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杂乱无章的梦,支离破碎的梦。
在并不安稳的睡梦中,武空岚猛地惊醒。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疯狂跳动,心悸的感觉一阵接着一阵,宛若濒死的鱼。
偏偏不凑巧,耳边的声音不顾他的状态,又疯狂地响了起来。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直冲的他头痛欲裂,逼迫他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脑子里一片浆糊。
以前……以前是怎么解决的?
他凭着本能奔向厨房,拿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对准了自己的左手,然后,猛地刺下!
意外的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只手死死地握住了他将要刺下去的刀,蜿蜒的鲜血顺雪白的大理石瓷砖流下,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微弱的胸腔起伏贴着他的脊背,一触即离,身后的人虚虚靠近,却几乎将他整个拥住。
连绵的喘息间,酥麻的呼吸离他的唇只有一步之遥,熟悉得几乎让人落泪。
“冷静,空岚。”
凌烨缓缓将染血的刀扔到了旁边的水池中,调整了一下站位,让自己与武空岚面对着面。
这个距离,武空岚仰头看向他,见来人面容柔和,背对着月光,薄衣轻纱,好似天上的神仙。又宛若于清池中缓缓绽开的荷花,纤长的眼尾上挑,眸中一潭清水,莫约能将人溺毙其中。
不等他缓过神,神仙跪坐下来,与他同高,小心地捧起他的脸,以血做笔,在他额头上画下一抹瑰丽的符号。
清凉的感觉从他头顶传来,蔓延至全身上下,武空岚心中的烦躁、恐惧与悲伤渐渐被压制下来,理智也终于回了笼。
昨天晚上,他本想回去时,又被夏瑾拦下了,夏瑾理直气壮地说:“忙一天了,你不累先生还累呢,回什么回,房间都我都铺好了。”
武空岚歉意地挥了挥手机:“我提前约了车……”
夏瑾气得像个被人拿来擦鞋的河豚:“取消了取消了!你给我留下,哪有你这样白送你个房间都不要的,我房间收拾了半天呢!”
随后她又委屈巴巴地说:“我和先生都想要你留下来,留下来嘛…”
武空岚实在受不住她这样的攻势,答应了她,只是没想到,第一晚就出了岔子。
他有些颤抖地握住凌烨血流如注的手,眉头皱得死紧,试图捂着伤口,延缓鲜血的流失,可惜很快他就发现了,这根本不管用。
武空岚败下阵来,郁闷地看向凌烨:“你怎么也醒了?”
“我要是不在这,你会怎么办?”
凌烨晃了晃受伤的手,语气算不上好,他一把提起武空岚的领子,刚想训斥,又不舍得用太严厉的语气。
想到刚才武空岚的表现,凌烨笃定他身上肯定还有其它伤痕,色厉内荏地问他:“伤口呢?”
武空岚自知隐瞒不过,只好听之任之。凌烨解开他的扣子,果然看到了他身上数处斑驳的疤痕。
武空岚也不含糊,任由凌烨看了个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凌烨拿他没办法,只得作罢。
很快,凌烨轻车熟路地找出了纱布,给自己做了个简易的包扎。
“那么,现在轮到我问了。”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烨转过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笼罩在了武空岚的身影下。
平时的武空岚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体态挺拔,家教良好,此刻却有些不一样。
他散开的睡衣后隐隐透出些未愈合的伤痕,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危险的意味。
凭借自己比凌烨高了半个头的身高,武空岚缓缓将凌烨逼至厨房柜台的角落。
凌烨的腰抵在瓷白的大理石上,丝丝凉意透着衣服传来,退无可退,只能被迫仰头看向武空岚。
局势瞬间反转。
“为什么对我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为什么坚持让夏瑾留我过夜?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得这么凑巧?凌烨,你能解释一下吗?”
眼前人面对这连珠炮的质问,凌烨眸色微沉,竟是不急不缓地露出了点笑意。
他抬头对上武空岚的眼睛,一条一条地回答:
“对你了解,自然是因为你是故友之子,我从武长卿那里听过太多有关你的事。”
“你问为什么要留你过夜?那是因为天色已晚,你又比较受它们欢迎,现在的街道上与前两天不同,没有那么多治安人员,所以我必须保护你的安全。”
“至于凑巧醒来……早听武长卿说你晚上睡觉不安稳,因此一听见动静,我就出来了,所幸……没有来晚。”
见凌烨的神情略带笑意,武空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分毫不让地和凌烨对视,试图捕捉藏在这人眼中的秘密。
不过,两人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夏瑾也被吵醒了。
她睡眼朦胧地站在厨房门口,当看清两人的站位后,睡意直接被吓醒了一半,一声震惊的尖叫被卡在喉咙里该发不发。再被武空岚看过来的眼神一扫,她的另一半睡意也瞬间被丢到九霄云外了。
厨房中两人贴的极近,一人领口大敞,充满占有欲地把另一人逼至墙角,好像要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至少夏瑾是这么想的。这一瞬间,她桌子上的言情**小说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想到了最好的应对方式——装作没看见。
于是她逃似的冲回了自己房间,一把摔上了门。
经夏瑾这么一打岔,武空岚终是放弃了追问,他让开身子,低声朝凌烨说了声抱歉。
凌烨并未在意他的态度,只是看着他的眉眼,有些出神。
他领着武空岚回到了客厅,帮他找了件备用的睡衣,示意他换下染血的衣服,并去好好睡一觉。
武空岚礼貌地拒绝了,他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解释说:“我自小睡眠就不好,半夜惊醒后肯定睡不着,唉……我来重新帮你包扎。”
他看向了凌烨刚才随手包扎的伤口,这纱布缠地乱七八糟,足以见得凌烨刚才缠得有多不走心。
或许……凌烨并不如他看上去的那样镇定。
帮凌烨上了药,小心地缠好了纱布后,武空岚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昏暗的客厅中,凌烨用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抚上武空岚的额头,发觉其上有些潮湿,大概是被噩梦惊出来的。
他思量片刻说:“既然睡不着,那不如来练练你的‘空想’。”
武空岚疑惑地歪歪头。
愣神间,一片黑暗笼罩而来,他的视觉被夺走——是凌烨将手移到了他的眼睛上。
只听他轻轻低语道:“调整呼吸,屏息凝神,沉淀你的思维。”
“你耳边的声音嘈杂而纷乱,你曾深受其扰。现在,让你的思绪落到谷底,然后去寻找它们的来源。”
武空岚下意识跟随着他的话语,仔细地感受着周围黑暗,在其中摸索、前行、下沉,周围的黑色仿佛凝为实质,如一潭死水般托着他漂浮,沉淀。
“你在渐渐下沉,有人在你耳边窃窃私语,指责你的过错;有人在你身旁鼓吹喧阗,议论你的是非。”
武空岚寻着吵嚷的声音而去,沉浮之间,他的意识好像接触到了一个平台。
在触碰到一瞬间,那些嘈杂的声音猛地增大,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潮袭来,差点把他的意识掀翻。
“你已经找到了那些不敬的声音,现在,用你的思维压下它。”
武空岚怔愣片刻,有些没懂凌烨的意思。
“这里是你的思想,是你的领地,那些暴乱的东西不该如此猖狂。”
凌烨压低声音,进一步凑近了他的耳边,循循善诱道:“你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面对这些跳梁小丑,你应当收束你的思维,聚集力量,然后…镇压它们。”
你是这里的主人……
你是这里的主宰者……
我是……这一切的主宰者。
我以我为中心……
我思故我在。
恍然间,武空岚好像慢慢找到了点熟悉的感觉,当他再俯视那些声音时,好像看到了无数晦物争先恐后地相互吞噬,攀爬,以生命为代价,倾尽全力地想要够到他的鞋底。
原来不过芸芸蝼蚁。
一股恐怖的威压陡然从武空岚体内爆发出来,在他的精神领域中,那平台一样的东西生生被他压下去数米。下方的嘈杂声好像害怕他一般,很快小了很多,其中甚至还夹杂了些求饶声。
现实中,那威压同样可怕,不过在扩散开时就被凌烨抬手挡下,放眼客厅,只有茶几的一角受不住应力集中而裂开了一丝缝隙。武空岚对此无知无觉。
用尽全力将那平台压低了十几米后,武空岚喘着粗气睁开眼,只觉得自己浑身肌肉被捶打了一番,精疲力竭。但同时困扰了他十几年的声音倏然一轻,此时周围安安静静,再也听不到那些嘈杂的声音。
兴奋与放松的心情立刻席卷了他的大脑,疲倦与困意也随之而来。
“现在能睡着了吗?”凌烨满意地放下手,笑意盈盈的眼睛看了过来,那琉璃一般的瞳孔漂亮至极,好像能将人一眼望穿。
让武空岚的心脏抑制不住地颤动了一下。
“恭喜,”凌烨两手食指并拢,大指内扣,在空中划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一道符咒立刻显现在空中,武空岚目光被它吸引,只盯了一会,困意就再也抑制不住,疲倦的身体向前栽去。
凌烨一把接住了他,补充完了之前的话:“你入界了。”
武空岚终于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再醒来时,已经是临近中午。
一阵阵饭香飘来,武空岚从屋里走出,发现原来是夏瑾点了一大桌子外卖,有荤有素,显得十分丰盛。
武空岚睡了十几年人生里第一个好觉,现在心情十分不错,他换好常服洗漱完毕,迫不及待地坐到了餐桌旁。
“唉,可惜先生不在,他也真是的,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大早就往外跑,哦,他还说你已经入界了,叫我不要打扰你。”
夏瑾一顿,立马好奇地凑上来问:“话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先生大晚上呃……在厨房……”
她支支吾吾,脸上表情一言难尽。武空岚倒也没在意,只是觉得凌烨不在有点可惜。
不过既然提到入界,他干脆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感觉,想要复现一下昨晚从他体内爆发出的“空想”能力。
只见武空岚静坐于丰盛的饭菜间,夏瑾则充满期待地在一边看着他闭目凝神,然后“咔”的一声——
什么都没有发生。
夏瑾失望地“啊?”了一下,捞起一片牛肉塞进嘴里,含糊地吐槽道:“你这也没什么反应啊,该说不愧是空想吗?”
还没等武空岚为自己辩解两句,两人的夹菜动作就齐齐停住了。
夏瑾眼睁睁地看着昨天还好好的茶几上一条裂痕一路蔓延,从左到右,整齐地像拿尺子比着画出来的一般,在众目睽睽下变成了两半。
夏瑾:“……”
夏瑾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傍晚,凌烨回来时,武空岚正倚在沙发上看书,夏瑾安静地在里屋写着作业,明明是一片祥和的景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客厅看上去好像有点空。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疑惑地问:“客厅的茶几呢?”
本来还安静祥和的两人齐齐颤了一下。
“这个啊……”武空岚面不改色地从地上拎出一只芝士,处变不惊地回答:“这不是要搬过来住,这只猫在家里没人照顾,我就把直接它接过来了。小猫不懂事,把茶几踩脏了,我和夏瑾就把它换掉了。”
“哦?”凌烨玩味地笑了声,笑的武空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不紧不慢地抬手摸了摸一脸无辜的芝士,说:“那茶几倒是选的不贵,莫约十几万吧,不知道你想把它换成什么款式?”
武空岚拿书的手一抖,和书房里笔掉在地上的声音相得益彰,夏瑾直接扔下写了一半的数学题,急吼吼地冲出来问:“多少钱?先生!置办家具的时候你不是说很便宜吗?”
“没错,不过为了防止万一,我还顺便还让工匠加固了一下结构,把上面的玻璃换成了防弹的,所以可能多了些花销。”
凌烨解释了一句后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衣,坐到武空岚身边,他把芝士轻轻放自己在腿上,勾了勾它的尾巴。
芝士感到痒意,没忍住睁开了尾巴上的眼睛,正好和凌烨对了个正着。
凌烨只觉得有趣,逗了一下芝士,果然不出所料,又逗出来两条尾巴。
他一边研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呆若木鸡的两人:“所以,茶几怎么了?”
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只好老老实实地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凌烨。
夏瑾委屈巴巴地说:“不是说‘空想’没什么杀伤力嘛,怎么一到他这里,就能坐着把钢化玻璃给劈了?”
武空岚也很委屈,解释道:“我试着进入了那天晚上的状态,周围的物体给我的感觉很奇怪:粒子间的构造一清二楚,连接的薄弱处很容易被找到。然后我就想着试能不能触动这些薄弱处……”
然后茶几就被完美地一劈两半了。
凌烨听完并未计较,只是把芝士放在了一旁,告诉武空岚:“不用担心,既然留下来了,就从明天开始进行训练吧。夏瑾,你带他去后院的桃树那边认一下场地。”
说罢,他站起身,朝两人摆摆手道:“我去换衣服,武空岚记得把饭做了,今天好好休息。”
两人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看来凌烨并没有在意那十几万,这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件好事。
很快,夏瑾抱着芝士,领着武空岚来到熟悉的桃树下。
夏瑾指了指树下的的石桌说:“先生偶尔会在这里喝茶,喏,那边是武器架。”
她手指向旁边的武器架,上面刀枪剑戟逐一排开,甚至还有弓箭锁链狼牙棒等等一系列不常见的武器,各个油光锃亮,威风凛凛。
武空岚不自觉地感慨:“凌烨还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啊。”
“哦那倒没有,”夏瑾说,“先生大概只是觉得有趣,当年龙延先生送过来了把改良式步枪,先生爱不释手了好几天,把结构原理都搞清楚后就一直搁置在这架子上了,现在还没给它找到主人。”
“至于先生,一直用的都是那把木剑,唉,感觉能伴他到入土。”
“是吗?那还挺符合我对他的印象。”
武空岚边回答边有些兴奋地拿起了离他最近的一把刀,隐隐间,他竟开始期待起明天的训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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