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亭望第一次见到易雯时，正在调试环形补光灯的色温。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站在工作室门口冲他笑，虎牙在唇线边缘若隐若现。

“鹿老师？我是易雯。”对方伸手时，指尖带着点薄荷护手霜的凉意，“之前在私信里聊过手势舞合作的，也……合作愉快！”

鹿亭望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易雯手机壳上印着的彩虹旗——现在的年轻人总爱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指了指背景板：“流程昨天发你了，先顺一遍动作。”

他们要拍的是最近爆火的双人手势舞，节奏快，动作密，还有几个需要肢体接触的卡点。鹿亭望对着屏幕练了三天，自认闭着眼都能跳，可真站到易雯对面，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里，手腕要翻过来。”易雯的手指突然搭上他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似的窜上来。鹿亭望猛地抽回手，手机差点砸在地上。

“知道了。”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弯腰捡手机时，耳尖在补光灯下泛着红。

易雯没说话，只是重新调整了站位。镜子里映出两个身影，鹿亭望盯着自己的鞋尖，听见易雯忽然笑出声：“鹿老师，你好像很怕我？”

“没有。”他抬头，正好对上镜中易雯的眼睛。那人的瞳孔很亮，像盛着碎光，看得他心里莫名发慌。

第一天拍摄卡在了那个需要交叠手腕的动作上。鹿亭望的肢体僵硬得像块铁板，NG了十七次后，易雯终于提议休息。

“我去买水。”易雯抓起钱包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轻飘飘丢下一句，“其实你跳得很好，就是太紧绷了。”

鹿亭望对着镜子做了个深呼吸，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粉丝群的消息，99 的未读里，最显眼的那条是：“望宝今天和小帅哥合拍！贴贴！”下面跟着一堆彩虹色的表情包。

他烦躁地按灭屏幕，指尖还残留着刚才被触碰过的温度。

第二次拍摄时，易雯带了盒草莓。他把最大的那颗递过来，果汁沾在鹿亭望的拇指上，甜得发腻。

“昨天研究了下，”易雯咬着草莓说，“那个动作要不改改？用手背碰一下就行。”

鹿亭望盯着他沾着果肉的唇角，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不用。”

音乐重新响起，这次他没再躲。当易雯的手掌贴上他的掌心时，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虎口处的薄茧——大概是常年握相机磨出来的。

卡点的瞬间，他们的肩膀撞到一起。鹿亭望闻到易雯身上的洗衣液味道，像晒过太阳的被子，暖融融的。

“过了！”助理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的回放里，两个身影的动作严丝合缝。易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凑过来看的时候，发梢扫过鹿亭望的脸颊。

“你看这里，”易雯的手指点在屏幕上，“你的表情终于不像是要去打架了。”

鹿亭望的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喉结动了动。他突然站起身：“我去抽烟。”

楼道里的风很冷，他摸出烟盒，发现里面是空的。正烦躁时，易雯跟了出来，递给他一支细支的女士烟。鹿亭望也很疑惑，为什么给一个男士给女士烟……可能是尼古丁吧。

“试试？”易雯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雾模糊了他的侧脸，“我不喜欢太重的。”

鹿亭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尼古丁的味道漫上来时，他听见易雯轻声说：“其实我知道你粉丝怎么说我们。”

“关我屁事。”他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语气冲得像在吵架。

易雯笑了笑，没再说话。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半落在鹿亭望的鞋面上。

那天晚上，鹿亭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点开易雯的主页，最新一条是三年前的：“出柜快乐。”下面配着张在彩虹游行时拍的照片，易雯举着标语牌，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天花板上，像块发烫的烙铁。

第三次拍摄前，易雯带来了新的方案。他想加一段即兴的ending，最后有个贴额的动作。

“太远了没感觉。”易雯比划着，“就像这样——”他的额头轻轻碰了碰鹿亭望的，呼吸拂在他的鼻尖上。

鹿亭望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后退撞到三脚架，相机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你干什么？”他的声音在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易雯的表情僵了一下，慢慢收回手：“抱歉，我以为——”

“你以为个屁！”鹿亭望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瓶，又狠狠放下，“易雯，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易雯的脸色白了白，弯腰去捡被碰掉的数据线：“我只是想让视频效果更好。”

“不需要！”鹿亭望的视线扫过镜子，里面的自己面目狰狞，“你是不是觉得我——”他卡住了，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空气像凝固了似的。易雯沉默地收拾着东西，拉链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算了，”他站起身，牛仔外套的下摆扫过地面，“今天先到这儿吧。”

鹿亭望没拦他。看着易雯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突然抓起手机，点开了那个拍了一半的视频。画面里，易雯的手腕翻转时，袖口滑上去，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直到指纹把画面蹭得模糊不清。

第四次拍摄定在周五晚上。鹿亭望提前喝了半罐啤酒，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酒精在血液里慢慢发酵，他看着易雯走进来，突然觉得对方今天的衬衫颜色很好看。

“准备好了？”易雯调试着音乐，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很柔和。

鹿亭望嗯了一声，视线不受控制地跟着易雯的动作转。音乐响起时，他比平时放松了很多，甚至在转身时，故意往易雯那边靠了靠。

动作进行到一半，易雯突然绊了一下。鹿亭望下意识伸手去扶，两人摔在地上，滚作一团。

手机从易雯手里飞出去，屏幕还亮着，音乐还在继续。易雯压在他身上，呼吸急促，发梢扫过他的下颌。

“对不——”

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鹿亭望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只觉得唇上一热，带着点啤酒的微苦和薄荷的清香。

时间好像静止了。他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易雯越来越重的呼吸。易雯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他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这个吻开始得混乱，结束得仓促。易雯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

“滚。”鹿亭望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推开易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背对着对方，“你给我滚！”

易雯什么也没说，抓起外套就走，关门声震得墙壁都在响。

房间里只剩下鹿亭望一个人。他瘫坐在地上，盯着镜子里那个嘴唇红肿、眼神涣散的自己，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拳。

手机在角落里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鹿哥，明天的直播别忘了。”

他没回，只是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直播那天，鹿亭望的状态糟透了。黑眼圈重得像熊猫，嘴角的伤口被粉丝问起时，他只说是不小心撞的。

弹幕里有人刷易雯的名字，他装作没看见，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着。直到有人发：“鹿哥是不是和易雯吵架了？”

他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声音冷得像冰：“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那之前的合拍——”

“工作而已。”他打断对方的话，语气生硬，“再说了，我是纯24K钢铁直男，别整天瞎想。”

弹幕瞬间安静了几秒，接着爆发出新的热潮。鹿亭望没再看，匆匆结束了直播。

第二天，易雯发来了消息：“视频素材我整理好了，发你邮箱？”

鹿亭望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最终还是回复：嗯”

对方很快就发过来视频素材。没有质问，没有纠缠，干净利落，像从未认识过。

鹿亭望把手机扔到一边，开始疯狂删东西。聊天记录，合照，甚至连浏览器里关于“如何和同性恋相处”的搜索记录都没放过。

可有些东西删不掉。比如指尖残留的温度，比如那个失控的吻，比如易雯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的样子。

他去了常去的酒吧，点了最烈的酒。朋友凑过来打趣：“怎么了？失恋了？”

“放狗屁。”他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我是直男，失什么恋。”

朋友笑着拍他的肩膀：“是是是，你最直了。”

他跟着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空镜头

几天后，鹿亭望在刷视频时，无意间划到了易雯新拍的手势舞。对方和另一个男生合作，动作默契，笑容灿烂，最后那个贴额的动作自然又亲昵。

弹幕里一片“磕到了”的欢呼。

鹿亭望的手指顿在屏幕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他退出视频，点开自己的主页，最新一条还停留几天前前的单人舞。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助理探进头来：“鹿哥，有个双人舞的合作，对方指定要——”

“不接。”他没等助理说完就打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助理愣了一下，点点头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鹿亭望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自己，突然想起易雯说过的话：“你太紧绷了。”

他试着放松肩膀，抬手比划了个手势舞的起势动作，手腕转过来时，空荡荡的对面，再也没有那个带着薄荷清香的身影了。

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要走了，多久回来我也不知道以后就不能合拍了，违约金打你账上了，本来是打算合拍一年的。”随后发了一个鞠躬表情包。

鹿亭望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映出他泛红的眼眶。

他终究还是没回。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就像那个失控的吻，就像他脱口而出的“滚”，就像那句“纯24K钢铁直男”。

窗外的阳光很好，照在地板上，亮得晃眼。鹿亭望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第一次觉得，所谓的钢铁直男，或许只是他给自己套的枷锁。

而那把能打开枷锁的钥匙，被他亲手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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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镜中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