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我而言,假装怀孕要比真怀孕难上许多,为了装的逼真,每日义妁都会打着安胎的名义让我喝下各种汤药,有用以推迟月信的药,也有用于补身体的药膳,但不管哪一种,但凡和药字沾边的,都是极难下咽的,以前是为了孩子不得不喝,而现在竟是为了骗人,且每每想到自己欺骗的人是太后,心中便有一种很深的罪恶感。
永宁殿内,除了四时花草,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寝殿门口的两棵梓树,此时正值季夏,刚好赶上了梓树花开,葳蕤芬芳的时节。
我记得刘彻和我说过,他曾经梦见过我在冠幅开展,叶大荫浓的梓树下抚琴而歌,那是他对子嗣的殷殷期盼,而后我们便有了两个公主。
卫长公主坐在临时给她在梓树下搭建的秋千架上摇晃着,用稚嫩的嗓音问我:“阿母,阿翁去哪里了呀?我已经好多天没有看见他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阿翁出去打仗了呀,等阿翁打胜仗回来,你就能见到他了。”
“什么是打仗呀?”石邑公主眨巴着眼睛,提出了她的困惑。
“打仗呀……”我想了想,说道:“就是别人欺负我们,你阿翁带着人去保护我们了。”
“好吧!”石邑公主似懂非懂,又继续去尝试帮卫长公主推秋千。
“阿母,乳母说你要生小弟弟了,是真的么?”卫长公主又问我。
听着她的问话,我抬头看了满树花开,心下不是滋味。长乐宫的宫殿那么多,皇太后却独独让我住到此处,想来也是为了图个好兆头吧。
没有皇子,是我的心病,更是皇太后的心病。因为心怀愧疚,所以我害怕看到她,我想象不出,如果得知我是假怀孕她会有多么失望。
“你这是权宜之计,就算阿母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平阳公主宽慰着我,又道:“倒是陛下,这都去了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前边儿打的怎么样了,我每日都叫人去打听,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我随手摘了一株路边的海棠,在手中把玩,问道:“公主,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细细思索一番,随即便露出一抹自豪的神色:“不是我夸他,他从小就聪明,学东西过目不忘,想法也总和别人不一样,极有主张和远见,以前阿翁就说过,他心智过人,高瞻远瞩,天生就是个当皇帝的胚子。”
“那便是了”,我握着她的手:“虽说打仗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我相信他,他认准的事儿是不会错的。”
“你真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平阳公主问我。
“自然是担心的”,我将那株海棠插入她的发髻,接着道:“可担心有什么用呢,我除了相信他,什么都做不了。”
白里透红的海棠花瓣,正好衬她今日这件粉底白边的缎服深衣,更显她晶莹剔透,粉雕玉琢的美。
“夫人!”东儿悄悄进屋,打断了我和平阳公主的谈话,行了礼道:“公孙夫人和陈夫人到了。”
“罢了,你说的对,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了。”
平阳公主叹了口气,又道:“我带令仪和幼蓁去看看母后,你们姐妹单独聊会儿吧。”
我送平阳公主和两个女儿出去,又迎了两位姐姐进屋。
“听说你又怀上了,是真的么?”大姐牵起我的双手,兴高采烈打量着我的身形:“这样的喜事,怎么也不早跟我们说?”
假孕之事,除了平阳公主,东儿和义妁,我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就连两位姐姐我也瞒着,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危险。
“又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知道也不晚啊”,我笑了笑,不敢看她。
“这还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二姐感慨道:“如今里里外外可都盯着你这一胎呢,皇太后还专门留你在长乐宫养胎了,可见大家有多重视,连我们想要见你一面都难。”
“我这不是接你们过来了嘛”,我莞尔一笑,说道:“原是主上不在,太后不放心,所以才要留我在长乐宫。”
大姐道:“还是皇太后想的周道,这长乐宫总归是要比未央宫安全一些的!”
我只是笑着,请她们入座,又唤了东儿来添置茶水点心,我不想再去讨论腹中这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忙换了话题,说起了近日朝中和前线的境况。
一阵风吹过,庭前的梓树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花影斑驳,影影绰绰的落在大姐身上,不觉添了几分落寞神伤。
我取了新鲜的冰镇果酿,递到她面前,她依旧趴在窗台上,看着花影发愣,丝毫没有察觉。
“二姐,你瞧瞧”,我拉着二姐调侃起来:“这大姐夫才走了几日,大姐思之如狂的连魂都没了。”
大姐面露绯色白了我一眼,亦嗔亦喜:“连我也拿来取笑,你是越发顽皮了。”
我调皮的做了一个鬼脸,又挽着她道:“大姐夫第一次出征,家里头可还好?”
她含笑,呷了一口果酿:“挺好的。”
“是挺好的”,二姐言语中似乎带着些许嘲讽:“只怕再过几日,她这公孙夫人的头衔就要拱手让人了。”
“少儿!”大姐嗔道,面上似是有些不悦。
她这副态度让我生疑,忙问道:“怎么了?”
“没事”,大姐摇了摇头,又横了二姐一眼:“你别听她胡说。”
二姐看了一眼大姐,将手上的耳杯往案上轻轻一扣:“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家那个所谓的远房表妹没那么简单,你最好早做防范。”
我拉着大姐,逼问道:“什么远房表妹?”
被二姐和我逼得无法,大姐无奈道:“是君姑表舅家的一个小女儿,名叫楚楚,年纪不大,与子叔同辈,我们便唤她表妹。”
二姐补充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一住就是一年多,我瞧老夫人那架势,八成是想让她给姐夫做妾的。”
“不会吧?”我诧异道:“大姐和大姐夫的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么?”
“光是夫妻感情好有什么用?还得要舅姑喜欢才行啊!”二姐转着手里的耳杯,继续道:“你别看他们现在对咱们客客气气的,心里头还指不定怎么想咱们呢。大姐嫁过去五年了,老夫人都没说把家交给她管,这大姐夫才刚走,她就迫不及待的让那个楚楚管家,她安的是什么心,明眼人心里可都清楚。”
大姐解释道:“那是君姑这些日子病了,想着我又要侍疾又要管家,太累了,所以才让楚楚代为管家的。”
二姐嗤之以鼻:“这糊弄人的鬼话你信我可不信,她不是喜欢那个楚楚么,怎么不让楚楚去侍疾,偏偏要把你耗在跟前?也就是你这种软性子才能受的住这份闲气,换做是我,早就让那个楚楚哪里来的回哪里去了。”
大姐被她说的无话可说,悻悻地低下头去。
我心知二姐说的话在理,但事情也不一定就如二姐说的那般,看着大姐落寞的神色,我又问道:“大姐,此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大姐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不禁落下泪来。
我忽然明白过来,大姐的性子固然软弱,但让她没有底气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在子嗣上。她成婚至今快五年了,仍旧未能有个一儿半女,纵然大姐夫没说什么,可难免公孙老夫人不会有意见,若一直这样下去,楚楚的出现就是迟早的事了。
我宽慰道:“管不管家倒在其次,重要的还是在子嗣上,大姐可有请女医瞧过了?”
大姐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点了点头:“女医也瞧不出什么。”
我唤了东儿进来:“你去长秋殿请义妁得空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情找她,记着别惊动了太后。”
见东儿应声出去,我又对大姐道:“义妁的医术很好,我请她来为大姐瞧瞧。”
大姐擦了泪道:“我也想过了,子嗣这事还得看缘分,有子固然是好,但无子我也不会强求。”
年少时吃了苦,所以才养成了这般听天由命委曲求全的性子,别人说什么她听什么,从来不会在意自己想要什么,也从来不会为了自己去争,然而有些事情需得顺从天意,比如子嗣,但有些事情不能,比如楚楚。
“大姐这样想固然是好,可公孙家是世族大家,他们是必须要有子嗣来承袭家业的”,我想了想,又安慰道:“不过,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咱们先看看,如果身体上有需要调养的,咱们好好调养,其他的就看缘分。”
大姐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至于楚楚……”我有些犹豫,又说道:“我知道大姐想要息事宁人,可也要看是什么事,有些事情可以忍,可以让,但是有些事情不能,不能让人看低了咱们。”
“那你们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大姐问道。
我笑了笑道:“我和二姐只是跟你分析,至于怎么处理,你是主母,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但这事不宜再拖了,咱们不欺负别人,也别轻易让别人欺负了去,你只管按照你的想法,大胆去做,背后有大姐夫和我们呢。”
此事若是换作我和二姐,都是好处理的,可对大姐而言就难了一些,她性子软又没经过事,自然不好下手。然而她是主母,将来迟早是要当家的,这些复杂的人和事她以后还会要经历,我们能帮她这回,可还是会有下一回,有些事终究还需要她自己去面对,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她身后做她的后盾,给她力量。
相较于大姐的家事,未央宫的宫务就要简单的多,日常事务大多都有章法可依,没有章法的可循旧历,没有旧例可循的就自己拿主意,刘彻不在,宫里也没什么大事,处理起来也比较容易。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一个月便过去了,七月甲寅,边关终于传来战报,不是众人料想的那般非输即赢,而是三十万大军无功而返,朝堂内外闻之一片哗然。
君姑:婆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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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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