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她都没有活到二十八岁，她阿娘也没有。

谁想到，会做鬼二十八年呢。

这二十八年的事，她也不想再多说了、实在是心累的很。

一开始，李明祈自是要死要活的，傻事也干过，病了也不吃药，恨不得老天来收她。

一年过后，人倒是渐渐正常了，不会时不时发疯了，政务什么也还干的不错。

每天，他披公文的时候，顾昭就坐在一旁看着。

他抓些干果来吃，她想嘴馋想吃，可惜他没给自己烧。

李明祈烧给她的东西，他都收到了，十分丰富，要啥有啥。可惜她一个不在阴间在阳间的鬼、着实也用不上。

作为亡夫，李明祈确实规规矩矩给她守孝二十七个月。

没吃肉、没娱乐、没那啥，真的老老实实的。

她死后第五年，李明祈做主，让她妹妹顾玫嫁给了陈王李明泽。婚事办的风风光光，他像一个老父亲一样端坐在殿上，欣慰又感怀。

旁边摆着她的灵位，灵位上的字，是看看着李明祈一点一点刻上去。

李明泽和顾玫叩首三拜，她也忍不住哭了。

“玫玫……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要白头偕老，要永结同心，把我和阿祈无法得到的、都圆圆满满。”

顾玫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而阿泽、她带了他两年，也早把这孩子当亲弟弟了。

这几年大家的煎熬，她是完完全全看在眼中了。

人死了，生命终结、什么都没了，徒留下伤痛给活着的人。

可目睹这一切伤痛的鬼，也是日日夜夜的凌迟。

“还不如不要看见……”

不如让她赶紧投胎算了。

那五年，李明祈是守身如玉。从一开始锥心刻骨的恨、夜不能寐的诲，就像是毒蛇、无时无刻不撕咬着他。

他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什么都得到了，却也什么都失去了。

每年她的忌日，他都好像被抽了魂一样。

要命的是，赵桓的忌日也在那一个月，朝中大臣都知道，那一个月皇帝的脾气臭的很、爆的厉害，动辄骂你个狗血淋头。

所以，大家都一定小心翼翼、三缄其口，能不招惹的、绝对不要招惹。

“阿祈。”

她虚虚抱着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阴气森森。

“我不希望你长命百岁，你不要活那么长好不好？”

早点死，同她一起手拉着手转世投胎、来世再续前缘 。

这五年，偌大的后宫空空荡荡，因为养了十几只猫，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一开始，大臣们接二连三的上书，要求皇帝册立新后。

不说册立皇后，至少先纳几个妃子吧，至少你们家是有皇位要继承的。

可李明祈只立了阿泽为皇嗣，别的一概不理，还接连贬斥了几个人，就无人再敢提这个话题了。

“陛下的意思，想来是日后让陈王继位，让陈王生下子嗣后……”

“可陈王他实在是……”

虽说是一母同胞，但李明泽的脑子着实不行，绝对不是一个能当皇帝的料。

“陈王行不行无所谓，他生下皇嗣，让陛下教养、也就行了。”

“可陈王妃也不靠谱啊。”

明明陛下英明神武，昭明皇后刚毅果决，怎么他俩的弟妹如此的不着调。

难以想象，不着调的这两人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

后来证明，倒也未必，他们的孩子后来还是有出色的。不过李明祈也是终究纳了妃嫔。

然后，就是顾昭不想看到的二十年了。

他……到底还是变心了……

说变心，多少有些严重了。

人只有一颗心，有的人恨不得同时能爱许多人。

李明祈一生在两个不同的阶段爱上两个人，也不算多深恶痛绝。

只是，为什么要让她看到呢？

“我是上辈子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定得面对这个？”

他们红鸾账暖，衬的她凄风冷雨，曾盼着生同衾死同穴，终究是她想多了。

那二十年，看着他和新人由生疏到和睦，琴瑟和鸣。

那二十年，看着他们生儿育女、恩恩爱爱，真的像一对美好的夫妻。

那二十年，看着他们的孩子逐渐长大、他一天天忘了自己。每年的那个月，也越来越平静，无波无澜。

仿佛，他从来没有过自己这个亡妻。

——李明祈，你还记得我吗？

——李明祈，你不会已经忘了我吧……

除了宋衣，你还有一个妻子，曾经还有一个妻子。

虽然她死了很多年了，可她也曾是你结发的妻子啊。

杀人，不外乎诛心。

顾昭确定，她上辈子一点是犯了天条。

所以，这辈子不仅要死于非命，还要亲眼看着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一点点地失去。

遗忘，是这世间对她最大的报复。

“真的想死。”

可她已经死了，死了这许多许多年了，棺材里的尸骨怕是都烂成渣渣了。

人没法死两回的。

“我想烟消云散、想灰飞烟灭。”

总之，怎么无影无踪怎么来。

又过了许多年，看了更多锥心的事，李明祈也老了。

他年轻的时候还算是俊俏，顾昭从前也是被他的美色所迷惑了，真真是色令智昏。

老了，满脸的皱纹，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他和宋衣，也早就成了世人眼中完美的一对的帝后。

继后又怎么样，谁让人家命好呢。

也不用陪着王爷出生入死，就安安稳稳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还是后宫的唯一一个人。

“陛下都是深情啊，空置后宫，只与宋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忍不住呸了一口：“我好歹也嫁你四年，日后史书上我也得排前面。”

争不了活的，只能图这些虚的了。

却没想到，李明祈和宋衣的儿子、着实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愣是把她的棺材另放了一间，搞的好像她是外室一般。

明明，她才是原配好不好！

李明祈和宋衣的金棺被送入了皇陵，封门石缓缓落下了。

这一日的天气不错，顾昭不知怎么，就回到了她一命呜呼的地方。

如果不是城墙，李明祈应该早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寸草不生，但城墙总不能缺一个角的。

她闭上眼睛，二十八年前她就该走了。她不该留下，也不必留下。

如今，这世上她也没什么牵挂了，她早就没什么牵挂了。

“为什么还不能结束？”

“到底怎么才能结束呢？！”

忽然，她只觉平地升起一股狂风、将她整个鬼卷入其中，她根本睁不开眼睛。

“这是……终于要死了？！”

她内心一阵狂喜，盼这一天盼了多少年了，恨不得当即跪下来对老天磕一个。

眩晕席卷了她，但是很快她就有了一些很多年没有的感觉了。

是暖意？

鬼不知道寒与冷、病与痛，人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