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梦境是一片浓郁到发黑的绿色。夜里，我坐在汽车后排，克里姆颂坐在汽车前排。行车穿过山涧幽长的隧道。隧道里没有灯，路途向上攀。出隧道下着雨，外面是密不透风，看不到边际的丛林。

日月照常升起降落，植株逐渐萎缩。我的时间却静止了。我照常为克里姆颂大人工作，但是研究没有任何进展。踏进实验室，僵硬和麻木。机器的嗡鸣声，横流的□□，残肢、断臂，碎裂的眼球，绞成一团的粉红色，分不清组织的肉糜，戛然而止的哭声，无尽的窃窃私语，老鼠啃啮的声响。。然后是一片空白，虚无的空白。我可能流泪了，也可能没有，记忆缺失好多，像是被扔进碎纸机，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克里姆颂有时会来看我，看到她我就眼角泛酸，泪水止不住，声音也发不出来，没有任何情绪，任何思绪。我是不想哭的，这种状态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克里姆颂也不说话，只安静地坐在我对面，平和地注视我。我感到一种羞愤，耻辱，以为停在这种无用懦弱的状态中会被责备的，但是克里姆颂什么都没有说，守墓人般地寂静。

冬天的时候，我和克里姆颂说想约见心理咨询师。她的目光还是很平静，耶稣被送上十字架时都没有她这么平稳。但她摇了摇头。我坐到沙发上，闭眼向后仰。是啊，毕竟我们做的是这样的事。没有什么活着的人能听我们说话的。除了那些不能听，不能说，已经埋在地里的，微生物侵蚀到只有骸骨的，又或者说不成人形的存在，一切情绪无处宣泄。好吧，因为仅存的道德，又因为我所做的事，见到迷雾另一头。我被一切放逐到海中的无人岛，秘密因此得以保守。搁浅的鱼成群结队，海浪挤到沙滩上。堆积成山，逐渐腐烂，生出蛆虫，招来蚊蝇，散发出不间断的恶臭。一阵烦躁。毁灭的念头统领我的意志。为什么非得是我？我死咬住牙齿，握紧拳头。我被幻象迷住了，幻象有抹除一切的力量，所有罪恶，所有仇恨，所有愤怒，所有苦难，所有灾厄。一切人为的痛苦全都回归到最为简单，原始，无机质，无思想的存在。湿婆神跳起灭世的舞。火山喷发，高温岩浆埋没一切，火山灰遮天蔽日；山一般高的海浪，苦渊吞没一切，洗涤一切。大跌裂开一道，尘世的一切向深渊埋进。行星撞击在一起，太空中了无生息，无止境运行后终于形成全新的，没有生命没有智慧的球体。

现实的些微扰动把我从狂想中唤醒。我睁开眼，克里姆颂大人站到我身前。

“你已经沉默不语很长时间了。很高兴你现在有力气能说话了。那么现在和我说说吧。是什么让你低沉了那么长时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为什么是我来见证这些东西，我情愿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一切。”

“你会觉得有些事情你没有见到，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吗？”

“……不，只是我见到这些我感到痛苦。世界完全摘下了它的温和假面，而我对那毫无准备。”

“听起来简直像是小孩子在撒娇——我还小，见不了那么恐怖的事情。但早在我们相见的第一次，你不是已经见过大人间的名利场了吗？”

“那怎么会一样……”

“没什么不同的。”

克里姆颂打断我。“只是对食物的咀嚼程度不同。那时的你还有别的利用价值，也有别的条律管制着，所以你被咬得轻了些。你和我的合作不也是这样？我和你互相都有长远的价值。于是向你分食了一些我的血肉。相应的，我也在你身上咬下一块。至于你见到的那些则没有更多利用的价值，所以他们被吃得更干净些。社会的法则和动物界的法则相同呢。聪明如你，我以为你早会意识到的。”

“我讨厌这个，我讨厌这种说法。”

“不过这就是现实。但既然你讨厌她，你准备怎么做？像先前一样继续懦弱地在我这里逃避现实，某天你的价值完全消失的时候被我彻底吃掉。还是找到破局的方法？”克里姆颂盯着我的眼睛，她的嘴角夸张的向上勾起，露出锋利的虎牙，在和她签契约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笑着的。我意识到她已经预见我会说什么了，她的思想已经投射在我头脑中。

“如果我继续做懦夫，你真的会那么做吗……不过即便是那个结局也比我简单草率地结束生命好得多。不过那样的结局想必你我都不乐意见证。我的决定当然是后者。”

“我为你的抉择感到高兴。既然你已经明确了目标，那么前进吧。和先前一样，成果共享，我会为你提供必要的帮助。”克里姆颂抓住我的手，把我从沙发里拽起来。

“克里姆颂大人，有人说过您笑的像影视里成功引诱人类和她们签订契约的恶魔吗？”

“我倒认为这是个优点。”

“您的目标也在此吗？”

“你可以大胆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