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81°

记忆的片段一闪而过，相比诗悦学院里大段的回忆，这次只有短暂的几句话。

武空岚眼前恍惚过须臾，重新聚焦。

“想起什么了？”

凌烨耐心等他回魂，声如脆玉，把武空岚的思绪拉了回来。

“内容不多，大概是我被打去深渊那段时间的事，零零碎碎的，和刚入梦时捡到的零散记忆有点像。”武空岚整理了一下对话里的信息量，思索道：“我在想尽办法回到你身边。”

“可惜了，当年的我没有参与这段回忆。”

凌烨睫毛动了动，眼波流转间泛起了点笑意，“不过现在也不晚，晚饭想吃什……”

话还没说完，夏瑾的惊叫声就隔着连接门传了过来：“什么？你说女帝找的那一百多个男宠不是帝君的替身，而是她姐姐的？那不就是帝君的妃子？”

凌烨：“……”

武空岚：“？”

刚刚经历过标志牌短暂小惊吓的车内没有沉寂下去，气氛反而更欢快了些，就连丝坎蒂也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加入了极夜里的茶话会。

正如武空岚所说，这是一场“边吃火锅边听恐怖故事”的悠闲旅途。

武空岚好奇地推开一条门缝，发现客厅里众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聊八卦。

“是的，”贺峮撕开零食的包装袋，认真点点头，然后想到夏瑾和周明扬的年龄，义正辞严地说：“找替身是不好的行为，年轻人应该有正确的爱情价值观念。”

不知道是在影射谁，他又补了句：“即使难以相见，这种行为也只会徒增烦恼，应当杜绝。”

夏瑾完全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啃着薯片继续追问道：“那帝君呢，帝君有喜欢的人吗？不对，女帝找男宠那她性取向应该为男啊，为什么是她姐姐的替身？”

贺峮递给周明扬一个面包，认真回答：“陛下当然有喜欢的人，当年陛下初登基，根基不稳，他的恋人忍痛向他举荐了自己的徒弟绮连漪。绮贵妃和她妹妹连珠关系很好，之后连珠随她入仕为官，多受陛下提携，为了报恩还将自己的并蒂莲交给陛下的恋人。可惜后来并蒂莲没起作用，绮贵妃也因意外死去，陛下离开皇位，女帝登基后自觉亏欠亲人，找的男宠都是和她姐姐气质像的美人，哦，听说其中有一位还在华国做执政官……”

夏瑾：“？”

周明扬：“？”

丝坎蒂：“？”

凌烨差点被他气笑了。

人物关系过于复杂，丝坎蒂带的翻译器离报废只差一步之遥，她往嘴里送着橘子，什么都没听懂，只能逮住最前面的夸：“哇，那你们那位陛下的爱人一定是一名倾国倾城的奇女子吧？”

贺峮沉痛道：“是男人。”

丝坎蒂：“……诶？”

夏瑾和周明扬迷茫地相互对视，脑子里像接错了弦，稀里糊涂炸成了奇形怪状的烟花。

武空岚看热闹不嫌事大，刻意放缓了语调问：“他和帝君是怎么认识的？”

人际关系网又扩大了一圈，贺峮像个尽职尽责的AI，隐去重要信息继续爆料：“这说来话长，但根据我看到的，他当年见帝君的时候带了一男一女，经常待在一起直到半夜……”

凌烨忍无可忍，一脚把刹车踩到了底，微笑道：“贺峮，你来开车。”

零食袋子摆了满地，八卦来源跑了，夏瑾和周明扬异口同声叹了口气，悲伤地开始收拾桌子。

于是，武空岚和贺峮又一左一右坐在了主副驾驶位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黑压压的树和路，相顾无言。

刚和凌烨共处一室的武空岚遗憾道：“你说你惹他干嘛？”

贺峮：“您不是也……您在失望什么？”

武空岚不语，心里反思了下自己，发现贺峮说话时他也容易被带偏，难道这位不苟言笑的域主其实是损友类型的？

无信号区域里，房车继续往前行驶，这两人往前面一坐，定海神针一样，世界上难说有没有比他们更邪性的东西，安全感拉满。

时间缓慢流逝，武空岚实在无聊，带上耳机听起缓存的歌。贺峮也尽职尽责，控制速度稳定在80上下，防止错过奇怪的指示牌。

但即便如此，当那辆灌满水的面包车毫无征兆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车子还是没法刹住。

很难说面包车的保密性是怎么做到这么好的，它突兀地横亘在路中央，漆黑的水遮住了里面的所有光线，车灯照去，只能看见几具人体影影绰绰浮在水体中。

此时室外温度为-27℃，泡水的车体边缘已经有了结冰的迹象。如果直接撞上去，后果难说。

贺峮隔着车窗，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张开，比了个爆炸的动作，原本崭新的面包车瞬间锈迹斑斑，被腐蚀成了吹弹可破的氧化铁片。

似乎是再也受不了车内的水压，铁锈随水流朝四面八方飞去，散落一地只留底盘和七零八落掉下的人。

房车以三十码的速度撞上底盘，没有造成损伤和人员伤亡。

……

“咳……咳咳……”

“居然还都活着，冷水减缓机体呼吸循环了？”

“保镖同志，我觉得这是因为我们救助及时……”

“咳咳……牌子……”

在地上躺尸的男人终于睁开眼，像是还在恐惧着什么，挣扎着嘶喊道：“牌子……在车内！”

“哦，是那个吗？”武空岚指了指车窗，那里摆着被他掰成两半的牌子，禁止的海浪图标正好露在外面。

刚被救起的男人两腿一蹬，差点又晕过去。

“这个天气把他们放在这里，基本上能宣判死亡，你买的房车载重多少？”凌烨拿手电筒照着地上排排并好的人，问武空岚。

“载重肯定够，但十个人缩在三室一厅里会不会有点挤？……空想家，按理说可以拿菩提籽装。”

贺峮：“有道理。”

夏瑾：“我草天才！”

周明扬：“啊？”

凌烨：“……”

躺了一地的人感觉自己再不出声就再也出不了声了，最先醒来的男人一个翻身坐起，想要去抱武空岚的腿，被轻松躲开，只好跪地哭诉：“哥们，救救我们，我们的同伙，不是，同伴，就在这条路上，遇到了把我们交给他们就行，载我们一程好吗？别把我们装进那什么菩提籽里……”

武空岚看向凌烨：“先生觉得呢？”

把这么大一群人扔到无信号区也不是个办法，凌烨想了想，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于是，三室一厅的屋子转眼变得拥挤起来，武空岚把贺峮和周明扬放去了驾驶位，自己则和凌烨一起盘问这群人。

暖气开到最大，脱掉已经湿透的棉袄，这群人在客厅里缓了好一阵，终于从溺水和寒冷中缓了过来。他们正是在公路口吵架的空想家组织，据领队所说，那诡异的牌子没有出现在公路旁，而是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们的车内。

起先，他们只是吓了一跳，向维拉导游确认这是要找的牌子后，就兴高采烈地收下了它。随后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汽车在公路上越跑越远，耳边的海浪声也随之变大，把几个人折磨得几乎发疯。

最后，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偏离了原本的路线，闷头冲入了大海，被腥咸的海水灌了个饱，再醒来就见到武空岚帅气的脸了。

听完，武空岚对当时夏瑾那句“座谈会实力太弱，不成气候”的认知更深了一层。

见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座谈会的领队男人是真心害怕被装进菩提籽里扔出去，于是立刻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本子，双手递了过去。

“我知道我们不适合出任务，座谈会就应该老老实实活跃在网上发表抽象言论，但是……这个地方真的和我们有关系，不不不，是和我们的前辈有关系。”

他罕见摆正姿势，诚恳地说：“那个时候，这里还是有人的，但是突然有一天，奈弗里斯开始变了……”

武空岚翻开座谈会给的本子，纸张泛黄得不成样子，上面没标年份，像是谁随手记下的便签。

“邻居的狗天天叫，应该是饿的，明天去和邻居说一下吧。”

“这里有好多动物，可惜禁止捕猎。”

“萨利奶奶养了只小鹿，挺可爱的，行吧。”

“我说那群小孩，踢球能不能小点声。”

……

本子前几页都是些琐碎的东西，直至某一天，记事的主人突然写了句奇怪的话：“咦，今天照镜子的时候，我怎么感觉脸有点糊，是眼睛出问题了吗？”

从这以后，他的记录就全围绕这一件事来了。

“今天出门的时候，感觉大家的边缘都变糊了，就像勾线时蹭到了墨水一样。”

“唉，这地方就一个诊所，那老医生的眼神不会还没我好吧？”

“老医生说他没法看，他眼神真不如我。”

“感觉更糊了，怎么回事？”

“好像只有脸的边缘糊，但是五官还是清晰的。”

“感觉我的脸像一张摊开的大饼，哈哈，我有点饿了。”

“可是，大家的脸好像都在摊开……”

“怎么办啊，真的是我眼睛的问题吗？”

“我摸不到我脸上的皮肤了。”

……

文本到此戛然而止，武空岚抖抖本子，问领队：“后面呢？”

“实不相瞒，我们来这里就是来找后续的。”领队憧憬道：“据可靠消息来源，这里有我们追寻的理念和答案，我思故我在，万物皆空想……”

武空岚冷笑一声：“所以你们因为这个，报废了一辆车，喝海水喝了个饱，还要占我们房间的位置？”

领队光速滑跪：“对不起╥﹏╥，好心人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眼看他们又要哭诉，夏瑾看不下去了，在旁边举起手道：“现在7点了，反正咱们食物带的多，要不先吃饭？”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肚子很快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经历了惊吓、溺水、撞车、求饶等一系列事情后，座谈会不出意外地把自己饿成了傻子。

夏瑾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武空岚。

武空岚顿了顿，看着那个老旧的便签本，再看看眼前的座谈会，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感。

但此时时间已晚，他无奈站起身，认命地朝厨房走去。

除了贺峮外，他是这里运动量最大的那个，此时也不出所料的感到了饥饿。

然而还没走到厨房，车子就又是一声急刹，差点把蹲在地板上的人全掀飞出去。

武空岚拉开连接门，问道：“怎么了？”

不等贺峮和周明扬回答，玻璃外的景色就率先说明了原因。一块巨大指示牌巨人似的矗立在公路的正中央，上面包裹这破烂的广告纸，用加粗大写的英文，书写着足有两米高的标语，像是某种怪物在夜色中奋力地嘶吼：

“PROHIBIT HUNGER（禁止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