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恋红尘

我是妄水河畔,专门引渡亡魂的邪物,我从未尝过悲喜。

但是,能看到他们生前的记忆,用幻术**,变作他们生前牵挂的人。

他们便涕泪横流,泣不成声。

待他们回过神时,执念消散,已经不得不入轮回,万年来,不停地唾骂我无耻下贱。

其实我也觉得,千百万年来无穷无尽的勾引别人,的确很下贱。

我从来没有尝过贪嗔痴恨的滋味,妄水河畔,有人奉它如珍宝,有人恨不得赶紧忘了它。

我对冥差说:“我不想再当勾引人的女鬼了……”冥差唾骂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提要求!”

我愤懑不满,可是无法辩解。另一个冥差语重心长对我道:“你已经造孽深重,下界也不过是再落风尘的命格。”

我百思不得其解,勾人魂魄是我的职责,为什么算我造孽深重!

直到有一天,仙界的公子和一个面若桃粉的仙子,僵持在妄水河畔。

那仙子吵闹不停道:“我不想历劫!不想转世!不想当人!”

不知何时,我早已停下手中的工作,艳羡地挪不开目光,罔顾四周亡魂。

当人?我想当人,我想堂堂正正的活一次!

那公子甚是清朗,他柔和地散着白光,夺走了我的目光。

我垂下头,看了看自己,却是满身的脂粉气。

我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工作,更不想被他们骂着下贱。

我拼命跑到公子面前,使尽浑身解数,学着那些人记忆中妩媚的女子,讨好仙界的公子。

那仙子鄙夷的瞧着我,唾弃道:“下贱的阴物!”

我倒是被骂习惯了,本不抱着希望得到任何回应,毕竟我是比孤魂还下贱的女鬼。

冥差恭敬地向公子行礼,一把粗鲁地将我抓走,我匍匐在地上,挣扎不肯走,拼命抓住这最后一线生机。

一抬眼,便发现公子站在我面前,扶着我的衣袖,即便我穿着暴露,也丝毫没有触碰我的肌肤。

公子皱眉,问道:“不必如此,你有何事?”

未料到公子会理我,我喜极而泣道:“我想转世!我想常常贪嗔痴恨的滋味,我想要体会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到底是什么滋味!”

那仙子忽然眼波流转,惊喜地来到我面前:“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我诧异了许久,隐约觉得,必定是有什么原因在的。

仙子斩钉截铁道:“那就让她替我转世,爹爹不会怪罪的。”

公子一顿,道:“可你这次历的是情劫。我奉了天帝之命,陪你一同渡劫。”

仙子置若罔闻:“爹爹要是怪罪你,你让他来找我便是了,历劫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我欣喜地看着那仙子,倒是觉得,她变得有些顺眼了。

那仙子冲我道:“这可是你自己求的,人间有多苦,想必你在冥界也看见了,也是便宜了你,能和我哥哥一起历情劫。”

仙子声音刻薄尖利起来:“不过我劝你这一世过后,也不要肖想他。人间短短几十年的记忆,比不过我们朝夕相处的万万年。”

我从来没有被好语气对待过,听着不舒服,但只要能体验一回当人的滋味,那便一切也值得了。

那公子打断道:“言语伤人是修行大忌。”

我僵硬地挪了挪脖子,诧异地看着公子……他还会为我这个邪物说话。

我……我竟然也被当人一样尊重……

仙子撇了撇嘴:“她又不是人。”

冥差见此状,便知无法拦我。

我便跟着公子一同去喝孟婆汤,上了奈何桥。

桥边浮现几个字:奈何桥上叹奈何。

众亡魂喃喃读下,皆哀怨不绝。

我铿锵有力地读下这几个字,像刚学会说话的女童:“奈何桥上!叹奈何!”

奈何是什么滋味?叹息是什么滋味?我终于要当人了,我好激动。

公子没什么波澜,在我和一众亡魂中,显得沉稳极了。

向前望去,大片漂浮的人头,也是摩肩接踵,忽听身后一声大喝:“荼珩星君!三小姐!我忘记给你们系红线了!”

我抬头看去,那人气喘吁吁,他诧异地看着我。

哪里有红线?他手里拿着的,明明是一团黑线。

他应是月老,我在生魂的记忆里看到过,恩爱的男女在树下祈良缘,系红线。

可是月老手里是黑气沉沉的黑线。月老诧异地扫过我,欲言又止,利落地将黑线缠绕到我的脖子上,公子的手腕上。

瞬间脖子一紧,难以呼吸,面前浮现了咒文:“惜缘了缘,切莫纠缠。”

我歪头瞧着这几个字,惜缘有什么难的,我可太珍惜这次缘分了。切莫纠缠,又像是劝告。没有一点孽缘的感觉。

公子身形微微晃倒,月老嘱咐我快扶他过桥赴劫去。我高高兴兴地答应,窃喜地保证:“我一定会惜缘的!”

月老的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悲哀,我不明白,很想明白,可是不能耽搁,便坚决地向前走了,我生怕耽搁一分,就没有了做人的机会。

越向前走,发现这些人都和公子一样,摇晃倾倒,我却没什么感觉,很是清醒。

曾听闻孟婆汤使人涤尽情丝,忘却前尘。我没有前尘,也没有喜怒哀乐,或许这就是我清醒的原因。

我心里暗自窃喜,见到渡口的冥差,我心下大惊,装地摇摇晃晃。

毕竟,我可不想再被灌点孟婆汤,到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去人间。这样带着记忆去,总是好的。

我一睁眼,便躺在温暖的襁褓里,天顶是琳琅华丽的帐篷,一个女人温润和蔼地望着我,道:“若儿,叫娘亲。”

眼前这个女人好和蔼,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好像凑近她,靠近她,好依恋,好温暖……

忽然少年打断这一幕:“母后,有了亲生妹妹,您……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我疑惑地瞧着少年,竟发现他微不可察地抽泣,原来他是我的哥哥。

母亲边摇着我,边柔声道:“怎么会,大辽的江山以后落在你身上,还等着你开疆扩土呢。”

我在娘亲的温柔乡里睡去,一直想要找到公子的下落,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许是喝了孟婆汤,早就忘记自己是谁了吧。

因为记忆未消,两岁我便讲话滔滔不绝。

哥哥念叨我抢了娘亲。

说归说,可是每次他出征回来,都会给我带一堆新奇玩意。

有一次哥哥左臂穿透了一个极大的血洞,俨然能看见森森白骨,我从没见过如此多的鲜血,吓晕过去。

自我醒来,便发现哥哥挺着伤口,被罚跪在大殿,听侍女说,父王责怪他不知轻重,因为把我吓晕,所以要罚他。

我想着,父王真好啊,我这个邪物,当了公主,有了依靠,无论干什么,即便错了,都有亲人无条件地护着。

但我不忍心这样对他,虽说不是血亲。

可是他与我曾经一样,地位低人一等,便要受到这种对待。

人世轮转十几年,我发现无论是仙,是鬼,是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处于高位者,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现在哭闹着不听夫子讲经,侍女们便说我娇贵,怎可读那臭墨汁!我耍小脾气,她们也都恭恭敬敬的,无人敢指责我。

如今,又有谁知道我曾是冥界,专门勾引亡魂的邪物呢,又有谁来骂我下贱呢。

这样的人生真好啊,我想对娘亲好一点,对父王好一点,更要对哥哥好一点,哪怕这不是属于我的人生,真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全是数不尽的贪恋。原来这就是“贪”。

我能得到这一切,离不开公子的帮助。他在我心里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可是我一直没有找到他。

在一次宴席上,我看见了他,那就是公子,原来他成了敌国质子,他面容没变,但脸上满是阴郁,似乎是对大辽充满了仇恨。

我心里划过一丝不满,大辽如此昌盛豪放,他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很快,这个念头被我压下去了,他毕竟是敌国送来当质子,怎么可能喜欢大辽。

不过,这不重要,他永远是我心里那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如今的大辽不过是短短几十年而已,比不得公子重要。

他被父王安排进了柴房,春夏秋冬都穿着那一件衣服,一日三餐只有白米粥。

要是从前冥界时,我肯定觉得这待遇还不错。可是在人间我锦衣玉食惯了,实在看不下去公子如此狼狈。

月老也嘱咐我要惜缘,公子也的确是我的恩人,我对他好,是理所应当的。

我每天都将饭食亲自端进他的房里,昼夜三餐,风雨不误。

可是我发现他从来不碰我给他的吃食,每次敷衍地冲我行礼,脸上充满了厌恶,就像他厌恶大辽一样。

一次我受风寒,依然不停去送饭食。

哥哥责怪我,但我执意要送,哥哥没办法,只好无奈地帮我端着食盒,随我进了柴房。

一如既往,公子依然是抗拒厌恶我的。

哥哥拳头攥地很紧很紧,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亏你庆国还是礼仪之邦,给你送吃食,基本的礼节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她受了风寒,还在伺候你!”

眨眼之间,公子脸上大片淤青,血流不止。

他是公子,是荼珩星君,是我在妄水河畔唯一的旧识,可哥哥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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