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和阿孩的争执,和颤抖的跪在地上的陈护卫息息相关,他们俩胜利的一方决定着姓陈的生死。
无比可笑的是,阿狸若是受伤,作为家奴的陈护卫的下场也不会多好;可如今,黑鸡死了,面对明元吉的咄咄逼人,陈护卫忠心护主的下场竟然也未必多好。
华国公府算得上仁善之家,一般来说,护主有功自当嘉赏才是。尤其是像陈护卫这种在华国公府盘旋几代的世奴,哪怕为了家奴的忠心,主人家一般也多有恩赏,陈护卫能调到阿狸面前伺候,本身就是国公府对他一家的看重。但明元吉是华国公府的那个例外,喜怒不定说得就是明元吉,跟在四公子身前的阿大因为好意规劝四公子,不也一样被打死了吗?
是,出事之后,国公府多有补偿,但被冷落放逐的补偿又真的是补偿吗?
在古代,放奴还身真的是一种恩赐吗?
为奴那么不好,为什么还会有人扒关系卖身为大家之奴?
要知道,奴仆和奴仆也是不一样的,他们这种大家奴婢,过得比一般的小家富户的日子都要来得好。
当然,这样的好日子也不是凭白来得,就像明元吉所说的‘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这便是为奴的代价。
陈护卫不想死,于是他跪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阿狸,现在,只有阿狸能救他一命。
其实挺慌缪的,没有错的陈护卫不想死,但自始至终他的生死却由不得他说得算。
明元吉可以绝定他的生死,阿狸同样也可以。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八个字,震得阿狸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狸知道这是古代,知道封建社会人命如草芥,但知道和亲眼见证,这完完全全是两码事儿——
这一瞬间,巨大的悲哀浮上了阿狸的心头,原来,这才是古代啊!
眼泪控制不住的从阿狸的眼眶大滴大滴的滴落下来,人不如鸡的事实,如一把尖利的箭矢直插阿狸的心房,这真实的残忍的黑暗世界让阿狸一时难以喘息。都说社畜很苦,都说现代社会的阶级差距越来越大,但这差距大的过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社会吗?
鲁迅的话不期然的出现在了阿狸脑海间: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上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前生,今世,被剥削的社畜和可以奴隶他人的世家公子,一幕幕交替的浮现在阿狸的眼中,曾经他阅读先生的文章时感触不深的那段话却是他此时心情的真实写照。
庆幸又讽刺的是现在阿狸也是能‘吃人’的一员,阿狸清楚的知道,他是封建特权阶级的一员,他穿越之后之所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但有着上辈子记忆的阿狸很难去和他所在的阶级共情,很难去理解这个是非不分的可笑的社会。咄咄逼人的四叔,生死一线的忠仆,在阿狸的面前上演了一场荒诞滑稽的戏曲,让阿狸分不清他到底是国公府的小公子,还是上辈子那个碌碌为为的社畜程序员?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此刻,阿狸控制不住的只想大哭一场去宣泄自己的情绪。因着有着成年人的记忆,阿狸不爱哭泣,更多时候将哭作为一种手段,但这一次阿狸绝对哭的真心实意。
明元吉猜想过阿狸会作出的反应,唯独不曾想过阿狸会掉眼泪。
但不得不说,阿狸的眼泪确实很好的解决了这件事。
怎么说呢?
明元吉不在乎姓陈的死活,一个奴仆罢了,还不值得他上心。他在乎的一直都是阿狸的态度,若不是阿狸那一瞬间的反应太过应激,对着他说两句好话,一向对阿狸有求必应的他也不会执意想要将护主有功的人打死。
可现在阿狸哭了,明元吉的怒火一下子就熄灭了。
于是——
明元吉说:“好了,阿狸,你别哭了——”
明元吉无奈:“真是的,这点儿小事儿,至于嘛——”
明元吉哄阿狸:“小阿狸,别哭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阿狸的哭泣声瞬时止住,他打了一个哭膈儿,不可置信的仰头问道:“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气的明元吉狠狠揉了揉阿狸的脑袋,“真是的,为了一个奴隶至于吗?”
阿狸下意识的想说陈叔很好,但看着一旁的阿孩叔,阿狸默默将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称呼一个奴隶护卫为叔,私底下也就罢了,守着阿孩叔这般称呼,阿狸那是想要陈富贵的命。
最终,阿狸是这般说的:“他毕竟是护主心切——”
看着阿孩叔还有些稚嫩的面庞,阿狸想劝阿孩叔,又不知从哪里劝起。一个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阿孩叔能为了他改变主意,不是阿孩叔认为自己做错了,也不是阿孩叔听阿狸的话,只是因为阿孩叔还在乎阿狸。
不是穿越者发表一番言论就会引得大家称许的,就像阿狸的精油提纯一样,因着娘亲对于精油气味的过敏未及发展壮大便已夭折。阿狸说服不了阿娘,同样他也明白他改变不了明元吉早就根深蒂固的观念。
但是……
阿孩叔待阿狸真的很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看着阿孩叔这般不将人命看在眼里,阿狸也着实无法做到。
于是,他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劝他的阿孩叔:“毕竟陈护卫是为了救我才这般做的,若救了我的人我都不能护着,那下一次遇到危险的情况,奴仆们必然束手束脚,他们还会尽心尽力的护着阿狸吗?”
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明元吉嗤之以鼻:“他们一家子都捏在华国公府手里,还敢有贰心不成?”
阿狸:“……”明明知道阿孩叔是在狡辩,但该死的,好像阿孩叔说得也不无道理。
阿狸试图继续劝说:“可是……”
明元吉:“没有可是——”他环顾周围,最终将视线焦灼在陈护卫的身上,他说:“怎么,你还敢记恨主子不成?”
就在明元吉话落的瞬间,陈护卫的‘砰砰’的磕头声即时响起,同时陈护卫的声音也一同传入了阿狸的耳朵:“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绝对不敢记恨主子——”
明元吉摆手,“行了,”他朝着阿狸的方向扬眉,话却是对着姓陈的护卫说的:“你再磕下去,阿狸为你保下的这条命不要也罢!”
此言一出,陈护卫的动作僵在了当场,他是继续磕头也不是,抬起身子也不是,最终动作定格在了半躬着身子要起不起的这一幕上。
明元吉抱起阿狸,对着身后的奴仆道:“真是扫兴,都散了去罢。”
抱着阿狸回去的路上,明元吉道:“今日小阿狸你救了那陈三的命,回去后你再恩赏那姓陈的一番,料想他今后也不敢不忠心。”
明元吉说得漫不经心,但听闻此言的阿狸的瞳孔瞬间微缩,他看向抱着他的阿孩叔那双漆亮的双眸,阿狸问他:“为什么?”
明元吉:“什么?”
见阿孩叔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阿狸索性说的更明白一些:“阿孩叔你是故意的?”
阿孩叔你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在引导阿狸御人?
阿狸一直以为阿孩叔很好懂,但现在他却不确定了,鲁莽冲动和城府深沉完全是南辕北辙的性格。
倒是明元吉被阿狸问的一愣,反应过来的他才意识到阿狸以为这是他故意设计的。
怎么说呢?
鲁莽冲动是真的,至于阿狸以为的城府深沉,不过是他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利益最大化罢了。
总归明元吉也是公侯子弟,该有的培养他也不曾拉下,耳濡目染间这些手段他并非不懂,只不过,平时这些算计他都用不到。从他能屡屡从父兄手中逃脱惩罚这件事就能看出,脑子这个东西,明元吉当然有,但是更多时候他不喜欢费脑筋。毕竟,很多时候,以明元吉的身份就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还费那个力气动脑子干什么?
但是看着小侄子求知的眼眸,有损他形象的真相能说吗?
当然不了——
明元吉装模做样的咳嗽两声:“阿狸,你这小脑袋瓜终于想明白了,不枉叔叔我做上这么一场戏。”想起大兄教育他时的表情,顿了顿,明元吉学着兄长当初教他的模样摸了摸阿狸的脑门对阿狸说出了兄长曾经教育他的话:“以过弃功者损,群下外异者沦。御下之道,阿狸你还有的学!”
‘以过弃功者损,群下外异者沦’,这句话什么意思?
哪怕早以惊习惯了亲人口中时不时冒出的古文名言,但阿狸对于古文的翻译还是一知半解。现代语文考试中的文言文翻译课堂上讲过的该错还是错,更何况没有学过的知识呢?
若是启蒙之前,结合上下文,阿狸最多知道这句话讲的是御下的。可是,在跟随张先生学习过一段时间后,从过、弃、功、损四个字的意思,过错,抛弃,功劳,损失,阿狸这句话的第一句阿狸算是听懂了,意思大概是因为过错抛弃奖励有大功劳的人一定会遭受损失。至于那句群下外异者沦,大概是手下有异心沦丧?反正连蒙带猜,阿狸算是明白了阿孩叔的意思。
阿狸明白是明白了,只是,没心没肺的阿孩叔原来是这么睿智的人吗?若阿孩叔这般睿智的话,难不成莽撞冲动是阿孩叔的保护色不成?还是说装冲动是阿孩叔他为了吸引家长关注的手段呢?
阿狸不由的庆幸,还好,这只不过是阿孩叔为了教他御下而演的一场戏。这一刻,他选择自欺欺人的将之前所有的纠结忘却,不去想这个吃人的社会和曾经他生活的世界的种种挑战他三观的参差,他只想做一个富贵无忧的小公子。
可是,阿狸你觉得真的那只是明元吉为了教你演的一场戏的话,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是不自觉的开始疏远了你的阿孩叔呢?
阿狸:原来这不过是阿孩叔演的一场戏吗?
阿孩疯狂点头:是的,本公子就是那么睿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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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人生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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