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拜下风。”道韫爽利承认道。
“阿媛初学,冲纯属侥幸、胜之不武。”桓冲言道,将道韫跌落在地的兵刃捡起递至道韫面前。
“输便是输,何来胜之不武?莫非桓家兄长觉得阿媛无胜的那一日。”道韫并未去接桓冲递到跟前的兵器,而是拿走了桓冲用来打败自己的梨花枝。
有胜过自己的那一日?桓冲笑而不言,既然她这般想他也不会立即否了。桓冲本以为桓兰平日尚武已是少见,却不想谢氏风流门庭中也有与桓兰尚武无二的女郎,而且还是一个如此灵秀的女郎。
“云珠,可能把毯子送到树上?”道韫望着方才桓冲从树上下来的地方问道。
“只怕女郎不仅是想把毯子送上去吧?”秋实赶在云珠回话前言道。
“毯子本就休憩所用,若毯子在树上,人自然也是要到树上休憩才好。”道韫毫不避讳的将想法说来,她就是想如桓冲那样坐在树上赏景。
在那么高的梨花树上看到的定然是与在树下看到的不一样,道韫朝上面望着,纵横交错的枝干以及白茫茫的梨花将头顶的阳光遮一丝不漏。
花瓣簌簌落下,有不少落在道韫的肩上、额头、发髻上,朝上面望的久了,道韫也觉得有些许的晕眩。
“此树已在此数百年,只怕是早有灵智,阿媛灵秀至此,定然不会有事。”桓冲见云珠犹豫,拾起一片落在道韫发间的梨花言道。
数百年的梨树枝干也有五六尺粗,就算是在上面铺个毯子也是绰绰有余,再者梨树有知,怎忍心让道韫跌落。
春华和秋实毕竟是谢家婢子桓冲做不得主,但他方才所言也确实加重了道韫想上树的决心。
“云珠,难道你上不去?”道韫见云珠立在原地,追问道。
不能吗?桓公所赐的婢子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奴婢这就去把毯子为女郎铺上。”云珠应道,至于方才秋实言语中的威胁,云珠也只能是选择视而不见。她是谢女郎的婢子,自是只需听命于道韫一人。
云珠将毯子铺在了一个不高不矮的地方,随后又在春华和秋实的‘注视’之下将道韫背起送到了树上。
数百年的古树承载二人依旧岿然不动,道韫坐在毯子上往下望去已经不见树下春华、秋实,往上面望去亦看不见树梢,置身于苍茫的梨花树上,道韫只觉得神清气朗。
“若能再高些就好了。”道韫从毯子上起来一面沿着树干往外走,一面望着树梢不禁有些怅然。
“女郎慎重。”一旁的云珠劝阻道。
越往前走枝干越窄,云珠虽听命把道韫带到树上,但她的本意可并不是让道韫出事。
“原来此处离城门如此近,只是不知城外是何处。”道韫停下脚步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转身问道,正当此时道韫见桓冲也出现在梨花树上,于是又稳了稳脚步道,“桓家兄长也在。”
“阿媛方才所见应是洛阳城。”桓冲朝着阿媛的方向走来。
“洛阳城?”道韫言,“是先朝旧都洛阳?”
“先朝旧都?”听到此言桓冲不禁黯然。“先父与兄长此生所求便是还都洛阳。”
是了,如今渡江而过已逾数十年,道韫与当士许多名流一样都生于渡江之后。洛阳于这些士族眼中可不就成了旧都。
“桓公北伐之事阿媛曾听父兄言过。”准确来说应该是道韫主动询问的谢奕,而谢奕在这些事上对道韫从不隐瞒。
“阿媛可知令尊如何看待北伐之事。”听到这里,桓冲突然发问,问完他又后悔,但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1],阿兄只言当年王丞相所为并未有失。”道韫如实答道。
“阿媛可知当年渡江时王丞相曾许渡江诸人匡扶王室,还都洛阳。”桓冲轻声言道。可惜这个诺言终王导一生都不曾兑现。士族们沉溺于江南的湖光山色,几十年过去早就忘了他们是在侨居。
可是桓氏子弟却不能忘,因桓彝是死于北伐、因桓家曾与庾家有约,所以即便朝廷不愿北伐,不愿还于旧都,他们桓家也必须尽最大的能力北伐。
“北伐还是偏安,阿媛确实不懂。”道韫朝着洛阳城的方向远远的望着,似乎洛阳城确实藏于天地想接之处。北伐的是非对错道韫根本不懂,所以桓冲的话她确实不知如何去接。
说来道韫也曾不止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过王丞相,无论是当初扶新帝、平王敦、开创江左朝廷,谢奕更是曾言王丞相是淳淳然如春风的人物。
“只是桓家兄长挥剑的样子确实威武,与桓公无二。”道韫补充道。文士风雅,只不过太过羸弱,从心而言道韫又确实喜欢挥剑的利落与洒脱。
当然,持剑的人还得有父兄一般的风流,若只是不通文墨的武人岂不仅是个莽夫。
“阿媛率性的样子也确实可爱。”桓冲由衷道。
凉风又至道韫扯了扯身上的斗篷,云珠见状则将道韫带到树下。此次也算有惊无险,见道韫无事春华与秋实也都稍微松了口气。待道韫从树上下来后桓冲足尖轻点,轻巧的从树上下来。
“桓家兄长好厉害。”道韫言道,眼中无不流露出钦佩与羡慕。
桓冲谦逊的笑笑,而后表示送道韫到山下马车处。待道韫等人至山下时谢渊已经早早等候,谢渊与桓冲相互问候过后便各自返回。
所谓年少无忧,所言大抵就是道韫吧。除道韫外,今日春游之人纷纷各怀心事。
桓兰来城北确是为等谢渊,而桓冲则是刚从营中出来途经过城北的梨花林才乘兴而至。是了,北伐李势之后桓温确实还打算再次北伐,只不过现在还不得彻底收服益州而已。
“阿媛也回来了。”
谢府门外谢奕手持酒樽先于道韫从马车上下来,见道韫马车在门前,于是就坐在门槛上接着饮酒。道韫与谢渊连忙下车(马)见礼,却又被谢奕责其不肖(不像自己,暗指道韫与谢渊行事拘泥)。
【南康公主府】
桓兰来给南康公主请安时,见公主正在挑簪。
“阿兰觉得如何?可还好看?”南康公主手持一枚以十二枚质地匀称柔和的明珠制成的簪子朝桓兰问道。
“确实好看。”桓兰今日心情不错,又见明珠璀璨,笑答道。
“阿兰戴上才正好看。”南康公主上前将桓兰鬓间玉簪取下,代替以明珠发簪。
“公主?”桓兰见公主从她头上取下今日谢渊所赠发簪略微有些着急。
“玉簪虽通透却过于单薄,阿兰平日尚武,戴着多有不便。”说着,南康公主将从桓兰发间取下的玉簪收入盒中递给桓兰。
“多谢公主。”桓兰见公主将发簪还给自己有些喜不自胜。
虽公主之意她懂,但既已执迷,又怎会轻易‘彻悟’?泥足深陷又如何?反正也不是她一人。
南康公主见桓兰如此,也不便再多言,今日她听闻桓兰兴高采烈的归来便知其定然去见了谢渊,于此她是既深知难阻,却又无法坐视不理。她终是疼爱桓兰多些。若依照桓温之意他是有意使桓兰嫁入谢氏。
若非桓温,阿兰又怎会遇见谢渊?为了北伐,他还真是什么都舍得!
【永和五年】
石虎病逝、北方大乱。桓温上表朝廷以求北伐。
【城北梨花树】
“女郎小心些。”
道韫将一端缀有玉珏金铃的纱帛抛至梨花树上,自己则顺着那个纱帛一跃而上仅留春华秋实二婢在树下徒自担忧。
“我自由分寸。”道韫言道,正打算收了纱帛时却发现在纱帛的另一端正被人握着。此人除了平日与道韫一同练剑的桓冲还能有谁?“兄长也在。”
“刚巧经过。”桓冲道。
“既是巧合,何不切磋一番?”道韫折下一枝梨花朝率先朝桓冲挥来,桓冲简装自不会坐以待毙。
虽古树枝干甚为宽阔,但二人在树上切磋时仍把春华、秋实秋实二婢子看的胆战心惊。
“兄长又让我。”道韫与桓冲相搏数十招后道韫把桓冲手中梨花击落,但他深知桓冲放水,心中略有不甘。
“既是阿媛所求,承让一招半式又何妨?”桓冲承认道。
“定然是兄长知道阿媛难胜,才故意让我。”道韫言。“听闻兄长即将北上,阿媛真该为兄长得偿所愿喜,还是为兄长行此大凶之事忧。”
石虎一死,北方诸郡群龙无首。
此时的道韫已有十二岁,远非当初懵懂稚子。而桓冲如今也已逾十六,确实也到了能披挂上阵的年纪。
其实桓冲此次大可留守荆州,只是桓冲不愿,他是桓家子,如何能不上战场?
“既是得偿所愿,又有何忧?”桓冲笑道。
得偿所愿?桓家在这两年已经慢慢收纳益州。荆州本就为重中之重,又得益州本就如虎添翼。如今情势大好,正是兴千秋业之际。
梨花落到衣袍上,桓冲笑的爽朗。
备注:
[1]出自《道德经》
道韫称桓冲为‘兄长’、称谢渊为‘阿兄’
这几天作者菌更新不稳定,最多下周恢复八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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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〇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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