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年五月,闽越发兵东瓯,东瓯向汉庭告急,请求汉军支援。
对于是否要出兵援助东瓯,朝廷内外分为正反两派,一派以武安侯田蚡为首持反对意见,田蚡道:“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自秦时弃不属,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
另一派则是以中大夫严助为首认为应该发兵支援,庄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诚能,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但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又何以子万国乎!”
刘彻选择采纳严助的意见,欲发兵支援东瓯,却又遇东宫太后阻拦,窦太后崇尚无为而治,向来不主张用兵之道,不肯用印,政令迟迟不下。如今朝廷事皆要奏报东宫,东宫不允,刘彻拿不到虎符,何谈调兵!
刘彻手执一支箭簇,心不在焉的往铜壶内投去,一边投还一边说道:“现在仗都打起来了,她还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做梦了吧!”
我看着那一地乱七八糟的箭簇,心下也是无奈的紧,只拿着一把绒扇,轻轻替他扇着,帮他去去火气,道:“妾以前一直以为皇帝是一国之君呢,说出来的话就是诏命,没人敢不听从,如今我才知道,原来皇帝上面还有太后,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
刘彻依旧不耐烦的扔着箭簇,却还是没有一个准的,道:“你进宫之前,不知道皇帝也有母亲,还有母亲的母亲么?”
他这话说的我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点头道:“这个自然知道,陛下登基的时候,可是昭告过天下的。不过那个时候我以为陛下才是天下之主,陛下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哪里会想这么多。”
“孝字当前,哪里是朕能做的了主的!”刘彻叹了一口气,抓起剩余的箭簇,一把全投了过去,原本是随手一掷,五支箭簇却中了三根。
我忙走近铜壶去看,笑道:“陛下无心插柳,看来这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嘛。”
他原本不在意那几支箭,被我这么一说,他又忍不住瞄了两眼,问道:“有什么转机?”
“陛下这么聪明,怎么会没有办法,不过是现在心情不好,一时想不出来罢了”,我唤了宫人过来收拾,又扶他坐下:“来了我这里就别想了,妾给你弹唱一曲,你好好休息放松一下,等心情好了,办法自然就来了。”
“也罢!”他顺势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就让老太太去折腾吧,朕不管了!”
“你要不管,这天下还不得乱套啊?”我说着,又去取了琴来。
他叹了口气道:“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啊!”
“好了,别多想了”,我轻轻拨了拨琴弦,又问:“陛下想听什么?”
他恹恹道:“随便弹点儿吧。”
我坐到他身边,伸手在他紧蹙的眉头上抚了抚,笑道:“这是要哄陛下高兴的,可不能随便的。”
他看着我,眉头缓缓舒展开,换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起身搂住我,挑眉道:“你要真想哄我开心,那就别弹琴了。”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扭捏,手指顺着眉心一路轻轻点上他温润的唇,道:“陛下做不了太后的主,难道还做不了妾的主么?”
他顿时跳了起来,抓起我的手就往寝殿去,一绕过云锦屏风,他就如一头小野兽般,抱着我啃咬起来。
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我伏在他的肩头,继续在他耳边挑逗:“不论何时何地,我可都只认陛下呢!”
……
芙蓉帐暖,春风一度,疲惫的天子伏在枕边酣睡,双目紧闭,眉头却始终是蹙着的。我伸手想要帮他抚平,饶是动作很轻,却还是惊得他翻了个身。
次日,刘彻在五祚宫前殿召见中大夫严助,言初登帝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遂派遣严助持天子符节,前往会稽调兵,援助东瓯。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也让朕看看朕这个皇帝在他们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
天子符节虽是皇权的象征,但大汉素来只有虎符才能调兵,并无持符节调兵的先例,刘彻此举无疑是在冒险。我心知刘彻这是无奈之举,只希望严助能像刘彻所期盼的那样,成功调遣会稽军队,而且在此之前最好能瞒住太皇太后。我虽不懂军政,可也知道这是刘彻第一次派兵打仗,纵然只是周边小国,于刘彻来说也是意义非凡。
等消息的那些日子,刘彻跟往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表面并无其他异样,但我知道他心里其实是非常焦急的,这从东瓯捷报传来的狂喜中就可以看出来,他原本在垂杨树下练剑,听到捷报后,兴奋地抱着我在树下转了好几个圈。
不过这也确实是令人兴奋的事,严助奉召于会稽调兵,遇会稽司马拦阻,言不见虎符不可调兵,严助当机立断,怒斩会稽司马,逼得会稽太守不得不调遣会稽水师前往支援,然而援军未至,闽越听闻汉军要出兵援助东瓯,顿时吓得落荒而逃,严助调遣的水师还未派上用场,便解了东瓯之围。
不战而屈人之兵,刘彻做到了,更让人意外的是,大汉的雄威震退闽越,同时也东瓯国主有臣服之意,意欲举国归顺我大汉。
只用一个会稽司马,便解了东瓯之围,既扬了大汉国威,还意外收复东瓯,既震慑了众臣子,也让窦太后对这个孙子刮目相看,大大助长了刘彻的信心,在窦太后的默许,军政事务刘彻也开始自己着手处理。除了必要的公事要回未央宫处理外,刘彻大多的时间都在上林苑,或是狩猎练兵,或是微服出巡,忙的不亦乐乎。
往日里,我也和众人以为的那样,以为刘彻扩建这么大的皇家园林,是为了游玩享乐,而现在才明白,这里头藏的是刘彻的勃勃野心,收复东瓯小国于他而言不算什么,他最大的野心是匈奴,令汉人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的匈奴,而张骞出使西域才是他对匈奴实施反击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要训练出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这其中又包括将领,士兵,战马以及兵器等等。
当然,这些我都不懂,我也帮不了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他所期望的,又让他觉得温暖的家。在他高兴的时候,有贴心的人可以和他一起分享他的喜悦,在他疲累的时候,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在他需要的时候,可以陪在他身边,或是说说话,或是抚琴弄歌,帮他排解宣泄。
若是能再帮他添上几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经历了夏末的一场瓢泼大雨过后,炎热天气逐渐转凉,入了七月,便算入秋了,七月乞巧,也是天子的诞辰,虽然他还年轻,东宫两位太后也都健在,不会大办,但毕竟是天子过寿,热闹还是要有的,未央宫依着旧例在金华殿举办家宴为天子祝寿,刘彻也带着我回了未央宫。
我是第一次参加未央宫的宴会,也在家宴上第一次见到了两位太后,刘彻的祖母太皇太后窦氏,垂垂老矣,鬓发花白,慈眉善目,却不怒自威,一双眼睛生的与常人无异,若非刘彻之前跟我说过,是断然看不出她是个眼盲的人。
刘彻的母亲皇太后王氏,衣着简朴,仪态端庄,虽然看着不年轻了,但明眸善睐,柳眉细腰的模样,依旧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与刘彻倒是有几分相似。
寿宴上还有另外一位与王太后年岁差不多的妇人,与皇后十分亲密,衣着华丽,眉眼中透着一股傲气,想必是皇后的母亲,窦太后的女儿,人称窦太主的馆陶大长公主了。
众人依次行礼祝寿后入座,帝后和两位太后,以及窦太主居上席,其余的后宫嫔御居下席,刘彻的嫔御不多,而家人子是没有资格入席的,是以下席只有一个七子,三个少使,而我虽是天子的宠姬,但名分未定,祝完寿后只能以家人子身份坐在最末的位置,而我对面的是去年岁末被册封少使周氏,我曾经非常羡慕的被刘彻召幸多次的家人子。
“听说皇帝近日藏了一个美人,也不请出来让老身瞧瞧么?”窦太后眼睛一直看着前方,面上虽是笑着的,却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被窦太后这一调侃,刘彻也只是笑了笑,忙唤我上前见过两位太后。方才虽已行过礼,但主要是为天子祝寿,现在才是正式拜见太后,想来这也是刘彻执意要带我参加寿宴的原因。
“妾卫氏,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长乐无极,永寿常宁!”我先朝太皇太后叩拜,复又朝皇太后叩拜:“妾卫氏,拜见皇太后,皇太后长乐未央,福寿安康!”
“太皇太后,皇太后谢礼,卫姬起。”侍者赞礼。
“谢太皇太后,谢皇太后!”我起身,依着在永巷学的规矩,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微微低头,目不斜视,不卑不亢,面上还带着得体的微笑,静静的等着她们问话。
“声音倒是不错,可曾读书?”窦太后道。
我如实道:“以前只学过《诗》,现在在学《论语》。”
窦太后点点头,又道:“在皇帝身边服侍,不需要你学成个博士,但基本的道理还是要懂的。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可都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呐。”
我心下一凛,微微颔首道:“妾谢太皇太后教诲,自当谨守本分,尽心服侍陛下和中宫。”
太皇太后面露喜色,又照例说了一些和睦宫闱,绵延后嗣的话方才让我入座。席间上了歌舞百戏,众人也都开始各说各的,觥筹交错,热闹的紧。
方才太皇太后的那番敲打,令我有些紧张,喝了两杯酒水放松下来,也没有欣赏歌舞的兴致了。看了看席上相看两厌的帝后,又暗暗打量席下的几名天子嫔御,除了周氏,其他人也都是第一次见。
刘彻的嫔御并不多,来时宫人东儿就跟我说过,皇后以下位分略高的是七子余氏,原是陛下做太子时的孺人,陛下登基之后,直接封了七子,无宠,位分几年也没再动过了。余氏以下便是长使郑氏,少使冯氏和少使周氏,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却都恩宠平平,眼下也基本失宠了。
感觉到周围投过来的异样眼光,我又默默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而这杯酒下肚,突然就感觉像喝多了一般,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来势汹汹,避之不及,竟当众呕了出来。
“贵人没事吧?”东儿忙过来扶我,帮我顺气。
我连连摆手,又忍不住呕了几下,连带着先前喝的两杯,一道吐了干净才略舒服些,东儿又让我喝了几口茶水解酒,这才好了许多。
平静下来,堂上的歌也不唱了,舞也不跳了,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这才惊觉自己失仪,顿时尴尬无比,忙要起身行礼请罪,又觉得一阵晕眩,全身无力,还好有东儿扶着,才不至于一头栽下去。
“唉,居然醉成这样,到底是奴婢出身的人上不得这样的席面,还不快去弄碗醒酒汤来!”
众人看着皇后幸灾乐祸,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太皇太后尚不清楚状况,只有皇太后最先反应过来,立刻着人去请太医。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出自《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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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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