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负二十几度的低温是可以要人命的。

一出房门，几人立刻意识到他们低估了寒冷对行动的影响，戴文给他们的大袄虽厚实，却只能做到最基本的御寒，想要在这冰天雪地里感受到温暖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要命的是，戴文没有给他们手套。

伊凡常年生活在北极圈附近，对枪支和低温适应的算是几人中最好的，即便如此，当他拿出枪比划一会后，还是受不了严寒，把冻的通红的双手又插回了口袋里。

及腰深的雪寒冷至极，伊凡艰难地在前方开着路。

这里唯一一个感受不到寒冷的人大概就是武空岚了，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感受不到寒冷可能会更加致命。凌烨仍然握着他的手——在他的口袋里，一刻都不敢松懈。

时间渐渐后移，三人按之前的商量去巡视东南方位的区域，而刚刚还透漏着灯光的房屋渐渐熄灭，他们彻底失去了照明的物体，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影影绰绰的树影在黑暗中摇曳，伴随着凄厉的风声映入人的视网膜。伊凡咽了口口水，似乎是为了缓解害怕的情绪，试着像两人搭话：“两位，那个……听说你们是那个什么？入界者？你们有什么奇特的能力吗？”

让他意外的是，凌烨意外的好说话，他的声音温文尔雅，在这样的环境中仍不急不缓，很轻易地拉进了几人的距离。

“我并没有那些天赋，因此不是入界者。”他轻声说，“不过我拉着的这位是，他可以在危险中制造一定的安全空间，所以别太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伊凡舒了口气，连腰都直起来了点，似乎是放心了许多。

黑暗中看不清凌烨的表情，他的声音闲聊似地传来：“伊凡先生，你会说华文吗？”

“哦这个！”伊凡闻言自豪地说：“我的母亲是翻译官，从小就教我华文，我虽然学太不明白，但和人交流还是可以的……该死的那是什么！”

他原本轻松的声音骤然绷紧，在余光里，一处黑影从林间飞速闪过，带起了草木晃动的声音。

伊凡立刻举枪对准了丛林，然而等了很久，等得伊凡手都被冻的打颤了，刚刚的动静却就像一场错觉，什么都没有发生。枯黑的树枝在沉默的风声中张牙舞爪，凸显着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

青年疑惑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看着自己下降了5个点的san值，有些迟疑地放下了枪。

然而就在他放下枪的那一刻，一抹肉色猛地向他袭来！那东西的速度恐怖至极，连凌烨都没能拦住它，就要直直咬上伊凡的手臂。

正当伊凡想要举枪防卫时，武空岚挣开凌烨的手，一把抓住了伊凡的枪托，带着他朝一边闪去，很明显，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胡乱开枪几乎和自相残杀没什么两样。在他的身旁，凌烨也迅速行动起来，没人知道他是通过什么分辨的方位，只知在一声利器刺穿皮肉的声响过后，伊凡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一把锃亮的钢刀从怪物口中插入，后脑处刺出，力道之大让怪物整个向后仰倒而去。

然而凌烨的声音却严肃起来：“它的骨头结构有问题，钢刀拔不出来，空岚！”

他在黑暗中拍了一下手，“这边。”

武空岚会意，空想域随心中所想展开，在凌烨拍手的位置处数条锁链破空而出，死死地缠上了怪物的身躯。怪物疯狂地挣扎起来，然而在几乎有手臂粗锁链的桎梏下，它的挣扎无济于事，就连嘶吼声也被凌烨的钢刀堵得严严实实。

见怪物已被控制住，武空岚松开还拽着枪托的手，和伊凡一起凑上前去。

随着一根火柴的划亮，几人终于勉强看清了怪物的样子，扁圆的头部上光秃秃的，除了遍布的血管和咧了半张脸的尖利牙齿外再无他物，身后则是细长的脖子和佝偻的肩背，配着那嶙峋外突的脊骨和俯下的四肢，只叫人感到生理性的恶心与反胃。现在这只被凌烨贯穿了喉咙的东西并没有死，而是还在不断挣扎，汩汩的红血从它脖子流出，显得极其诡异。

怎么感觉这个形象……有点眼熟？武空岚看着它一愣。

“感觉这东西长得有点像我之前玩游戏中的怪物，叫侵蚀怪。”伊凡边把火柴凑近边说，“是个很小众的游戏，游戏里设定这些怪物虽然力气不是很大，但是移动速度很快，生命力很强，骨头断了都可以快速愈合，而且它的血液和唾液可以感染人类……”

幸好钢刀的刺穿方向并不会导致血液飞溅，几人暂时还不用担心。

“如果这个怪物确实如你所说，那科林的计划就是可行的。”凌烨说。

他没有贸然去拔刀，而是转去问伊凡它的弱点。

“让我想想……好像是脊柱？你找个硬东西往它背上的骨头敲一下试试？”

听到此言，一根厚重的锁链盘悄悄绕上凌烨的肩头，戳了戳他的胳膊，示意他用这个。

凌烨觉得有趣，便顺手接了过来。

破空声响过，凌烨将锁链作鞭，准确地敲击在怪物外突脊柱骨上。正如伊凡所说，怪物痛苦地昂起脑袋，挣扎了一下便没了动静，验证了他的猜测。

只是伊凡看上去没有高兴多少，他勉强地“哈哈”了两声，“有个坏消息，侵蚀怪一般成群结队出现……”

“无妨，”凌烨随手一挥，手中一张符咒如火花般绽开，将他们得到的信息传递给了另外两队，随后他让两人离远一点，用衣服包裹双手，将钢刀抽了出来。

一些血液溅到衣服，渗入了其中，留下了“滋滋”的动静。

他估算了一下路程，将钢刀插入了雪地之中，建立了一个“引航点”。

做完这些后，凌烨再次拉起武空岚，三人重新向黑暗中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凌烨手上火光一闪，一串符咒悄然出现，凝为一张字条。

“时刻注意同伴，有可以替换同伴的怪物出没，其眼睛瞳孔为横线。替换方式未知，但不用担心，我们被替换的同伴已经找到。”——玛莎

将字条念给两人后，伊凡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惊讶道：“这个我好像知道，也是个游戏里的怪物，我们一般叫它‘伪装者’，那东西伪装的天衣无缝，很难对付，咱们要小心了！”

凌烨拉着武空岚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又解决了两只侵蚀怪后，凌烨在雪地上插下了第二把钢刀。黑暗浓稠，他们的任务到此为止，却不见来汇合的队伍，只能在原地等候。

说起科林的提议，那其实是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案：最大限度地利用他钢铁洪流的能力，建立“笼中鸟”，即给房子围一道全方位包裹的铁栅栏，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怪物隔绝在外。对于如此大的房子，他并不足以直接建立起包裹全部区域的铁制囚笼，所以需要八个“引航点”。

因此几人出来的任务便是将钢刀插入雪中，给他发动能力提供便利。

按照时间来看，另一队的抵达时间确实应该会晚一些，于是趁此时，三人将脚下雪地踩实，席地而坐，决定在雪地整修一番。

伊凡边搓手边检查猎枪，不禁疑惑道：“这都十几分钟了，那边那队怎么还不来？”

在武空岚的口袋里，凌烨见事情平息，一时放松下来，犹豫过后，还是悄悄松开了紧握武空岚的手。

武空岚一怔，手指动了动，似乎在留恋什么，却只碰到一缕轻风。

耳边无人言语，此处天地只有呼啸的风声，如同一处与世隔绝的孤岛。生于热闹中的人类大多难以适应这种环境，武空岚也同样如此，于是他趁此空隙散出思绪，试着寻找起周围的生命体。

地下三十厘米处，有几只蚯蚓和不知名的虫子；空中约四十米处，有飞鸟掠过；远处二十多米远，有只侵蚀者在追野兔……

嗯？

还有……背后三米处，有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

这个生命体几乎是凭空出现，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武空岚的探知范围内，此时的它已经伸出手，接触到了武空岚的衣角。

这是个什么东西？

在它触碰的一刻，武空岚只觉自己身体被拉长，一股由时空变化产生的熟悉感浮现于心底，在之前，他只在凌烨的传送阵里领教过这种感觉。

结合玛莎传递的信息，他心中已然明了——自己被“伪装者”盯上了。

在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一个念头在武空岚脑中瞬间成型。

本体已经避免不了被替换的结果。但我既然能够占据智力低下的动物的眼睛，那是不是说明……我也能试着去占据这个没有思维生物的大脑？

借目发动，他选择赌一把。

趁此机会，用思绪袭击伪装者的眼睛与大脑，它没有意识，就无法抵抗。只要让自己的意识进入……盘踞……果然！不过数秒，他就能彻彻底底地掌控它的思考能力。

一阵眩晕之后，武空岚试着给占据的大脑下达了“睁眼”的指令。

眼前，是凌烨歪侧着的面庞，眼尾微微上挑，正带些疑惑看着他背后的地方。他的面容映在武空岚眼底，眉目如画，丰神俊朗。

在他的身旁，“伪装者”武空岚缓缓勾起了唇角。

侵占他人的大脑确实是个大胆而新奇的尝试，若一个大脑去处理同一视觉中枢传来的不同画面，会造成图像重叠，难以分辨的结果。但现在对武空岚来说，却感觉像是看监控一样，只需他心念一动，两方的事物都可以同时处理。

按理说以他现在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的，不然也不会连只蚂蚁都控制不了，只能借用它的眼睛。但是从刚才的感觉看来，“伪装者”并没有任何可以抵抗他的神志，它的生存方式就是“复制”。完成替代，杀死本体，似乎就是它存在的全部意义，所以武空岚才能利用空想的特殊性完全掌控它。

这一次，武空岚主动控制着“伪装者”的身体，牵住了凌烨的手。

当冰凉柔软的触觉传来时，他明白，他赌对了。

伪装者有和人类一样的触觉和感官。

可惜，伪装者的衣物只能由它自己的皮肤幻化而成，因此触觉与真实的衣物不同，为了避免误会，武空岚只能拉着凌烨的手，放到了凌烨的衣服口袋中。

同时，他开始试着改变自己瞳孔的样子。

从伪装者的能力来看，它能够完全复制一个人的形象与表现，连衣物都可以幻化地栩栩如生，不应该无法改变其瞳孔的样子。

如果成功，那这具身体就会彻底成为他的傀儡，供他差遣。

另一边，科林搀扶着受伤的小林克西，和维奥拉，赛玛一起，缓步走到了三人身旁。可还没等伊凡欣喜地起身，一把猎枪就先对准了他们。

“别过来！”科林谨慎地盯着三人道：“我们需要确认你们的身份。”

确认三人的眼睛都正常后，科林才略松了一口气，他放下了腿部受伤的小林克西，讲起了他们的经历。

“在玛莎的信传来之前，我们并没有发现小林已经被替换，当我们意识到时他已经不见了。”

“是的，”小林克西极力压抑着腿部的痛苦，附和道：“当我被替换以后，好像是被传送到了一条河里。”

“我的伴生灵对水性比较熟悉我，本来以为我可以轻松脱离危险，但是在河水中，我试图浮上岸的时候，有一个山羊头的家伙拦住了我。”

“伴生”这个词对武空岚来说并不陌生，当时他在觉醒天赋前就听夏瑾讲起过，与“修真”衍生出的“驯兽师”方向不同，“伴生”其实是一种人与灵兽互利共生的状态。这是一种十分稀有的血脉，只有少部分地区的入界者拥有这样的能力，与同时也“傀儡师”不同，这样的共生关系没有任何的副作用，是令不少人艳羡的能力之一，可惜人数稀少，现只在英蒂尔兰开设相关课程，且全凭伴生者与伴生兽的默契关系来评定能力强弱。因此，伴生能力者在入界者中十分神秘，如今一下遇到四个，还真是令人惊讶。

“他问我想知道什么，我本不想回答，可如果不提问，他又不放我走。”小林克西说，“所以我问了一个问题：这个梦是谁的梦境。”

这确实是所有人眼下最需要解除的谜团，但并不是个好问题，小林克西在问出口后就意识到了这点，如果山羊头本就是梦里的人物，又怎么可能知道是谁在做梦？

令他没想到，山羊居然真的回答了，它告诉小林克西：“所做所知皆为所梦”。

“然后他就用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要了我半条腿！幸好我的伴生灵可以隐藏气息，还有一些移动能力，才能及时回来汇合。”小林克西气愤道，原本一身的书卷气散了一半，语气里满是愤懑。

赛玛贴心地拍了拍小林克西的肩膀，试图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大哥哥。科林则是有些烦躁，另一队的玛莎还未回话，他们现在所窥视到的怪物在这里只是冰山一角，如果这个梦境再持续一段时间，很难保证他们能平安度过这一晚。

不出所料，伊凡之前对侵蚀者的描述很快就应验了，成群结队的肉色怪物从远处的山野处漫出，黑压压地朝此处奔来。

小林克西忍不住心急，不管是为了确认同伴安危还是晚了推进科林的计划，现在都不能再等了。

一头泛着荧光的灵鹿随他心意踏空而来，正当他想要下令时，凌烨却突然开口提醒：“我给你的符咒应该还有剩余。”

灵鹿在小林克西身边蹦了几圈，却没等来主人的命令，不由得疑惑地回头看向主人。

年轻的男生犹豫了，但最终还是收回了灵鹿，选择使用了一张符咒。

“这符咒……真的这么神奇吗？”小林克西惴惴不安，求助地看向凌烨。

黑压压的侵蚀者们一点点逼近，众人几乎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此时，科林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揉了揉冻僵的双腿站起身来，向远处眺望，可除了影影绰绰的黑影什么也看不清，甚至连距离也无法辨认。

他也看向凌烨，却发现此人气定神闲，一边握着武空岚的手，一边轻声细语地向小林克西科普着符咒的运作原理。科林毫不怀疑，这个时候给凌烨一壶茶，他能悠然品起来。

正在几人焦躁不安时，一簇火苗凭空跃起，给众人带来了好消息——大大的几个字映入众人眼中：“已准备好！”

想要的消息已经传来，很快，一抹粉色从众人眼前一晃，科林的脸上终于带了一些胜券在握的笑容，他一手握住插在地上的钢刀，一手撑膝，发动了他的能力。

“钢铁洪流，笼中鸟！”

随着他的喊声，几处钢刀像是融化一般同时向外延伸，直到形成一个包围整个房屋的圆圈，随后，密集的网格被从中抽起，快速的生长起来，直到形成一个巨大的鸟笼，屹立在冰雪世界之中。

看着巨大到足以囊括整个房屋的鸟笼，就连武空岚也微微动容，不过他还是毫不留情地吐槽道：“好中二。”

在一边刚想跟着喊好帅的伊凡默默地闭上了嘴。

科林自豪的笑容还没收回去，闻言笑容一僵，立刻回怼道：“你个瞎子凑什么热闹，有本事你给我造一个这么大的安全区域出来。”

一只侵蚀者“咣——”的一声撞上了鸟笼，金属纹丝不动，彰显着它的坚固。

武空岚：“……”

这小子确实所言非虚，后果就是，武空岚更想把科林拉入科研组了。

在漫天飘雪与接连不断的撞击声中，是越来越沉默的众人，当来自外界的威胁消除后，寒冷就成了最大的敌人。

即使几个男人都自觉地帮女生们挡了些风雪，赛玛还是在维奥拉怀里冻地瑟瑟发抖。伊凡朝手上哈气，使劲搓了搓手，哭丧着脸问：“咱们离天亮还有多长时间啊？”

“五个小时。”凌烨淡淡道。

他的手指磋磨过手表的表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言，几人表情更凝重了，度日如年不过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队的三人终于姗姗来迟。

玛莎小脸被冻地通红，身上的棉衣多了几处伤口，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洋溢着可爱的笑容，在她的身后，一只雪白的生物正驮着一捆木材凑在葵黎和艾萨克的身边。

“我的天！那是狮鹫吗？”科林震惊地问。

“嗯，没错。”玛莎揉了揉自己被冻红的脸蛋，把背回的柴火放在地上，自豪地说，“莱尔是葵黎的伴生兽，很厉害吧？你看它还会吐火，莱尔，你快让大家看看？”

狮鹫莱尔闻言猛吸了一口气，然后……打了一个喷嚏，几颗火星从它口中喷出，点燃了木材。

玛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它也觉得这里有些冷……啊还有，谢谢凌烨先生的符纸的引领，要不是它，我们肯定要花更多时间才能找到那堆埋在雪里的干木柴，这是什么原理啊？”

这句话一出，周围人瞬间脸色各异，唯凌烨清浅的声音在怪物的嘶吼中清晰依旧：“这次给你们的符纸属性属火，易燃物对它有吸引力再正常不过，小小把戏而已，不足挂齿。”

“凌烨先生真是太厉害了！”玛莎一脸崇拜道，情感真挚，不见半分虚假。她与葵黎、艾萨克一起坐在火堆旁，几个少年人立刻攀谈起来，科林与他们年龄相仿，此时听到几个感兴趣的话题，也不自觉的加入其中。

在噼啪作响的火堆旁，几个年轻人正叽叽喳喳地聊着，靠墙处，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搂着被大袄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在摇曳的火光前昏昏欲睡，她们的身边，身形高挑的青年正倚着另一个长发的青年，替她们挡下了所有的风雪。

这样的场景，在巨大的金属鸟笼和接连不断的怪物嘶吼声中，竟显得温馨而诡异。

只是仔细看去，凌烨眉头轻皱，似乎仍然在担心什么，而武空岚那张俊朗的面庞却安静地相睡着了一样，思绪不知道飘往了何方。

阴冷，潮湿，充满霉菌与肉类腐烂的气息，这是武空岚对周围环境的第一感受。

他放出思绪，试图去搜寻附近有没有能够将眼睛借给他的活物，可惜让他失望了，这附近除了低等到不张眼睛的微生物外，没有任何活物。

“又有个人来了？你们看！”

“是什么人，又是被替换过来的？”

“这次没被那个讨厌的山羊头拐走吧？”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逐渐充斥了他的整个耳膜，武空岚的心却猛地一沉——他感受不到活物的存在，也就是说，那些说话的东西没有一个是正常的生物。

“欸？你们瞧，这个人好像和之前那个不太一样？”

说话声寂静了一下，然后爆发了更激烈的讨论。

“san值为0，那些人类是这么叫的吧，这样的家伙真的是人吗？”

“不对，看上去他应该是我们的同类，那边的小个子，你的san值是多少？”

“呃，我是5…”

“我是4！”

“我是6，不对，现在是7…”

“这就奇怪了，咱们之间有san值为0的吗？”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武空岚听得有趣，坐在原地没动，还想听听它们会再说什么。

沉寂良久，终于又有声音弱弱开口说：“仔细闻闻，他身上的气味好像一点熟悉……”

在武空岚看不见的地方，潮湿的墙壁上长满了白花花的奇怪生物，它们的皮肤质地与蘑菇柄相似，有一种草本植物独有的纤维质感，然而这些“蘑菇”没有肢体，只有一条如橡皮筋一般可以随意伸长的脖子，脖子的顶端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占据半张脸的空洞双眼，细小到不正常的“樱桃”小嘴，无一不在诉说着它们的不正常。

此时的它们仿佛被扔进了油锅，爆发了一轮激烈的争吵。

“不可能！不可能！主人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可是梦境的边缘！连梦境主都看不到的地方，主人怎么可能在这里？”

“主人神通广大，怎么不可能？”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主人二十多年前就没有音讯了，他早就不管我们了！”

“连梦境主都只敢窃取权能，主人是没音讯又不是死了，怎么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争吵逐渐变成了无意义的嘶吼和尖叫，吵得武空岚耳膜发疼，他一手唤出漆黑的镰刀，干脆利落地往周边一挥，半圆形的斩击一出，墙上的东西头颅立刻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显露出了一个漂亮的半圆形。

墙上的头颅、地上散落的嘴巴和喉咙同时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尖叫。

收割性命的镰刀一转，竟如天女散花一般散开，尖锐的黑色细针丝丝缕缕落下，把那些还在尖叫的东西刺成了筛子。当然，为了获取信息，他还是留下了一部分“蘑菇”。

在他左侧墙上生长的蘑菇们惊恐地看着被不明黑色物质吞噬地零零散散的同伴们，此刻噤若寒蝉。

良久，才有蘑菇敢出声道：“杀咱们杀的这么干脆，应该是主人没错了。主……主人……”

武空岚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随意地收起手上的武器，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只不过受视力所限，他虽然走得闲庭信步，却将步速放慢了许多，生怕被这些蘑菇看出点异常——他还有不少想知道的东西。

脚步的回声从空旷的通道中传来，武空岚一边仔细地分辨着不同处传来的回音，一边努力用自然的语气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墙上的蘑菇疑惑地相互对视了一眼，七嘴八舌地说：“9点钟”“祭台”“梦境边界”“培养皿”“您的扭曲回廊？”……

“我对这里印象不深，”武空岚一边在心里暗骂这群蘑菇谜语人，一边放出一条锁链，像拔葱一样从墙上薅了一个蘑菇下来，那蘑菇刚想尖叫，一看到武空岚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又立刻闭上了嘴，武空岚继续装着高深，双眼轻闭，面带微笑地问：“在我之前，有谁被替换了，给我仔仔细细地从头描述清楚。”

花白的蘑菇抖了一下，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我们……我们一共培养出来了三个成熟的‘伪装者’，它们被放出去把活人交换到这里，换过来后，我们就可以吃到了……”

“可是！那只该死的山羊，那个讨厌的恶魔，他夺走了我们的口粮，我们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伪装者，就这么浪费了三分之一。”说到动情处，这些蘑菇们一个个都低声呜咽起来，好像失去的不是口粮，而是死了亲人。

被山羊截下的人，应当说的是小林克西，那么另一个被伪装者袭击的人是谁，玛莎那边？不对，他们是最先发现伪装者的人，应该没有问题。那剩下的人中，科林展示过他钢铁洪流的异能，武空岚借伪装者的身体试过，替换异能者后，它只能极少量地复刻一部分能力，“笼中鸟”级别的异能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现在怀疑的对象便很明确了：伊凡、赛玛、维奥拉，还有……凌烨。

一想到凌烨可能被替换的可能性，武空岚的声音里没由来地掺杂了些烦躁与愤怒。可惜这些蘑菇对情绪变化不是很敏感，依旧抽抽搭搭地说着：“我们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可是我们怎么也拿不到那把钥匙，那把被祭坛锁住的钥匙，明明每一次我们都把吃剩的眼睛、脏器、和头发留下来了，怎么就是打不开呢？”

正说着，武空岚脚步一顿，他踢到了阶梯状的东西，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想了想，他直接问道：“祭坛上需要放什么东西？”

被抓着的蘑菇看到“主人”在祭坛前停下，还以为是他懒得解台上刻着的谜题，于是他立马招呼同伴，把题目的答案奉到了武空岚面前：

“一缕活死人的长发、

一颗跳动不止的心脏、

一颗与众不同的眼睛。”

“我们拔光了那些人的毛发，可是第一层祭坛怎么就是打不开呢？连剩下的心脏都不跳了……”蘑菇抱怨道。

确定了心中所想，武空岚回忆起刚醒来时闻到的那股腐臭味，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只是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手指抚上潮湿的石壁，问道：“你们要这里的钥匙做什么？”

闻言，墙上的蘑菇们面面相觑，似乎在疑惑。

被武空岚抓住的蘑菇犹犹豫豫地说：“这里是您的扭曲回廊，以钟表的形式呈现，想要打开位于正中间的锁芯，需要四把钥匙，这里是其中一把。如果我们拿到它，就能从这里离开，如果我们集齐四把钥匙，就能打开整个扭曲回廊……”

它的声音里突然出现了无限的憧憬与向往：“那样我们就能进入食物遍地的‘表界’，再也不用费劲培育伪装者去换那可怜的一点口粮了……”

“表界”“里界”，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惊喜？武空岚在心中思忖，努力地消化着这些情报，他随口问道：“那些梦境里的普通人都从哪来？”

“普通人？呃……哦，您说的应该是那些口粮吧？”

这些蘑菇们已经开始怀疑，武空岚心里一紧，他的提问余地不多了。

“没错，他们也是你们的口粮吗？”

“……他们虽然没有被能量包裹的口粮好吃，但是也能填饱肚子，可惜，还留在表界的□□我们吃不到了……”

也就是说，那些误入的普通人并不是以肉身进入梦境，但如果死在梦中，就会变成植物人的状态，和死亡没有两样。

“你们说今天换来了两个人，那么剩下一个在哪？”

这句话一问出，室内的气氛立刻变了，所有的蘑菇齐刷刷地死盯着武空岚，它们原本怂中带着点狗腿的声音变成了整齐的尖啸：

“她就在你的脚下，你看不到吗！你不是主人！你不是主人！！”

“区区食物，怎敢冒充主人身份！”

那些花白的蘑菇脖子陡然拉长，从四面八方如洪水般涌来，它们口不过樱桃大小，内里却如盲鳗般利齿密布，人皮肤触及其与直接放入绞肉机无二。武空岚目不能视，面对如此铺天盖地的攻击，即使是黑色物质化为的武器再变态，他也难以抵挡。于是他索性仿照科林，将那些黑色物质化为一个困住自己的囚笼，用来抵御蘑菇们的攻击。

只是伪装成它们“主人”带给它们的愤怒似乎远远比想象中的强烈，那些东西根本不顾自己的死活，它们即使是把自己撕成细条，也要从具有吞噬力量的黑色网格中探进来，狠狠地咬上武空岚一口。

这与之前唯唯诺诺，引颈受戮的它们完全不同。

“叮铃——”一道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武空岚用双手控制着化成囚笼的黑色物质的同时，忍着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摇响了被他叼在嘴里的铃铛。

此刻他的思绪清明的可怕，缕缕思绪借铃声传出，刺入蘑菇们的大脑中。

铃铛的作用其二：污染。

“你的同类，即为你的食物。”

对于这些有一定智商的怪物，铃铛的污染效果不如之前，只能影响一部分蘑菇，很快，有不少蘑菇开始啃食周围的同伴，虽然不能完全阻止它们疯狂的进攻，却能给武空岚争取到了一些喘息的机会。

他收起囚笼转为长刀，劈开了围绕的的一部分蘑菇，同时从空想域中放出锁链，缠住了自己身上的要害部位，做成了一具简单的盔甲，磕磕绊绊地跑到了祭坛前。

灰绿色的祭坛一层套着一层，他没时间犹豫，立刻冲上前摸索起来。

从刚才蘑菇的话里可以知道它们进不去第一层祭坛，如果他能打开，是不是就能把它们所在外面？活死人…这里对生死到底是怎么界定的！

随着蘑菇们无孔不入的入侵，武空岚身上的棉衣逐渐散落出被血染红的棉花，武空岚咬咬牙，又一次晃动了铃铛，这一次他的大脑就像被铁锤大力敲了一下，刺得他生疼，很明显，他的精神力又一次被透支了。

活死人……活死人……san值为0的我会算活死人吗？

想到就做，武空岚一抹脖后，带下来几根头发，艰难地穿过那些难缠的蘑菇丝，将乌发放在冰冷的祭坛上。

石阶好像能感受到这轻微的变化，不多时，沉重的石台“轰隆——”一声，不情愿地缓缓打开，让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道路。

“喂，张岚？武空岚？”科林见问起的问题没人答话，疑惑地凑过了过来，却见武空岚呼吸平稳，正一声不吭地靠着凌烨的肩膀，像是睡着了一般。

“大概是累了？”玛莎猜测。

危险逐渐远去，在大雪中温暖的火光旁，确实会让人昏昏欲睡，此时没有危险靠近，倒也没有去打扰他的必要。

只是没一会，武空岚眼皮轻颤，露出了一双无神的黑眸，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轻声问凌烨：“先生，之前你的召唤阵如果只刻五个，能起到作用吗？”

说着说着他还叹了口气，“我果然还是应该多记几个阵法……”

众人对这一段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唯有凌烨即刻起身，对科林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同时对众人欠身道：“抱歉各位，失陪一下。”

三人离开，到了远离大部队的地方，凌烨言简意赅道：“上次给你的四个法阵还记得吗？将和你所在位置有关的东西置于四个阵法中间，就可以形成一个简单的定位阵法，能做到吗？”

武空岚迎着科林震惊而疑惑的目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旁的凌烨也没闲着，他咬破手腕，很快用血液在雪地上画出一个简易的阵法，看得科林一阵肉疼。

“你们这是准备干什么？人不是都好好地在这里吗，怎么突然画起传送阵了？”科林皱着眉看向眼前的武空岚，他本就是有话直说的性子，这会倒也毫不掩饰他的怀疑，“况且，你就这么相信眼前这个人？说不定他是被什么高级伪装者替换了呢？”

“你说的没错。”已经完成阵法的凌烨站起身来，揪起了武空岚的一处衣角，入手的赫然是皮肤的触感。

“但我也不敢拿他的生命安全去赌，所以这一步险棋，有走的必要。”

科林：“不是，你走你的险棋，带上我干什么？”

凌烨：“你的能力很好用。”

科林：“……”感情我真就是一工具人呗？

交谈间，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阵法中，只留武空岚一人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