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4月的一天,在从济南开往青岛的一列火车上,一同上来了五个人,好像是一家子,细看又不是。先上来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少妇,官太太模样,中等身量,大眼睛,白面孔,高鼻梁,身穿素花旗袍,高跟皮鞋,一脸慈祥的样子,身边领着两三岁的男孩。幸好车中座位很多,她找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下。紧接着上来一男一女,女孩十二三岁,男的三十多岁,他把小女孩送上车,又回过头去帮后面的一黑衣跟班,接过提上来的大包小包,一同放在了列车的行李架上。先上来的高个男人,把小女孩领到少太太跟前说:“哪里也不要去,就坐在你这位大姨身边。”说着,他就帮后上来的黑衣人整理好行李架上的东西,然后他二人就下车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二人来到了官太太模样的妇人面前,黑衣男人好像腰间带着枪,高个的男人坐在了官太太对面,这时小女孩问:“爹,你要带我上哪?”大高个说:“不要说话!好好坐在你这位大姨身边!”先上来的太太把她拉在了靠窗的位子上,和自己的儿子坐在了一起,她自己向外挪了挪地方。
两个小孩在一起,话自然就多了起来。小孩好奇地指着外面的田野,问:“姐姐,这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感到十分开心,看来好像从来没见过大田野,什么也感到新奇。火车飞驰,不知不觉到了明水站。向北一看,五、六华里以外的平原上,矗立着一座高楼,小女孩高兴地说:“快看!快看!”
她用手一指北边,“那就是我姥姥家的楼。”
高个男人说:“少说话!不说还能憋死你!”小女孩吓得不说话了。
官太太用慈祥温柔地声音说: “不要吓唬孩子,让他们玩去吧! ”
少妇人说话有点侉,一口天津口音,火车咔嚓卟嚓飞快的行驶着,不知不觉又过了几站,好像是到了张店车站,因为张店是个大站,车停的时间长,这时高个男人说:“大丫你与你这位大姨坐一会,我下车买点东西,一会就上来。”说着,站起向车门走去,走到车门又回头看了大丫一眼,脸阴沉着,好像天要下雨,冷冷的,没一点表情。
官太太起身送到他车门口,说的话一点没听清,因为是外地口音,只听到“爹爹”一句话:“孩子命苦,你要好好看待她!”
就是这最后一句话,使大丫终生难忘,也使她后来原谅了自己的爹。
又过了一段时间,火车就要开动了。女孩说: “大姨!我爹咋还不上来!火车就要开了。”女孩焦急地看着窗外,看到爹手中提着点心,还有一尺长的大鱼,顺着火车向着车尾的方向,上西走了。
女孩急得踏脚说: “那不是我爹吗?”她趴在窗口高声叫“爹!——爹!——。”一边哭着一边喊:“我爹还没上来,怎么向西走了?”急得她边哭边向外喊,边喊边哭,但无人应答,火车无情地开动了。
太太一把拉住小女孩说:“快坐下!坐下!会碰着的”边说着,火车咔嚓咔嚓地由慢到快,像巨龙一样向东飞驰而去。
女孩边哭边说:边说边哭:“我爹还没上来,怎么办,怎么办呀!”哭声越来越大,旁边那黑衣青年大声说:“别哭了!再哭看我揍你!”
官太太大姨一把拉过小女孩说:“你坐下,听我说。小李,不要吓着孩子。”又对孩子说:“孩子,不要指望你爹回来了,你爹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以后我就是你娘,跟着我,给我看
好你弟弟,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要听话,如不听话,少爷他爹可翻脸不认人,要吃亏的!记住了吗?”
女孩点了点头,看了看带枪的黑衣人,眼中含泪,抽抽答答地没敢再哭出声来。从此以后,苦命的大丫就走向了一条生不如死,看人眼色,谨小慎微,低下卑贱,苦海无边,被人奴役的漫漫人生路。然而,这苦难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官太太拉过小女孩,坐在自己身边,很温柔亲切地问道:“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什么人?”小女孩说: “我叫秀,俺姓杨,我母亲和二妹在十天前,我爹把她俩从姥姥家接走了。我今年十三岁,在家没人叫我的大名,都叫我大丫” 。
“你爹说你没有妈,说你妈早死了,撇下你跟他在外不方便,他又赌钱,输了,没钱还债,不得已才把你卖给我了,要我好好待你。”
“不是的,十天前他把我妈和二妹从姥姥家接走的,说要向一个新家,因为我老家的房子和地他都卖光了,这两三年我们净住姥姥家,前几天他回到姥姥家要把我接走。因为我妈身体不好,常犯心口疼,叫我去给她煎汤熬药,作伴什么的。因为我二妹小,爹又出外跑买卖,我姥姥不信他,但最后还是让我跟爹出来了。”小女孩抽抽答答地哭诉着。
太太心想,孩子不会撒谎,说十天前把她母亲、妹妹接走,但又把大女儿卖了,回去怎么跟妻子交待?越想越想不通,什么人呀,没一句实话!干脆不去想它。孩子到是老实孩子,怎么有这样没心肝的爹!
这天中午,火车到了青州车站,黑衣青年买了盒饭,另外给小少爷买了鸡腿,大丫没敢接也吃不下,太太说: “以后我给你起名叫王明秀,我就叫你秀吧,不要再难过了,快吃点东西!”秀勉强接过来,但一口也没吃,就又放下了。
下午三点多钟,火车进了尧沟车站,他们四人下了车,拿下了行李,接人的一辆马车早等在外面。看到下车的贵妇人,知是二太太,上来自报名号说:“太太是从天津来的吧?”
太太说:“是呀。”
“我们老爷叫我接你们,我赶车早在这等候多时了,这是小少爷吧!来一块上车。”
说着,把小少爷抱上了马车,又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放车上说:“太太,前天老爷让我已把天津邮来的大批行李快件接回了家,家中正房也已经收拾停当,请您放心吧!”
又回过头来问道: “这是谁”?太太说: “这是在济南刚买来看小少爷的丫头,一块上车,回家。”
说着,赶车的扬鞭打马,向北一溜小跑,二十多里路,大半个小时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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