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武空岚没骗沈轩，现在他一回到别墅，就能看到一群小人小鸟扎堆似的在沙发上窝成一排。

凌烨一字千金，那天聊完，隔日就拎了三个人回来，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夏玲和夏辉刚到这边时都有些拘谨，身上还有些隐秘的伤痕，据凌烨所说，这两人是从欧阳家那边找到的。他们两个从家里逃出去是家常便饭，被凌烨这样带回来还是头一次。

十几天过去，夏辉依然是那副臭屁样子，和妹妹的懂事稳重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是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周明扬，上蹿下跳的，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活像只还没长大的金毛。和他一比，夏辉不说人话的嘴也就不算什么了。

“好多人啊。”武空岚一进门就感叹。

“岚哥！你回来了！”

周明扬把手里锤子往地上一扔，兴奋地朝他招手，结果锤子没落到地上，而是落到了夏辉的脚上。夏辉尖叫一声蹦往旁边撞到了还在看卷子的夏玲，把悄悄藏在桌子下的芝士吓得四只脚蹬直原地起飞，砸在了夏瑾的脑袋上。

夏瑾身为这里面年龄最小的年轻人，单独坐在沙发里黑着脸，觉得夏家要完。

她对面还有个背对着门口的宁墨——严肃的表情被打破，他毫无同理心地笑出了声。

武空岚一句话放倒了三个人加一只猫，真心怀疑新一代年轻人是不是摄入空气污染过量把脑子憋缺氧了。

“……今年的云顶峰会还参加吗？”他靠着楼梯扶手，面无表情地淡笑了声。

周明扬把领子从夏辉的手里拽出来，艰难道：“参……参加，啊，我不是说我，我就是个打酱油的。”

“你个入界两个月的到底在高傲什么……”夏辉还是看不惯武空岚，龇牙咧嘴道。

然而他一抬头，正好对上武空岚的眼睛。对视的瞬间，第二场梦境最后那些能绞灭空间的锁链像是直接缠上了他的脖子，直击大脑皮层里的恐惧神经，吓得他腿肚子发软。

夏辉立刻不吱声了。

没理他中气不足的碎碎念，武空岚瞟了宁墨一眼，道：“先生今天晚点才回来，宁墨不用我管，你们仨玩晦物的，跟我过来。”

“哎，你？”夏瑾刚把芝士从脑袋上拔下来，惊讶道：“你不是空想家吗？”

芝士踏着猫步走过来，甩了甩身后的三条尾巴四只眼睛，乖巧地窝在武空岚脚下。

武空岚挠挠它的脑袋，重复道：“和我过来吧。”

夏瑾一怔，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泪柳轻微抖了下，像是在害怕什么。

三个夏家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武空岚身后，来到别墅后院，排排站好，终于露出了点符合他们年纪的学生模样。

武空岚满意地问他们：“知道傀儡师和晦物之间缔结契约的第一步是什么吗？”

“我我！”夏瑾乖巧举手道：“去国家的晦物管控中心挑选经过处理的无害晦物，或将已经驯服的晦物送去检测中心检验，确认可以缔结契约后，才能成为可操纵的晦物。”

“是吞噬与驯服。”武空岚说。

夏瑾：“啊？”

“晦物天生以晦作为驱动，傀儡师要的，只是晦气下那具强大空壳中纯粹的能量。操纵晦物如操控木偶，这才是傀儡师名字的来源。”

“至于缔结契约……好土的说法，缔结契约其中一部分指强迫晦物接受你的过程。这个过程中，你要保证它对你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抗拒，眼、口、鼻、脑甚至是记忆，都是你可以随意占据的部分。时刻牢记，它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工具。”

迎着三人震惊的目光，武空岚拍了拍手，掌心落下的瞬间，三人不约而同地放出了自己的晦物，警惕又恐惧地看向身后。

九张少女的脸皮吊在鲜红的蜘蛛手臂上，惨白如纸，倒挂在桃树上咯咯笑着，一只足有成年男子大小的蜘蛛顶着少女天真无害的脸庞，脆生生地说了句：“你们好啊。”

夏玲的芜生毫不犹豫冲了出去，直指蜘蛛的头部关节连接处，织莫言的少女面容保持着笑容，然后“撕拉”一声到了她的手里，漏出了空洞的眼眶和没有嘴唇皮肉包裹的骨头凹陷。白色的丝线从空洞中汹涌溢出，眨眼间充斥了整个空间，把夏玲和芜生牢牢拴在了原地。

“思想化丝！”夏瑾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武空岚身上，“是之前你和泪柳的比试的时候用出来的……不对，那个时候你身上明明没有能量波动，怎么做到的？”

武空岚双手摊开，让织莫言放下惊魂未定的夏玲，变成一只不起眼的小蜘蛛，随后消失在了桃花树下。

“我并未将身体分享给它们，而是吞噬力量、驯服思想，将它变成可以控制的工具。”

武空岚若无其事地继续向三人讲解：“需要注意的是，晦物中存在的晦不可能完全清除，晦反应在你们身上，就会变成索取的代价，美其名曰：契约。晦物对你的屈服程度越高，你驱使它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少。这就是现在评估傀儡师能力的方法。”

想到深渊对自己的影响，武空岚补充道：“三千年前，傀儡师不会剔除晦物身上的晦，因此会被晦气严重侵蚀成为六亲不认的恶徒。即使是现在，你们依然有被影响的风险，千万要小心。”

“武空岚……”

夏瑾看着他，语气逐渐认真起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明明两个月前你还什么都不懂，需要我来讲解。你……”

武空岚斟酌片刻说：“我从小就与它们纠缠颇深，要是没点什么本事根本活不下来，自然对它们了解更多。之前没有告诉你们，是因为织莫言现在还在官方的警示榜上。”

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朝夏家三人笑了笑：“还请替我保密。”

无关痛痒的暗示像石子落入大海，谁都没有注意到。夏瑾看上去还想说什么，但犹豫过后还是点了点头，应下了他的请求。

“好了，我不太擅长教人战斗技巧，接下来还是由实战来训练。”

话落，织莫言随之裂成了三块：收音机、蜘蛛和脸皮堆叠的小山，它们蹦跶着，分别挪到了三个目瞪口呆的少年少女面前。

一个无因级晦物，裂成了三个无因级晦物。

“云顶峰会之前，你们的任务是打过它。”

武空岚不顾三人即将和织莫言一起裂开的表情，风轻云淡地离开了后院。在他身后，收音机发出了磁带卡顿的“刺啦”声，瞬间让后院温馨的温度降至冰点。

——渊主的考验开始了。

白天上学，晚上训练，武空岚成功将曾经凌烨训练他的方法安在了夏家的三位小辈身上，另一边还会时不时鞭策下远在实验室的沈轩，毫无心理负担。

至于凌烨，他总是有忙不完的事要做，偶尔有些空余的时间，也会被武空岚锁在房间里……总之，他有点后悔那天的言传身教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云顶峰会举行的时间。

青峰入云，顶上飞霄。在武空岚的记忆里，他还是第一次以入界者组织成员的身份，踏入青云宗的核心区域。

青黛色的群峦如凝固的巨浪，在天际线上奔涌。其中位于最中央的孤峰，拔地擎天，其巅峰处，竟有一朵硕大无朋、含苞待放的青玉莲花。那莲瓣层层叠叠，线条流畅而刚劲，每一瓣都仿佛蕴含着古老山岳的精魄，在稀薄而清冽的天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冷冽的青辉。

武空岚的视线多在莲花台上停顿了两秒，就听凌烨在他身旁轻声说：“那就是云顶峰会的比武台了。我当年处理仙家时削平了山头，连珠大概是嫌丑，用玉雕了个新的放上去。”

这位帝王真是心灵手巧，武空岚心道。

熔金般的橙红色太阳沉沉悬在地平线上方，倾泻出浓稠而温暖的光辉，将天幕晕染成瑰丽的琥珀色，日光慷慨泼洒在莲台之上，为冷玉般的青与白镀上了一层庄严而神圣的金边。武空岚走近后仰起头，发现仅这莲花的一片花瓣就有近十层楼高，如今他们身处这庞然大物的底座旁，竟有种蜉蝣见青天的错觉。

“嗨~几位夏家的……诶呀，只有你们几个吗？”

前来迎接的少女扎着两个丸子头，可爱的圆脸蛋配上正好能包裹住她大腿的艳红色短旗袍，有种漫画里功夫少女的生动感。她一见夏瑾，就不客气地凑上前来，嬉皮笑脸道：“又把你那些旁支拦在家里了呀，夏家主，真厉害呢~”

“纪平月，纪家怎么又让你来迎宾？”夏瑾额顶青筋直跳，“话这么多，你是能打过宁墨了？”

“宁墨我是打不过，但是今年的挑战赛，家主你可要小心了。”

纪平月愉悦地往她身前凑了凑，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武空岚那张吸睛的脸上。

“新面孔啊，这位是？”

凌烨拍了拍夏瑾的头，示意她注意形象，同时熟稔地向纪平月打招呼：“纪小姐，好久不见，这位是木槿花组织的新人。”

“好久不见凌先生，之前外门的纪尘还向我们赞扬了您的英明神武呢~不知道这位是走的什么入界途径？”

从她的话里能听出她是纪家的内门弟子之一。武空岚观察着她娇小但充满肉感和力量感的身材，很难想象她在力量上能更甚纪尘一筹。

武空岚礼貌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空想家，武空岚。”

纪平月的笑容随着这个名字一下收了起来：“武空岚？”

周围人声鼎沸的人群似乎都随着这个名字静了一瞬，很快，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了愣头青，装作不经意率先小声说了句：“就是那个以一己之力挑衅伪神还成功了的空想家？”

在场都是耳聪目明的入界者，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武空岚：“……”

这话刚落，另一边就有人纠正：“什么啊，人家是拿□□硬抗伪神威压，三拳锤爆梦境的超人。”

“我怎么听说是手抖成筛子还敢威胁伪神？”

“我听的是他一刀劈开了梦境！”

……

夏瑾说的对，武空岚绝望地想，他要被当成常驻NPC刷了。

“武空岚……啊哈哈，空想家厉害啊……怎么什么能人异士都往夏家跑……”纪平月自言自语念道。

迎上夏瑾骄傲的神色，她小小“嘁”了声，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这里人多眼杂，请跟我来。”便顺手接过周明扬手里的锤子和宁墨为过安检专门拿出来的长枪，领着一行人向莲花内走去。

在这朵石莲中央，有十块莹洁无瑕的羊脂白玉静静悬浮其上，它们大小不一，浑圆如满月，围绕着莲台的核心，以某种韵律缓缓沉浮。武空岚起先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直到现在坐上通往它们的空域浮台，他才明白过来，这些石头竟是专门开给贵客的包厢，也不知道是按什么标准分配的。

“没见过吧，”见武空岚四处张望，夏辉那贱兮兮的嘴又开始不安生，“说你没见识错了没？我们夏家可是次次受邀去‘莲子’里……”

武空岚斜睨他一眼，“三个人里就你连个破收音机都打不过，夏家受邀和你有半分关系没？”

“嘿，你……！”

话还没说出来，周明扬和夏玲熟练地一个抱腰一个捂嘴，立刻把夏辉摁了回去，反应迅速。看得纪平月一愣一愣，歪着头猜测这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宁墨离她最近，木着脸说了句：“习惯就好。”然后转头就见武空岚揽着凌烨的肩，把他往远离夏辉的方向带了带。

……宁墨习惯不了。

打打闹闹中，几人终于是进了包间，从上往下看去，正好能将整个比武场地尽收眼底。

莲台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沸腾的云海，如雪白的怒潮拍打山壁。片片莲瓣上，人头攒动，是为普通观众们设置的观赛区，五颜六色的衣物织就花瓣的艳丽，巧夺天工。

这就是源自于经济文化都达到顶峰的女帝时期，流传千年的“青峰论剑”。

几人整修片刻，悠远而深邃的钟响透过层层云雾传来，云顶峰会准时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