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着有人靠近,水里的鱼儿就成群结队的探出头来,翻着花样的吐泡泡挑逗,寻求投喂,皇太后见了欣喜不已,忙唤孙媪去取鱼食儿来。
待孙媪一走,皇太后又道:“古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齐家而后治国,以前啊,这宫里总是鸡飞狗跳的,根本不像个家,彻儿的皇帝难当,可自从你来了以后,这后宫就消停多了,好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彻儿选你没选错,有了你,家才像个家,他才能放心的去平天下,施展他的抱负。”
皇太后握紧了我的手,又接着说:“不过啊,这还只是开始,以后的路还长呢,我相信你会打理好这个家,以彻儿对你的情分,以后后宫不管进多少新人,都没人能越得过你去。唯有一点,务必约束好自己的家人,前有窦家,后有田家,这都是活生生的例子摆着呢,这皇帝难做,皇后,太后更难啊!”
她应该是对我抱了极大的信任才会说出这番话吧,我心中感动,说道:“儿臣谢母后提点!”
“好孩子,我走以后,你就是皇帝最亲,最近的人,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啊~”
“母后!”
最后一个字的语气极轻,气息也极短,说完就往后倒去,令我猝不及防,我迅速上前两步想要扶住她,然而肚子大了,力不能及,和她一起往后仰去,倒在围栏上。
我倒抽一口气,扶着围栏,慢慢的滑下去。
侍从离的本就不远,见状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将我们抬回了回去。
我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倒在围栏上的那一下,正好磕在了我的腰上,当即就见了红,回到长定殿以后,我便腹痛难忍,太医们商议了几轮之后,最终的决定是——催产!
闻言后,疼痛和恐惧瞬间蔓延至全身,就像有千万根针一起扎在下腹上,又好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心间啃咬一般,我生过那么多孩子,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旋即一把抓住甘宁道:“孩子,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甘宁道:“皇后放心,臣等会竭尽全力护中宫母子周全!”
“万一!”我大口喘气,尽力让意识保持清醒,说道:“我是说万一,先护孩子!”
殿中所有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无人敢应承我的话。
“这是命令!”说完这句话,我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只昏迷了片刻功夫,我便被人掐醒了,腹中仍旧疼痛不止,殿中已经燃气了不知名的熏香,有淡淡的艾草香气,有女医端了药过来服侍我喝下,约莫半个时辰,下腹才渐渐有下沉感,然而我心中明白,这种感觉还远远达不到生产的程度,我又痛又怕,只觉得眼前有无数颗星星在闪。
“皇后别睡,不能睡”,孙媪便从殿外进来,鼓励道:“皇太后让皇后要坚持住,说挺过去就好了!”
我点点头,忍着疼问道:“母后如何了?”
“没事了”,她笑了起来:“刚刚醒了一会儿,现在吃了药已经睡着了!”
我稍稍安心,又继续去和瞌睡做斗争,我知道我不能睡,这一睡可能就醒不过来。
须臾过后,义妁也进了殿来,取了银针过来,分别在我的头上,手上和脚上,各扎了几针,然而我一点知觉也没有,除了腹痛,我没有其他感觉。
不知痛了多久,下腹开始出现明显的坠感,我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可是伴随着这样的坠感,腹部也越来越痛,几乎到了锥心刺骨的地步,在女医的指示下,我尝试着用力,我越用力它便越疼,试了几次之后无果,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我有些绝望,眼泪也跟着流淌出来。
许是听到了我无助的喊叫,刘彻不顾众人阻拦从殿外闯了进来,伏在我的榻前,整个人都在颤抖。
孙媪本想阻拦,见状也只好作罢。
“子夫,坚持住”,他眼睛红红的,握着我的手道:“我陪着你。”
他不是第一次进产房了,我并没有太多诧异,只是听话的点头,说道:“保护孩子!”
今日的情形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哪怕是第一次生卫长公主的时候也不是这种感觉,我心中明白,本就是早产,如果再生不下来,恐怕他就要闷死在我的肚子里,我如果奋力生下他,这种锥心刺骨的痛恐怕也会要了我的命。
我是他的母亲,在我怀他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
“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他哭了起来,说道:“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辈子的,你必须要做到!”
“我…可能…要…食言了”,我强颜欢笑,伸手去帮他抹泪:“你……好好的!”
“不要,子夫,不要”,他抓狂似的吼着那些接生的稳婆女医道:“你们快想办法啊,皇后如果有任何闪失,我要你们全家都跟着陪葬!”
话音一落,殿内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不敢说话。
“别……”我摇头道:“别怪…她们!”
“子夫,你别离开我”,他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我刚刚没了母亲,不能再没了你啊!”
皇太后没了?!
我吃惊的看了一眼孙媪,孙媪偏过头去暗自抹泪,一旁的义妁也红了眼睛。
我完全不敢相信,她刚刚跟我说话还好好的,不过就是晕倒了而已,怎么就没了?
她知不知道,她的孙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巨大的震惊与伤痛暂时掩盖了我身体上的疼痛,义妁见状忙又过来替我扎了两针,我吸足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力气凝聚在一起,使出浑身解数将这股力气推送至小腹,能不能生下来也全凭这口气了,伴随着一声惨叫后,身体再次被剧痛侵袭,很快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了,迎接我的是皇太后的死讯和一个瘦小不堪、奄奄一息的儿子,殿里围着几天几夜没合眼的太医,还有满屋子又蹦又跳,摇铃算卜的巫者。
照顾我的医者说皇太后是因为醒来后,得知是她造成我早产后,气急攻心导致吐血而崩逝的,我还来不及为她伤感,我拼命生下的儿子也只在这世上活了不到七天便夭折了,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取。而我也因为生产时身体遭受了重创,尽管太医说的很隐晦,可我心下明白,以后我不可能再受孕了。
身体的损伤加上心里的悲痛,一度令我崩溃,陷入极大的痛苦中,也不顾自己是不是在月子里,整日以泪洗面。
刘彻连日里忙着主持皇太后的丧仪,只有每日傍晚才能抽空来看我一次,面对我的眼泪,很多时候也无能为力。接连去世的一个是他的亲生母亲,一个是他的亲儿子,他甚至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伤痛也不比我小,或许此刻也明白,这个时候只有眼泪才是最好的宣泄。
我想,皇太后应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吧,活着的时候没来的急看一眼,所以也要把他一起带走,可我不能怪她,因为她是无心的,她也是希望这个孩子好的,我只怨我自己无福,做不了这个孩子的母亲。
我这里还没出月子,卫青的府里又发生了巨变。六月末里,公孙婵难产生一个儿子后去世,悲痛不已的卫青为长子取名卫伉,取伉俪情深之意以悼念亡妻。
接二连三的打击令我元气大伤,还未出月子,我便又大病了一场,一直在长乐宫住到岁末才回未央宫。
九月,刘彻晋余姬为美人,协助我处理后宫事务,又免了诸王百官的朝贺,只让宫里按着规矩热闹庆祝。我本在病中,刘彻准我不必出席这些宴会,可宫里人本就不多,皇后若再不出席,这个新年便过的愈发冷清了。
伤心归伤心,日子终究还是要好好过的,所以思来想去,那日我还是强撑着病体盛装打扮了一番,扶着长御采桑和一干人等去了宴会。才至金华殿,入耳的便是阵阵如丝如雨、柔润优美的琵琶曲,弹奏的曲子是《巫山高》,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不欲让人打扰这样好的曲乐,我便没有让人通传,留下随侍的人,只扶着采桑悄悄入殿,目之所及的是一个娇小玲珑,容颜娟丽的女子,神情专注的弹着她手里的琵琶,在满殿烛光的映衬下,一双剪水双眸波光流转,一颦一笑都熠熠生辉,美如画卷,与诗里头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谋而合,婉转柔美的琵琶曲就是从她指下迸发出来的。
大概是她的曲子弹的太好了,没有人注意到我已经进了殿来,连刘彻也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任由着据儿在他怀里拿着他的一双玉箸到处戳,他也完全不理会。
我依旧没有打扰大家,只是站着等她弹完,率先发现我的是据儿,唤了一句“阿母”之后,众人这才醒神,纷纷下拜行礼,我忙扶着采桑上前给刘彻行礼。
刘彻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到我很前,扶起我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你怎么过来了?”
我笑道:“妾感觉身体好多了,所以想过来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刘彻扶我坐下,又唤众人起身,与众人客套了几句后,舞乐继续。
据儿一下窜到我的怀里道:“阿母,你今天好漂亮呀。”
我看了刘彻一眼,指了指琵琶女,小声问道:“是阿母好看,还是那个姐姐好看?”
据儿一下看我,一下又看琵琶女,认认真真的对比起来,开始犹豫了,被刘彻一把抓了过去,搓着他的脸,说道:“当然是你阿母好看了,这还用想吗,我的傻儿子诶!”
刘据这才跟着点头:“对,阿母最好看!”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并未说话。若是十年前,这话我是信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年岁渐长,又病了这一场,容颜早就不复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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