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意?切磋却不不杀招?
锵锵,道韫的捡起地上的剑以最快的速度将离桓冲越来越近的利刃挑开,两道利刃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媛…”
谢渊见道韫手持利刃致命的招式朝着王羲之刺去的时候他只觉得他的胸口正被一双无行的手揪起来使劲儿的揉搓着,那种难受如海上乌云密布般的压抑。
道韫还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每一个招式都有致命之意,道韫并未曾真的用刀剑伤过人,这些年跟着云珠学这些年也只为悦于自己。招招透露着杀意,道韫的剑术是云珠所授。自尸横遍野、肆意杀伐的洛阳而来的云珠本就带着几分果决气,这些年就算极力掩饰却难以磨灭其剑法中的痕迹。
次次杀意,道韫甚至有一次还斩落了王羲之垂下来的一绺青丝,而这样做的后果则是道韫生生的被刺了一剑。冰凉的兵刃刺破皮肉,道韫胸前立刻绽放出一朵朵血花。巨大的痛楚使得道韫瘫倒在地,而此时谢渊看见道韫受伤胸口集聚的腥甜的血液再也压制不住。
整个谢氏府邸中最风光霁月的一对兄妹血溅当场,王羲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汗巾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切磋而已,女郎何必如此?”王羲之将两柄宝.剑收入鞘中,望着刚被婢子扶起的道韫,神情略微复杂。
“若阿媛当日殒命,世伯又当如何?”身上有伤的道韫并未对王羲之露出半分怯意。
世伯又如何?别说他行刺的是桓冲,就算是当日害的自己险些命丧马蹄下,这笔账也足矣对得起她刚刚流露出的杀意。自己为何要杀他?自己还不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害死自己?
道韫不会问王羲之为何将自己陷入险地,但她却会在今日反击,至于技艺怎样、是否得胜?责都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王羲之被道韫看的无所适从。
“世伯当日莫非只为逃命?”道韫无顾忌的讽刺道,她就是认出了王羲之就是那日行刺桓冲的刺客,此事她根本无需隐藏。
方才王羲之对桓冲的杀意明了,她何须隐瞒。
“阿媛……”谢渊口中含着血,含糊不清的想阻止,王氏来人刺杀桓冲虽方才已过明路,但也不能如此直白说出。
“当次逃命之时,吾等为何不逃。”王羲之磊落开口、独自先行离去。临行前王羲之目光似冷凝的冰锥般的看了一眼桓冲。
再看谢氏兄妹狼狈的模样,王羲之不知为何胸中升起一种深沉的挫败感。他此次志在取桓冲的命,营中失利后他就已打算拼死也要一搏。他不怕身死殒命,只因桓冲是除桓温外最能稳住荆州之人,只要桓冲一死,桓温必定方寸大乱。
可是如今?王羲之不得不犹豫。在这个计划开始之初谢氏就并未应允。谢奕一脉有谢渊、还有如此爽利的小女郎。若用谢氏一家的命只去换桓冲一人之命,确实不太值得。
谢氏当初态度暧昧只让他到荆州后找谢无奕,刚刚的利刃就是谢无奕所赠,这件事谢无奕是允了的。用谢家的兵刃伤了他一双儿女,王羲之难免挫败。
“阿媛,你?”王羲之走后桓冲慌忙上前问候道韫,从刚刚道韫受伤开始桓冲便是担心的,可惜他还是沉稳些,知道分寸,谢渊在此,他断然不敢造次。
“兄长小心,此人便是当日刺客。”道韫转身瞧了一眼被婢子搀扶着上软轿的谢渊,最后她还是选择将这个秘密告诉桓冲,尽管这一切桓冲方才已经心知肚明。
“今日杀意败落,日后他定然无机会,此事阿媛倒不必担心。此人是王丞相从子、又与郗家关系匪浅、且又是仕林翘楚颇负盛名,尽管今日他意图尽显,却难免全身而退。”桓冲劝慰道,“阿媛放心。”
道韫垂首应下,却不敢问更多,毕竟这一场刺杀是在谢氏院中发生,王羲之也是其父谢奕的旧友。谢家究竟参与到何等程度道韫虽不知晓,但却也能猜个大概。
是伤势还是忧虑,道韫只觉双目黑白交错,脑中晕眩无力,耳边则听着桓冲一直在唤着自己,可是她的双眼再怎么挣扎却依旧无法睁开再看一眼。
道韫和谢渊的双双出事让原本酩酊大醉的谢奕顿时清醒,虽然此刻的他依旧在与谢据在饮酒,然眼眸却渐渐清晰……
“末儿(谢渊)以到弱冠之年,此子又在荆州盛名不浅,小弟以为他也该入仕。即便不入仕,也该寻一门婚事。”谢据放下杯盏言道,“还有阿媛,她……荆州虽好却不及会稽安稳。安石居于东山数年,谢氏子女也该送回会稽。”
“此事日后再言,若末儿与阿媛愿意,为人父者自不阻拦。”谢奕言道。
此事再次搁置,谢据也知此事重提已不合时宜。以后谢氏的路要如何走,这些都是子侄们的事。他们只管按照自己的意愿铺路,至于子侄的好坏,又与他们何干?谢氏日后的兴衰与他们也无关。
【荆州刺史府】
桓温听说桓冲在谢氏府邸公然被危及性命时扶着茶盅的右手微微有些颤抖,桓冲是他的幼弟还是他一手带大的未来桓家的继承人。桓温并非无子,只是子嗣资质平平不及桓冲,如今晋庭都如狂风中离开树干的梧桐叶那样沉浮不定,更何况桓家这个做臣子的。他征战在外虽也会小心,但沙场刀剑无眼、他也总得为桓家准备后路。
只是没想到这次会稽那群疯子竟会想釜底抽薪刺杀幼弟桓冲,让他没了稳住后方之人,从此不插手北伐。
“明府息怒,小郎君安然无恙。”郗超此时刚好进门,桓温震怒他本不该上前,只是此事他却也不敢不求情。
因为这个刺客与郗家渊源甚深,郗超身为郗家这一代最为出类拔萃的子孙又怎没听人说起当年曾祖郗鉴与王丞相结亲时还暗中培植了一群心腹刺客来稳定朝局。这群刺客有出自郗家,也有出自琅琊王氏。明面上的风流子弟,暗地里却做着行刺之事,膏粱豪族又有几个是高卧避世之辈?
“敬舆也知,本府已经准备不过问北伐之事,为何建康那群人还要如此?”桓温怅然道,当年把他派遣到荆州的不是朝廷吗?他确实是打下了益州不假,但他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只想积攒力量挥师北伐而已。
“桓公为朝廷殚精竭虑至此,是时人糊涂。”郗超劝慰道,“明府放心,小郎君身边已加派侍卫,定能保其无虞。”
“放心,他王逸少是王丞相从子,又远离朝阙,他此次名为访友,吾等又怎能将人扣下。”桓温无奈道。
王羲之是行刺之事虽已昭然,但就是没有证据,此时桓家羽翼未丰,确实不适合大动干戈。这口气桓温就算再不想咽也只能姑且咽下。
郗超听后不觉松了一口气,桓温若不追究则此事还有余地,若追究起王羲之,那就势必会波及高平郗氏。郗超现在是既想辅助桓温,又想护高平郗氏无恙。哦,若是让他在桓温和郗氏之间二者选其一,郗超还是会选择郗氏吧。他当初选择桓温,为的不也是光复门庭。
桓温不追究刺杀事,郗超心里的石头是落地了,但桓温虽已早早决定放下,却并不得平静,因为他打算放弃北伐的事还未与幼弟桓冲言明。
是时候了,就趁着这个机会吧。桓温仰天长叹,他不知道桓家在这个并不太平的世道里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还都洛阳。
【谢氏.道韫院中】
道韫醒来时又是夜半,胸前隐隐作痛及屋中遍布的血腥味使得道韫不得不想起白日所发生的事。阿大的会稽旧友要刺杀桓家兄长,那么阿大的意思呢?
桓家当年言王丞相曾许诺北伐却不曾兑现,但道韫却也能稍微理解当年王丞相所为并无错。那么现在呢?是朝廷不想让桓氏北伐,所以才有今日之事。
此事身上带着伤的道韫只觉得自己乃至整个谢氏都置身于朝堂这个巨大的漩涡内,而且此时的谢家并不是能搅弄风雨的舵手,所以谢家这只小船只能谨慎的在风雨飘摇之中安身立命。而自己则一直在谢氏门庭的庇护下安享富贵荣华、她从来都知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源自谢氏的庇护。
只是道韫原先只以为桓谢两家是同舟共济,后随着年岁的增加,她却发现事实往往并非如此。
“云珠,他、他今日可否无恙。”道韫稍稍起身牵动伤口后只得乖顺的躺回去。
“桓家郎君已安然回府,女郎无需忧虑。”云珠跪地道,“女郎,婢子代桓公谢您。”
今日若非道韫出手桓冲必死无疑,云珠心系北伐事,自是期待着桓家欣欣向荣。
“你不比谢我,身居荆州,我自是希望桓家安好无恙。”道韫别过脸去道。至于日后、日后……她正烦心,不愿再想此事。
道韫醒后又歇,谢渊虽未受伤却足足躺了三日才醒,等道韫再见到谢渊时则又过了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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