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林太妃和桃柳都尚未清醒,还有何地方想去查查吗?”

杨灵允见林魏然出来,一句也没问栖暖殿的事,只是继续问道。

林魏然沉默片刻,才说,“凶手昨夜去过长兴宫,踢翻了安乐漏搬的一盆海棠花,腿脚受了伤,查查宫中对云贵太妃有杀心之人及其宫中侍卫太监和宫女,或许还能发现一二线索。”

杨灵允倦怠地掐了掐眉心,“太监侍卫好说,宫女……我亲自带人去查也好说。只是各宫太妃,怕是……”

“太妃们身份贵重,自不会亲自去翻窗,只消查她们身边亲信即可。”

“此事简单,”杨灵允点点头,“走吧,我让杨言把人分批带来。”

她似乎真的坦坦荡荡,没有半分迟疑。

林魏然眼底又闪过几分希冀——或许真的只是他多心了呢。

长兴宫内摆了两张黄花梨木玫瑰椅,一批批的宫人进来又出去。

查了半日,唯一腿脚处受伤了的,是云太妃宫中的掌事太监,安福。

说是今早侍弄花草时不小心弄伤了。

当时还有不少人在场,也证实了安福没有撒谎。

“这些宫人看起来都没有问题,”杨灵允皱眉道,“海棠花枝上的血,会不会只是个意外?”

“不,”林魏然摇了摇头,“据其他太监所言,安福是侍弄花草的一把好手,怎么偏偏就今日被剪子弄伤了?也可能是为了掩盖旧伤,故意用剪子弄伤了自己的腿。”

“说到底,这些只是你的猜想,”忙了许久,杨灵允也有些疲惫了,又抬手掐了掐眉心,“没有证据。”

“证据……”林魏然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有些疲惫了,微弓起背,抬手遮住眼。

是啊,没有证据。这只是自己毫无证据的猜想。如今有证据支持的猜测,条条指着杨灵允。

他只是不死心地想再多查查,想证明是自己多心了。

“我有些累了。你若还有什么想查的,我派个太监跟着你。”杨灵允站起来,声音染着带着疲惫之色,“我先回太极宫歇息。如今宫门下钥,不许任何人出入。你查完了就回太极宫。”

此时已是日落西山,暮色沉沉,半边天已经暗下了。

杨言还是派小安子跟着林魏然,在长兴宫附近搜查。

就在林魏然一无所获,准备回去时,他眼尖地瞥见一个身影从长兴宫的偏门离开,往西侧去了。

那里远离御花园和太极宫,是个荒僻之地。

林魏然眉头微皱,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越往西走,竟还有一座不大的宫殿,只是边上荒草丛生。

而那个身影就跪在宫殿门口,不停地跪拜。

“那是谁住的?”林魏然悄声问小安子。

小安子眉头紧锁,犹疑着道:“这……好像是个废宫吧。”

林魏然无语,他如何会看不出这是废宫——

“我是问,这里曾有谁住过?”

小安子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又连忙一抬手道,“太傅您看,她要走了!”

林魏然忙凝声一看,只见那身影慢慢起身、转身。

未沉的夕阳清晰地打在她的面孔上——

是长兴宫内名为安乐的那个搬花宫女!

先前审问时,看着是个胆小怕事的,怎么敢在这种时候跑来这种荒僻之地?

林魏然眼神微沉,缓步踏出去,拦住了安乐,“你在做什么?”

……

“你要做什么?”太极宫内,杨灵允一从御书房出来,就看见持剑挡在自己面前的幼荷,但她神色却毫无变化,只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说我替你做了这些,就能找到害死幼莲的真凶,可如今却连太极宫都不让我出,到底为什么?”幼莲脸色难看地质问道。

毕竟被关在太极宫整整一日,什么消息都没有,如何不焦急。

“一日未过,你急什么?”杨灵允拨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淡淡道,“他查得太深,你若出现他面前,很容易被发现腿伤。这几日你就在陛下这里,不要出去。”

幼荷眼底一震,骤然明白过来杨灵允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仍不甘地咬了咬牙,又追问道,“还有多久?”

“最多三日,杀害莲嫔的真凶我就能交给你。”

……

“莲嫔?”凝香阁外,林魏然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神色惶惶的安乐,缓声反问道,“你为何要拜莲嫔?”

安乐咽了口唾沫,声音中满是害怕之色,“奴婢,奴婢先前听人说,枉死之人会回来找害死她的人复仇,也会杀光仇人身边的所有人。奴婢只是想来求求莲嫔,不要杀了奴婢,奴婢四年前还不在娘娘身边伺候。”

如今最后一道日光也沉入西山,天色晦暗,夜风幽幽,听着无端便有几分阴森之感。

小安子下意识地搓搓手臂,不安道,“林太傅,不如我们……”

“怕什么?”林魏然冷笑一声,神色冷厉地追问,“这么说,你觉得是你家娘娘杀了莲嫔?然后莲嫔又回来报仇了?”

“安乐姑娘,在宫中胡言乱语,污蔑主上,可是死罪。”

安乐浑身一颤,连忙磕头请罪,语气惶恐,“奴婢不敢,奴婢也是听宫人说起,当年莲嫔就是因为冲撞了娘娘,被幽禁在凝香阁,最后暴毙而亡。奴婢只是害怕啊!还请大人恕罪!”

林魏然低头看着这个伏跪在地,声音中满是恐慌的宫女,微微眯了眯眼,过了好一会,才语气平淡道,“起来吧,说说看,莲嫔一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安乐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又咽了好几口唾沫,声音愈发得小,“奴婢只知道凝香阁后来就被封起来,再不许人进出。旁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

林魏然回到太极宫的时候已是夜色沉沉。

御书房边上的西暖阁中小炉煨着热汤,热气与辛香飘了满屋。

“吃吧,给你留了点。”杨灵允坐在案几边,合上手中折子,又喊来杨言把小厨房内热着的饭菜端上来。

语气动作熟稔得仿佛做了很多次。

可那是当年,不是如今。

林魏然阖了阖眼,沉默着坐下吃饭。

……

“莲嫔?”杨灵允在林魏然的询问下,脸色微变,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是陛下生母,四年前暴毙凝香阁,怎么了?”

林魏然将安乐的话一一说给杨灵允听。

杨灵允皱眉想了想,“四年前母后病逝,我没空关心这些事。你若是想查,明日我便打开凝香阁,再把当年伺候莲嫔的人找来。”

“多谢公主。”林魏然沉默片刻,上前谢恩。

只是他一抬眼,在满阁的烛火下,就看见杨灵允手上有几道细碎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碎片划破的。

先前离得不近,倒是都没察觉。

“你的手……怎么了?”林魏然下意识问道,声音里染上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杨灵允指尖微颤,下意识将手按在案几上,遮住了自己的指腹,平静道,“没什么,陛下刚刚读书时有些不解,正在御书房内等你。你既用了晚膳,就快去御书房。”

她在掩饰。

林魏然很轻易就察觉出了她的情绪,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离开了。

“公主,”守在外头的杨言等林魏然进了御书房,才小心翼翼地踏入这间暖阁,轻声道,“东南的密信到了。”

杨灵允合上折子,接过杨言手中的信,开信前还不忘吩咐,“让他们都盯紧宁安殿。云婉一死,林玉今夜必定会去找真正的幕后之人。”

杨言依言退了出去。离开时又顺便往御书房的方向看了眼。

如今宁安侯府势盛,林太傅既为帝师,又兼着政事堂的政务,公主当真没存一点防备之心吗?

杨灵允一人坐在暖阁内,沉默地看完了东南的密信,然后抬手将信烧了。

林魏然离开御书房时,脚步忽然顿在原地。

照理说,他该往东,去昨夜歇息的东暖阁。

但脚步就是抬不起来。

他想往西,想再见一眼杨灵允。

“太傅?”小皇帝一出御书房,就看见林魏然站在边上一动不动,不由疑惑喊了一声。

林魏然连忙回神,转身行礼:“陛下。”

小皇帝笑着示意他不必多礼,“太傅可是有何烦心事?”

林魏然垂眼轻声道,“多谢陛下关怀,臣无事。先行告退了。”

说着,他准备已经往东侧去了。

“等等,”小皇帝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亮,又背起手,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笑道,“朕有本书落在西暖阁了,太傅既还未休息,便陪朕一起去取。”

林魏然喉结微动,轻声应下。

小皇帝走在前面,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唇,心情愉悦。

一进西暖阁,热意扑面而来,一时竟有些闷。

小皇帝在门边停住脚步,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都退出去,只让林魏然一人进来。

林魏然一进来,便看见杨灵允半倚在案几边,靠着一个软枕,像是睡着了。

“陛下……”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看向前面的小皇帝。

小皇帝拿起杨灵允手边折子,轻声对林魏然道,“林太傅,姐姐近日难得能入睡,别惊了她。朕在门口等你。”

还没等林魏然回话,小皇帝已经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林魏然在原地沉默许久,指尖动了又动。

最后他认输般地捏紧了手,然后又松手,小心翼翼地将杨灵允抱到了最里面的罗汉床上。

烛火的亮光从床帘间透进来,怀中的人此时安静地躺在床上。

林魏然像是脚底生根,始终迈不开脚步离开。

他忽然很想时间就停留在此刻。

恍惚间,他下意识地弯腰抬手,指尖几乎要抚上杨灵允的脸庞。

但下一刻,他的指尖忽然瑟缩了一下,又极快地缩回了手。

片刻后,林魏然只克制地抬手替她捻了捻被角,然后转身出去。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捏得更紧。

“林太傅,”小皇帝倚在门边,见林魏然出来,冲他扬了扬折子,轻声笑道,“没惊了姐姐吧?”

林魏然先行了个礼,才轻声道,“陛下恕罪,今夜是臣失态。还请陛下不要向公主提及今夜之事。”

小皇帝少年老成,稚气未脱的脸上已有了帝王的倨傲和厉色。

但当他缓缓合上折子后,似乎又变成一个执拗地想要糖的半大孩子——

“太傅不必如此,朕并无试探之意。每个人都有私心,朕也不例外。朕的私心便是姐姐与太傅都能如愿。”

林魏然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只剩平静,“陛下,居其位,便要尽其职,尽其忠。我是您的太傅,公主是您的姐姐。若我与公主牵扯不清,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人该如何看您,各地藩王又该如何看您?”

“人心不稳则天下不稳。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百姓也再经不起折腾了。”

“陛下,”林魏然狠狠将微颤的指尖再次嵌进掌心,语调平稳地劝谏道,“有很多东西是要放在私心之前的。”

人不是靠私心活的。

他与她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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