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予会骑马这件事，裴卿辞是在那晚他遇刺江知予为护他而受伤，他替江知予包扎的时候知道的。

这么小的年纪手上却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这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注意。

江知予从未向他提起过这件事，不知是未到时机，还是她在刻意隐瞒。

若是刻意隐瞒，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和她在宁王府共处的这段时间，他并未发现江知予有任何可疑之处。

是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还是她另有所图？

如果她是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会和“驿站失火”一事有关吗？

在宁王府这么多天，她与上家均没有往来联系，会不会趁着这几日借着人多眼杂的掩护而行动呢？

会是什么时候呢？

裴卿辞想起自己昨晚从永安帝那儿回来时在帐子外见到了本来已经睡下的江知予。

会是这个时候吗？

他们会说些什么，又准备做些什么呢？

可眼下这些也只是自己的猜测，没有实证，所以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了。

于是裴卿辞忽然松了手。

江知予没站稳，眼见着就要向后跌过去，裴卿辞又及时伸手将她拉住。

但这次只是短暂接触了一下就放开了。

“你在害怕什么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并没有多凌冽，甚至一如往常，江知予却还是察觉到了“危险”。

这样的场景该如何应对，父亲母亲，两位兄长，还有她周围的所有人都从来没有给她教过。

她有点想逃，随便是哪儿，只要远离这里，远离京城，远离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裴卿辞就好。

可是她不能。

“我没有害怕。”

不知道是说给裴卿辞还是说给自己。

她又强调了一遍。

“我没有害怕。”

“那你为什么要跑？”

这好像有些残忍，江知予才今年八岁——

还是九岁？

他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的生辰。

她真的能知道这些吗？

可是从她决定要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了，这些都是她要面对的。

“我没有想跑，”江知予将自己泛着红痕的手腕伸到他面前，“你突然这样用力地抓我，我被你吓到了。”

裴卿辞下意识说了声“抱歉”。

江知予将手收回来，掩在衣袖底下，“王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她在引开话题。

裴卿辞听出来了，却未点明，只是回答她：“等。”

“等什么？”

裴卿辞闭上眼睛不再答话，江知予摸不清楚他现在心里的想法，于是沉默着站在一边。

她暴露了吗？

江知予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即使身份不暴露，她会骑马一事便也瞒不住了。

裴卿辞对此是什么态度？

要赶走她？

还是杀了她？

她知道裴卿辞一向谨慎，自己本就来路不明，眼下又让他发现了她会骑马这件事。

其实会骑马本不算什么大事，问题在于她对裴卿辞隐瞒了这件事。

隐瞒即是有目的的。

裴卿辞容不得这些。

她知道的。

所以，要告诉他吗？

江知予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正思索着，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惊呼道：“王爷您原来在这儿，可真叫奴才好找。”

陈尚走到跟前给裴卿辞行了一礼，接着道：“围猎就快开始了，陛下可在那儿等着王爷呢。”

“等我做什么？我一不会骑马，二不会挽弓，去了也是扫大家的兴。”

“哎呦喂我的爷，这节骨眼儿上您可快别拿奴才打趣了。您从小长在宫里，也算是奴才看着长大的，您的本事旁人不清楚奴才还能不知，”陈尚凑近了继续道，“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您若是不去，奴才可没法向陛下交差啊。”

他又附到裴卿辞耳边，“陛下可是发话了，请不来您，奴才的脑袋脖子可就要分家了。”

裴卿辞轻笑一声，“公公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陛下又怎会为了我而杀了公公呢。”

陈尚听他这意思像是不愿，还没等头磕下去再劝，就听他话锋一转，“但公公都做到这份儿上了，我若是再不去，岂不是扫了公公的脸面。”

他说着便起身往外走。

陈尚跟在他身后赔笑道：“奴才哪有什么脸面啊，横竖不过是主子抬爱……”

·

裴卿辞刚到地方，便看见永安帝骑着马正往回走，身侧及身后围着十几名亲卫，再后面是禁卫军，手里均提着方才打下来的猎物。

天威所临矢无虚发，所获不计其数。

有只鹿还没死透，正一下一下地微微抽着腿动弹，血淋了一地。

裴卿辞站到一侧不想引人注意，不料永安帝却看见他了，下了马将马鞭随手一扔迈开步子直向他这边走来。

“你的架子倒是端得大，还要叫陈尚亲自去请你。”

“公公为臣劳心尽力，臣不胜感激，只是臣不善骑射，若是贸然上场怕是有碍观瞻，也是辜负了公公的一番好意。”

“不善，好一个不善……”永安帝低声地复念了一遍，直视着他道，“为何不愿上场？”

“朕要听实话。”

“臣方才已向陛下禀明。”

“好好好，”永安帝知道再追问下去怕也只是车轱辘话来回兜圈，便道，“无妨，只当玩乐，何须认真。”

“臣不愿为人之所乐。”

“那就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永安帝不怒反笑，转身道，“来人，给宁王备马。”

裴卿辞见人捧着弓箭护甲等物走到他跟前，一边让人给他穿戴，一边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给她也穿上，”之后又跟自己面前的人说，“再牵匹马来。”

江知予大致推测出他这是要让自己也跟着一块儿入场，但她没出声，只是顺从地穿上护甲，配上弓箭。

裴卿辞转过来跟她说：“旁人身边均有侍卫护卫，而我什么都没有，”顿了一下，他继续道，“除了你。”

“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说罢，他没有去看江知予的表情，而是直接翻身上了马。

江知予攥了下手又松开，也上了马，跟在他身后，向围场边儿走去。

还没等两人进去，便又碰上了人，裴卿辞不得不勒马行礼道：“三哥。”

裴靖辰应了一声后觉得奇怪，下意识往裴卿辞身后看。

“你没带侍卫？”

他一下子就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但他很快又注意到了江知予，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还是说——这就是你的侍卫？”

“是。”

裴卿辞承认道。

听他这般回答，裴靖辰又把江知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个遍，“她还没你大吧。”接着他蹙了蹙眉，道，“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身下的马跺了下蹄子，马背上的裴卿辞坐得稳稳当当，面无表情道：“那又如何？”

“你这是在让她送死。”

裴卿辞挑了下眉，“她是生是死不是全凭三哥心意？”

“什么意思？”裴靖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干系？”

裴卿辞见他这反应便明了江知予不是他的人，于是道：“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老五要作孽带着这孩子跟你一块儿到里面送死，算我头上是怎么回事？”

裴卿辞从他这话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字，“送死？”

“怎么，我说得有错？”裴靖辰冷笑道，“里面猛兽诸多，刀剑也不长眼，你身边又无侍卫跟随左右，届时遇到危险——”

裴靖辰抬手拿马鞭指了指裴卿辞身后的江知予，“她护你还是你护她，怕是两人小命都要在里面玩完。”

他说罢见裴卿辞没什么反应，于是清了一下嗓，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要不然——我派些人手给你？”

裴卿辞莞尔道：“多谢三哥好意，只是——”

裴靖辰没等他说完便有些不耐烦地抬手向后挥了挥，他身后跟着的人见状随他一起入了围场。

人走了却还能听见声。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

“父皇我也要去！”

裴季瑶快步跑到永安帝面前道。

见永安帝一时没发话，于是一旁的裴靖州开口道：“围场情况复杂，阿姊还是待在这里不要亲自涉险为好。”末了又补充道，“阿姊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我定会为阿姊拿来。”

“靖州好意，阿姊心领了，但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争，”裴季瑶看着他道，“就不劳烦靖州了。”

裴靖州听到她这话后不再看她，反而去瞧永安帝的脸色。

永安帝这才缓缓开口道：“去吧，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拿。”

裴季瑶欣喜地道了声“谢父皇”。

裴靖州抿着唇看了她两眼，便走开了。

江知予随裴卿辞进了围场。

中军号响，场内战马嘶鸣，旌旗猎猎，矢上弦，剑出鞘。

“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江知予见他看到猎物也不出手，反而只是一味地向更深处去。

“等人。”

喧嚣声渐渐远了，四周陷入沉寂。

只是静得有些太不寻常了。

江知予察觉不对，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出声，余光瞥见一只冷箭从侧面破风而来。

她低头躲闪的同时不忘大声喊道：“王爷小心！”

裴卿辞身子往旁边一侧巧妙避开。

那只箭无了气势落在地上。

“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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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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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