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生来便容不下女子，明空改法度，启贤人，辟盛世，却仍然堵不住悠悠众口。

朝野上下，文武百官，表面恭维，暗地诋毁，只因明空一介女流，在他们眼里，他们口中的君王甚比那乡野莽夫还要粗鄙不堪，难登大堂，玷污圣朝。

他们自诩为天下谏言立命，却独独瞧不起同样也包囊在这天下之中的女君王。

于是明空决定，召女官。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啊！”一眉须发白的老臣伏跪在地，满腔热忱。

明空知晓这不过是他们的把戏罢了，他们只不过看不得女子同他们一般出入殿上。

“有何不可？”她仍然顺着那位权重老臣的话语说了下去。

“女子入朝，恐伤风化，累及国运。”见明空松口，那老臣再不遮掩，曝露真面。

“汝的意思是——”

“朕今日所在之位，正是挡了我朝之运道？”

高高在上的明空，突然心生荒谬，心生讥讽，心生累意。她知朝臣心中不服，不曾想竟将自己肖想得有如妖魔。

“国运……呵……国运……”或许在他们眼中，今日国之昌盛，同明空毫不相干，是他们这些个忠心之臣呐力挽狂澜。

“可笑……”

当日圣君震怒，斩为国着想之臣于殿上，世人谓之女皇被妖魔缠身，暴戾恣睢，一意孤行。

而那日是为——落日西沉，我朝迎来万古长夜。

不愿同流言蜚语纠缠，处理朝政的明空疲倦又感头痛病症之发，于御书房闭目养神，她唤宫女点燃一安神红烛，又吃了点绿豆糕。

于她来说，那是不幸的开端；可那些个青衣朝臣，却载歌载舞，好不欢喜。

她在梦中，梦见了一俊俏郎生，执柄花扇朝她款款而来。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昔日她的臣子曾劝她留嗣，而想到之时，她的周围围绕着泱泱青衣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红色的喜庆，就好像是真心为明空高兴。

眼前的场景变换，明空没搞清楚自己是如何来到着张灯结彩之地，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红色囍字随处可见，眼前的红门敞开，自己忽被盖上了红花盖。

明空把红花盖揭了下来，她看见了那位俊俏郎执着一端红绸，而那喜带的另一端由她执着，明空的身上穿着红嫁衣，脚上蹬着一双精绣的红花盆鞋。

手上套着的金护甲，衬得那红稠愈发浓烈，明空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像一位帝王，倒像是帝王迎进宫的皇后，即将享受荣华富贵，万千恩宠。

“吾妻明空，因何忧心。”那位俊俏生一身红衣，衬得其肤胜似新雪，温和细语似是在关心他的新妻。

或许，她该扶植个假皇帝，明空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想，可能是这满眼的红色让她有些恍惚了，不过至少这样，他们便不会再闹了吧？她明空也可全心全意为她的子民谋福祉，当然她的意思是——包括女子。

女官之制绝不可废，王朝的存续需要新的视野，新的血液。

“娘娘需小心些，这吉火可烧得正旺。”

明空不记得自己何时成什么娘娘了，但眼前银盆中的火焰的确窜得很高，而她红嫁衣的衣摆又拖得好长。

“明空心愿，吾已知晓，吾愿替你遮风挡雨。”

那喜绸的另一端微动，那名男子笑容餍餍，此般说道：

“今生今世，吾貉只娶明空一人，为妻为后。”

“鹤？”明空再次念道。

“鹤鸣九皋，声闻于天。”她的心中漾起波澜，或许真是苍天庇佑，降祥鸟于世，助她明空一臂之力。

她明空或是女子，亦欲乘东风，驾鹤九霄，福泽千秋，闻于万代。

“真是个好预兆。”

喜结连理的火焰烧得好静，乃至它爬上了明空的红嫁衣，将明空的左手烧成白骨，明空仍沉浸在喜悦之中。

无温的火化作金丝缕，嵌进明空的嫁衣。可在场宾客无人提醒，他们只伏跪在地，齐声呼喊着。

“天降祥瑞，护佑我朝。”

“斩除邪魔，复国光辉。”

这是明空第一次看见，她的臣子如此虔诚地向她跪拜，直到她看见身后穿着红衣的貉。

“原来，是一个笑话。”

待到明空恢复意识之后，她发现自己被遗弃在了这殿宇之内，只留下了大婚之时，那条无法被火烧尽的红喜带，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何为难以止渴的仇恨。

一具巨大的完整的白骨，慢慢地从那破败的殿宇之中显现而出，动作间，巨型骨骼的摩擦发出“咯吱”的响声，近百米高，乍现于世。

“吾容你不死。”那巨骨立起，半空中的云雾似乎只能企及她的胸腔，闷闷的声响带着颤动的空气，传至地面，“异世之徒，你可知该如何作为。”

其下，黑发女子纵容鼻眼处血流不止，却仍能直视那巍峨巨骨，她的眼睛亮得诡异，林芝华说着：

“感谢陛下惜才，吾友现已动身捉拿貉怪。”

可可莉亚看着那矗于地面的足骨，几乎有半人之高，只稍动作，林芝华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她死死抱住围绕在她周围的三具白骨，忽又感到裤袋中手机震动，可可莉亚发现是断联已久的妄念终于向她发来了讯息。

【检测到【清宫梦影】怪物图鉴更新】

【怪物名称：万骨女皇】

【等级：C级】

【怪物介绍：万骨朝拜，大朝将倾，一代帝王，终将落幕】

【攻击方式：万骨噬心（人类从血肉到白骨需要多久呢？）】

【弱点：怪貉之梦（它说要举办一场梦境般的婚礼。）】

“林芝华！”可可莉亚向着背对她的笨蛋喊道，“妄念恢复信号了！”

然而呼喊之后，可可莉亚等来的并非林芝华的回应，而是那位待在原地的大人物。

她说：“吾感佩汝的勇气，但还有一点需汝回答，林芝华。”

她的声音带着哀伤，那空洞的眼眶凝望着看不见的皇宫。

“朕很早便心生疑惑。”明空其实一直在那红门之后听着，什么副本，怪物，玩家，妄念，净是一些她听不懂的词汇，可隐隐间，她好像在这些异世之徒身上拼凑出了一些答案，她问着：“那貉怪是否只需除一遍？”

“若陛下愿意放弃，那便是。”林芝华答道，就好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明空明白了自己可怜的宿命，她同她的子民被困于可怜的轮回之中，她一无所有得仅仅剩下一个念想，如今终是有人要来将它取走了。那具白骨动了起来，围绕在她周身的是，数不清的白色骨架，像是赴死的兵士，又像是忠心耿耿的臣子。

“吾名明空，在此候汝多时，愿汝得偿所愿。”

骨群开始移动，可可莉亚并不知道她们的归宿，但是她知道那位名为明空的大人物放过她们了，她看到林芝华瘫倒在了满是尘土脏屑的地上。

“大笨蛋！”可可莉亚冲了过去，又不小心被碎石绊倒，膝盖处被磨破了皮。

“大笨蛋，我还以为我们要死了！”可可莉亚跑到了林芝华旁边，说着：“你是怎么避开那些骨头的？”

如果说离红门较远，被洛洛她们护着的可可莉亚还有在这白骨堆中活下去的一线希望，那么直面它们的林芝华，怎么想也只会在瞬间化为白骨。

“明空……舍不得杀我。”明明状态不佳的林芝华，此刻竟还能笑嘻嘻同可可莉亚开玩笑，当然她一咧嘴，满口的血就曝露出来，看起来好不狼狈。

“你骗人！”可可莉亚抹了一把林芝华脸上的血迹，想替她去掉些，可惜越抹越多，“放过你，你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她瞧着林芝华的眼皮几乎要闭上，明显已经精疲力尽了。

“好吧……是天赋……”林芝华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透支了，果然天赋这种便宜玩意儿还是不用的好，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她的脑子几乎要在下一秒宕机了。

瘫在地上的林芝华努力睁开眼睛，望着那位戴着护目镜的小探险家，发麻的手臂艰难举起，颤抖着伸出食指，指向红门之后，她费力说着：“拿……帮……”

“殿里面有你要的东西？”领会林芝华意思的可可莉亚拍拍身上的尘土，朝红门内走去，她也有点好奇，大笨蛋赌上性命所求的东西，到底是何物。

殿中破败，蜘网挂梁，空无一物，要说最为显眼的就是孤零零躺在那边的，一条红喜带。可可莉亚将其拎了起来，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也没有触发什么道具播报声，那喜绸中间缀着一个红绣球。

“大笨蛋，你竟然只是要这个？”可可莉亚难以置信地拎着它走出了破殿，她不敢相信，林芝华和那位名为明空的大人物，就只是在拉扯这个。

可可莉亚乖乖地把飘带连通绣球，一并塞入了林芝华手中，又蹲着托腮观察起了那个狼狈的笨蛋，她现在心里痒痒的，可可莉亚按捺不住疑惑，开口问道：“大笨蛋，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么？”

“她看出来了……放弃这个意味着什么……”林芝华手中攥住那红绣球，丝质的实感让她感到安心。

她已经猜出来可可莉亚想要问什么了，问她这个东西对她林芝华有这么重要么，甚至对明空也很重要？但她仍坏心眼儿地将这个故事巧饰，破碎地端出事实，“咳咳……有些时候，人总该付出一些代价……”

在林芝华手里，那根长长的喜带突然化为灰烬，像是被火焚烧过般，只留下了一红心的小小的碎片。

【叮咚——】林芝华手机传来异响。

【恭喜玩家林芝华获得副本《清宫梦影》隐藏道具】

【道具名称：001号妄想症患者】

【道具等级：无】

于此同时，可可莉亚的手机也发来提示。

【警告！检测到副本发生异常！】

【警告！检测到副本本源被破坏！】

【玩家即将被移出副本】

【倒计时：10:00】

【请玩家可可莉亚做好准备！】

可可莉亚见鬼似的瞧着林芝华手中的那枚红色碎片。

S级道具？总之她从未在妄念见过此般物件。

但可可莉亚几乎在瞬间确定，明空所留之物，是维系这副本运作的根源。

“如果失去本源，副本就无法重启，无法开启的副本对于妄念来说就是无法获利的废本。大笨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可可莉亚瞳孔剧缩，林芝华这是在和妄念作对啊……

“在……做好事？”林芝华如今尚有闲心调侃着，尽管她的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可喜可贺，比起争夺权力，明空还是更爱她的子民呐。”

可可莉亚努力理解着林芝华话中的意思。

“小朋友，巧克力味冰淇淋和草莓味冰淇淋，你选哪一个？”林芝华话锋一转，竟又问出了莫名其妙的问题。

但可可莉亚还是认真思考起来，对于她来说两种口味的冰淇淋，都很好吃，“但是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嗯……”

“果然还是巧克力味的吧？”

“等等？这跟你把副本本源破坏了有什么关系？”可可莉亚气鼓鼓地戳戳林芝华的脸颊。

“小朋友可以理解成……明空也选了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林芝华没再往下说下去，而是闭上眼睛装睡着。

“你！你别装睡！你嘴角都快飘起来了大笨蛋！”

耳边的声音越发飘渺起来，林芝华想着想着，想入了神：

篡梦的貉怪，来自异世的玩家，种种超出常理的迹象，让敏锐的君王意识到，【清宫梦影】中所有的人都是被困在缸中的鱼类。

每一次副本开启就相当于给鱼缸换一次水，副本中所有NPC都必须重新经历一遍换水的折磨，然后又如只有七秒记忆的鱼，消却痛苦后重新在鱼缸生活，直至下一次换水。

由此，作为副本唯一一个产生自我意识的NPC，愿意放弃一切，去做那条撞破鱼缸的鱼。

作为一个人格鲜明的NPC，明空的觉醒似乎早已注定？

林芝华咀嚼着其中的深意，她并不知道副本关闭之后，化作白骨的明空她们将去向何方，当然本源破坏之后她们再也没有变回人形的可能了，不过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王朝陨落，梦中再无貉怪，子民永远安康。

嗯……有趣的议题。

感谢大家的支持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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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清宫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