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日落月升。

燕王府已经掌了灯。

王府正院中，坐在木轮椅上的李赟，却完全没有回屋的打算。

在一旁伺候着的春生试探道：“王爷，天黑了外面凉，要不要推您回凌风院？”

李赟摇头，一张冷峻的脸，面无表情盯着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

春生见状，又道：“王爷不用担心，张参将带了那么多高手，定然能采回那昙灵花。”

李赟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嘴唇翕张了下，却到底没说什么。

他对能不能采到昙灵花不在意，他只是担心，灵山险阻，又多飞禽猛兽，张放素来对阿焱不满，只怕在山中并不会多加照顾。

也不知阿焱这一行，会吃多少苦头。

当然，他确实该吃点苦头，只是……

正想着，外面由远及近，传来阵阵马蹄。

春生双眼一睁，道：“是张参将他们回来了。”

马蹄声在门口停下，门环还未被人抠响，阍人已经前去开门。

果然是张放一行人。

李赟滑动木轮椅上前，一眼见到打头的张放背上，双目紧闭的萧焱。

他眉头一蹙，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冷得如三九酷寒的语气，吓得张放一个哆嗦，又因为背着个人，不免有些喘，还要压低声音，以防吵到背上的人，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回……回王爷，小王爷他……”

李赟已经来到身旁，抓住萧焱的手，急声唤道：“阿焱……”

“小王爷他睡着了。”张放的后半句话终于说完。

李赟：“……”

原本握着对方的手松开，抬起就要将人拍醒。

张放眼明手快躲开，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王爷，您别把小王爷吵醒了。”

李赟：“……”

而陆清辞从后面走上来，道：“定疆，张参将说得对，阿焱今日是真累着了，让他继续睡吧。”

张放忙不迭点头，让手下将昙灵花交给春生，又小声道：“王爷，今日能采到昙灵花，多亏了小王爷，详细的让陆公子与你说，我先将小王爷送回他别院。”

李赟蹙起的眉头，一直就没展开过，眼下这情况，更是让他一头雾水。

为何一向对阿焱颇有微词的张放，忽然态度大转变？

他心下狐疑，让春生推着自己跟上去，陆清辞则在他身旁，将今日山中所遇之事，一一说给他听。

李赟心中之惑渐渐被解开。

只是听到陆清辞说，阿焱吹骨哨差点脱力晕过去，心中又不免有些愠怒。

张放几个糙老爷们人，被鹰隼啄几下有何大不了？

非得要他一个小王爷拼了命为他们保驾护航？

萧焱一直没醒过来，只迷迷糊糊间知道自己回到了自己那柔软大床，于是更加心安理得继续与周公约会。

屋内人都退下，只剩下李赟一人。

萧焱的小厮福生打了热水过来，要与萧焱擦洗。

刚绞了帕子，就见王爷的手伸过来：“给我。”

福生：“……”

李赟直接将帕子拿过来，去替床上沉睡的人擦拭手和脸。

福生没敢说什么，只老老实实端着面盆侯在一旁。

擦完手脸，又想对方进一趟山，定然是出过汗，李赟便叫福生换一盆干净热水来。

福生再进来时，床上的人衣服衣裳已经被解开，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身躯。

李赟一转头，便对上福生看过来的目光，他眉头微不可寻蹙了蹙，低声道：“别乱看！”

福生：“？？？”

平日小王爷洗澡也是他伺候的呀。

他讪讪点头，拧了帕子交给对方，然后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虽说王爷平日里对小王爷没个好脸色，但到底是兄弟连心，该心疼的还是心疼。

李赟坐着轮椅，动作不便，好在他手长，十来天的休养，也恢复了力气，为萧焱擦拭身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行伍出身，从未伺候过人，难免粗手粗脚。

梦中的萧焱，被他弄得痛了，不由得呓语般轻哼出声，眉头也微微蹙起。

李赟见状皱了皱眉头，赶紧放轻手上动作。

目光不经意在少年身上扫视一圈。

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被养得很好。

唔，是他养出来的。

他没辜负父亲的嘱托。

又想到今日阿焱为他寻药，吃了这么多苦头，一颗冷硬的心，不由涌上一丝柔情。

擦好身子换上干净里衣，又替萧焱盖上被子，李赟却没走，只招呼福生退下，自己则爬上床，在萧焱外侧躺下。

隔空吹灭了桌上油灯。

却因时日还早，并未睡意，及至萧焱翻了个人，在梦中贴在他身旁，他干脆伸手将人揽在怀中。

鼻息间都是那熟悉的青草香。

自己的双腿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

若是日后自己没法再站起来，燕王府必然会面临种种腥风血雨。

但他绝不能倒下。

因为他得护着阿焱。

那是父亲临死前交给他的使命。

*

萧焱是被饿醒的。

昨日返程，因为太困顿，只迷迷糊糊吃了些水就干粮，之后便是一直在昏睡中。

这一觉足足睡了七八个时辰。

一睁眼，对山的便是晓色中，李赟一张轮廓分明的冷硬俊脸。

自己还趴在对方怀中。

萧焱一愣。

上次兄弟两人共睡一床，还是父亲刚过世那会儿，李赟见他难过，自作主张陪他睡了几晚。

但眼下是怎么回事？

李赟一个三条腿都废了的人，怎会在自己床上？

“醒了？”觉察动静的李赟缓缓睁开他那双冷冽的黑眸。

萧焱眨眨眼睛：“王兄，你怎么在我床上？”

李赟淡声道：“昨日你一直昏睡不醒，我过来看你，腿脚不方便，黑灯瞎火懒得回凌风院，就在你这里睡下了。”顿了下，又说，“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萧焱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笑眯眯道，“我就是怕我睡姿不好，碰到王兄伤处。”

李赟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只剩双腿没知觉，碰到也无碍。”

萧焱心说岂止是双腿，还有第三只腿呢，思及此，他撩起眼皮狐疑地看了眼对方。

这么久了，李赟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不止双腿出问题吧？

但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下意识掀开被子，往下看去。

“你看甚么？”头上李赟凉飕飕声音传来。

萧焱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大腿：“王兄，你的腿有知觉了吗？”

李赟将他的手拍开，淡声道：“还没有。”

萧焱腹诽，没有知觉还怕人摸？

李赟又道：“你是饿了吧？赶紧起来吃点东西。”

“哦。”

确实是饿了。

他一边穿鞋，一边唤人。

与此同时，李赟也坐起来，借着双手力量，将身体挪到从床边，又伸手捞过床头边的木轮椅，准备坐上去。

萧焱见状随口问：“王兄，要我帮忙吗？”

“不用。”李赟斩钉截铁。

“哦。”萧焱撇撇嘴。

然后就在下一秒，他就眼睁睁看着试图坐上轮椅的李赟，因为轮椅忽然往后滚动，他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萧焱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扶他：“王兄，你没事吧？”

李赟略有些狼狈地摇头，到底没忍住懊恼般在无知觉的腿上捶了两下。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是听到召唤的下人要进来伺候了。

萧焱反应过来，赶紧道：“先别进来！”

他很清楚小燕王有多心高气傲，要不是因为性子太骄傲，梦里的李赟也不会扭曲黑化，走上大反派这条绝路。

所以，他绝不能让人看到小燕王这般狼狈的样子。

外面听到他的吩咐，果然停下脚步没再动。

萧焱试图将李赟抱上轮椅，但对方却是将他双手推开：“不用！”

然后固执地靠自己坐了上去。

萧焱：“……”

真是头爱面子的犟驴。

这一番下来。

李赟也难得微微有些喘。

萧焱怕那扭曲的种子，因为这点小事就在骄傲的小燕王心中发芽，安抚道：“王兄，你现在腿不方便，不好使力，该让人帮手的还得让人帮手，不用逞强。”

李赟刚刚倒在地上的那点狼狈，已经一扫而空，看他的目光，又带了睥睨之色。

他没回应他的话，只淡声道：“昨日去灵山，谁让你逞强的？”

“诶？”萧焱不明所以。

李赟道：“为了帮张参将他们赶走鹰隼，吹骨哨吹得昏过去。”

萧焱这才想起来昙灵花的事：“对哦，昨日张参将摘到了昙灵花，这花花期短，要是过几日再进山，只怕就没了。有了这花，就能暂时保住王兄你的双腿，我们能慢慢找其他法子。”说着，弯下腰，双手抓住李赟手臂，欣喜道，“王兄，你的腿肯定能好起来的。”

在梦里，陆清辞摘到的那朵昙灵花，根本不够做药，后面张放再带人进山，昙灵花已经开过，李赟的腿自然也就没保住。

而昨日摘回了一大丛，制药绰绰有余，这意味着梦里的剧情被改变了。

萧焱喜得不仅是李赟的腿有了希望。

而是让他确定，原来梦里的剧情，确实是可以改变的。

李赟蹙眉看了眼近在迟尺那张笑脸，清了下嗓子：“你就这么担心我腿好不起来？”

“那当然！”萧焱笑眯眯点头，顺势拍马屁抱大腿，“只要王兄的腿能好起来，吹个骨哨算什么，就算要用我的命换，我也愿意。”

看在自己这么殷勤的份上，以后就算兄弟生了嫌隙，你丫也不至于把我片成肉片吧？

不想，这大腿到底还是抱得有点用力过猛，只见李赟面露愠色，冷声斥道：“说什么胡话！谁要你的命！”

萧焱赶紧嘿嘿傻笑：“我就是想着昨日采到了昙灵花，心里高兴得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