不一样的羁绊和感觉,你可以理解为前者是消极的,后者是积极的。当她知道这两条线都源于同一个人时,她的世界观会崩塌还是融合?”
“不好说。”友人咂舌,“我的建议是,打破次元壁,直接重建她的世界观。”
“无论是现实和网络,源头都是一个人不是吗?这两个次元看似多元,实际上本来就是一体,只是人想展示的方面不同而已。你在潜移默化中让两个世界相互渗透,她的潜意识也会接受,这样就不存在什么崩塌和融合的问题了。”
友人拍拍程屿的肩膀,感叹:“亏得平时夸你脑子好使,怎么一遇到这种事情就像个愣头青了?”
程屿笑不作声。
既然声音是网络的开始,那就用声音来打破次元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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