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黎响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因为我跟你在这儿耗着聊赔偿所损失的时间,足够我再买三辆这样的车。”孟清羽说完抬起手,将她扒在车窗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当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肌肤时,语气愈发锐利,“还有,我没时间可怜你。你和你的那点自尊,在我这儿,一文不值。”

“何夕,开车!”

“是。”何夕轻点油门,流畅驶离。

人声鼎沸,炊烟向晚。愣在原地的女孩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

许久后,她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唇角牵起自嘲的弧度。原来,她视若性命的自尊,在她人眼中不过是浪费时间的笑话。

如山债务压在肩头,她没自怜的资格。黎响拍掉身上的尘土,将歪斜的车座扶正,用力踩下踏板,继续为那八十块的酬劳奔波。

凌晨四点,黎响攥着薄薄的白色信封走出便利店。晨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将装着微薄薪水的信封往怀里紧了紧。

便利店突然装修,所有兼职都被辞退。经理知晓她的困境,私下多塞了半月薪水,拍着她肩膀说“以后有需要再开口”。但黎响明白,这份能兼顾学业和还债的工作,已经彻底失去了。

她仰起头,凝望着天边未褪尽的墨蓝。整个世界都在安睡,唯有她的世界鸡飞狗跳。就在这时,一颗悬在楼宇尖的星星忽地闪烁,让她再次想起妈妈,那个一辈子没离开过大山的女人。

记忆里,妈妈的手永远沾着泥土,指甲缝里的泥渍洗了又嵌,却总能在晚饭时端出热腾腾的饭菜,笑着往她书包里塞煮好的鸡蛋。

在她这个年纪时,妈妈的腰早已被锄头压弯了,明明辛苦的要死,却总笑得温和,“这世上人困马乏,每个人都在苦战,但山里的树扎了根就耐旱,你也一样。”

妈妈省吃俭用,把卖粮食、卖草药的钱一毛一毛攒起来供她读书,夜里眯着眼睛给她缝补衣裳,总会念叨“我的响响以后可不能补衣裳”。

她记得妈妈天不亮就去挖草药,背着一个面袋子翻越几座山去县里卖,夜深归来时脚上那双缝了又缝的鞋又添新痕。尽管脚底布满血泡,妈妈脸上却总是洋溢着幸福,“乌鸦穷极一生,就是为了给雏鹰铺路。只要我的响响能走出大山,这日子就一点都不苦。”

深山里的人改命很难,但妈妈从未放弃供她读书的念头。她双脚陷进黄土,用布满老茧的手高高托起女儿,直到自己化为一抔黄土。

黎响抬手抹了把脸,冰凉的泪水混着夜风的寒意。孟清羽的嘲讽在耳边回荡整晚,此刻却被妈妈温柔而有力的声音吹散,“人活着就靠一口气,任何时候都不可以看低自己。”

生养不一定是恩,但托举一定是。妈妈用血泪给她铺出了一条走出大山的路,她绝对不能重返大山,她要在海城扎根,她要活出个人样。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将信封揣进衣兜,挺直佝偻整晚的脊背。尽管与妈妈阴阳相隔,但她们的根始终相连,她不怕了。

就在黎响重拾信念,迎着风一步步走向学校时,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闪烁的“养老院—付院长”几个字让她刚平静的心又掀起波澜。

她找了个僻静角落接起电话,院长带着怒意的声音立刻砸了过来,“黎小姐!你奶奶又把护工的胳膊挠破了,还把活动室砸了,其他家属都在投诉!你今天必须把人接走!”

话落,黎响祈求对方,“付院长,麻烦您再通融几天行不行?我马上找新的养老院…”

“通融不了!”对方直接打断,“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自己算算,你奶奶这半年闹了多少回了?”

电话被挂断,忙音刺耳。

黎响站在窗前,双手将装着三千二百块工资的信封捏得皱巴巴的。这点钱,连奶奶一个月的床位费都不够,更别说找那些愿意接收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机构了。

她也想给奶奶换个好点的养老院,只是那些养老院光押金就要五万,还要求家属随叫随到。

这两样,她和姑姑哪一样也做不到。

想到独自在养老院的奶奶此刻可能正无助地面对一堆人的指责,黎响冲出校门,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就往火车站赶。路上,她跟老师请了三天假,又给妹妹黎星冉发了条消息,让其请假先去养老院看着奶奶。

六个小时的车程,手机屏幕却始终安静。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黎响决定先绕道去学校接妹妹。

红色桑塔纳出租车停在学校对面的红绿灯前,黎响发现校门口不远处的宣传栏前围着一群人,吵嚷声隔着马路都能听见。

她摇下车窗,想看得更清楚些。

倏地,人群中间那个被推搡着一闪而过的身影让她的心霎时揪了起来。

顾不得红灯,她推开车门便冲了过去。

“麻烦让让!”挤进人群的瞬间,心像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窒息的疼。

天灰得匀净,像蒙了旧帛。妹妹低垂着头站在中间,校服袖子被扯破,脸颊红肿,嘴角带着血渍,课本碎片散落一地,沾满污黑的脚印。

“黎星冉家长!你可算来了!”教导主任嘶哑地喊道,“你妹妹把同学的头打破了!人家家长要报警,要赔一万块医药费!频繁惹是生非,这次还当众行凶,我们学校不能再留她了!你把人带回去,尽快来办退学手续!”

麻烦事一桩接一桩,黎响只觉得血液全往头顶涌,耳边嗡嗡作响。她走到黎星冉面前,声音低沉,“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黎星冉抬起头,眼睛红得骇人,梗着脖子朝教导主任怒吼,“用不着你赶!这破学我早就不想上了!”

“无可救药!”教导主任气得浑身发抖。

黎响眉头紧锁,刚要压着妹妹道歉,裤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还是养老院。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护工焦急询问,“黎小姐,你什么时候到?你奶奶又开始砸东西了!再不来我们真报警了!”

“我马上就到!”黎响顾不上教育妹妹,弯腰连连深鞠躬,“对不起!我家里有急事,我们必须马上走!医药费我们一定会负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说完拽着妹妹逃离学校。

去养老院的路上,黎星冉用力挣扎,校服袖子裂得更开,露出底下几道新鲜的抓痕。

黎响看着冒血珠的抓痕,暂时咽下质问,更紧地握住妹妹的手。

一进养老院,满目狼藉。塑料椅翻倒,碎瓷片四溅。满头白发的奶奶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自言自语。

“奶奶…”黎响轻声靠近。

听到动静,老人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凶狠,指着黎响尖叫,“你是谁?你是不是想害我儿子?”说话间扑上来要抓黎响的脸。

黎星冉眼疾手快冲上去抱住奶奶的腰,“奶奶!是我!”老人却像是没听见,反手掐住她的胳膊,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黎星冉疼得倒吸凉气,却不敢推开,只能咬紧牙关收紧胳膊,用沙哑的声音唤醒她,“奶奶你醒醒啊!我是星星!你最疼的星星啊!”

黎响僵在原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祖孙,看着妹妹胳膊上迅速浮现的血痕,看着奶奶眼中完全陌生的疯狂。喉咙像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生疼,烫得眼眶发热。

半晌,她仰起头将眼泪逼回眼眶,上前握住奶奶挥舞的手,哑声道,“奶奶,我是响响,我来接你回家了。”

“回家…”听到这个字眼,老人眼神一瞬变得茫然,呆呆看着黎响,半晌才讷讷地说,“响响回来啦,快,咱回家…等你爸妈下班…”

姐妹俩闻言相视一眼,眼圈都泛起潮气,两人合力把奶奶扶上出租车,才勉强松了口气。

回到简陋的农家小院,安顿好奶奶后,黎响跪在地上为妹妹清理伤口,“星星,能不能告诉姐姐,为什么要打架?”

黎星冉凝视着她发顶的旋儿,混不吝的语气,“没什么,看他不爽呗。”

黎响手顿住,抬头看着她,“黎星冉!我每天打三份工,累得站着都能睡着,就是希望你能安心读书,考个好大学,将来不用像我这么辛苦…你怎么就不能懂事一点呢?”

“我不懂事?”黎星冉猛地抽回胳膊,眼泪大颗大颗往地上砸,“你知道我在学校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我吃饭会被人故意撞翻餐盘,作业本被画满骷髅头,会被人锁在厕所!他们说爸妈是杀人犯,说我花的都是人命钱!”

“今天李昊又往我书包里塞死老鼠!我凭什么不打他?”黎星冉声音尖利,积压的委屈彻底爆发,“教导主任明明知道,他却不管!是!我答应过你和爸妈要好好读书!可他们给我机会了吗?我今天要是不打回去,明天书包里还会有死老鼠!后天还会有更多人欺负我!”

黎响震惊到失语。她从未想过妹妹在学校遭受如此欺凌。她以为让妹妹穿新衣、用新手机,就不会被人看不起。她省吃俭用,以为让妹妹手头宽裕些,就能换来安稳的校园生活。

此刻,看着妹妹胳膊上新旧交错的伤痕,她甚至都不敢问一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是从四年前就这样,还是最近才开始的。

黎星冉卸气般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哭得浑身发抖,“爸妈做错了什么!她们只是想让我们过得好一点…明明是一场意外!为什么他们要骂爸妈是杀人犯?为什么他们要来欺负我们?姐…为什么就没人来帮帮我们…”

黎星冉:谁来帮帮我们?

孟清羽:嫂子正在给你姐挖坑,马上来~

黎响: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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