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马车开始前进,谢寻掀开帘子看着她,一脸怨念。
沈云姝被逗笑,欠身向他行了个礼,却没急着回府,站在路上望了片刻,直到那轿子淹没在转角处才回身。
“沈云姝?”
一道尖锐又熟悉的声音穿透略显喧闹的街道,划到她耳旁。
沈云姝的笑意僵在脸上,转身一看,李娉婷的身影映入眼帘。
“沈云姝,真的是你?你还没死啊。”
沈云姝脸色霎时惨白,她正想退后,身旁的采青已先她走上前去:“这位小姐,你是不是太没礼数了?!见着我家夫人满口胡邹些什么呢!”
“采青。”沈云姝伸手去拉采青,“我们回府吧。”
“夫人?”李娉婷挑眉,望了望谢府的牌匾,“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个罪臣家眷非但没死,还攀上谢王爷这根高枝了?”
一瞬,沈云姝只觉得头晕目眩,有些站不稳脚跟。
“放肆!让王爷知道你这般出言不逊,有你好受的。”采青拔高音量,唤出府里的下人,“永和!赶紧把这些疯婆子打发走。”
“夫人!您没事吧?”采青回头才发现沈云姝脸色有些不对,担忧地问道。
“没事,就是有些头晕,采青,你扶我回去休息吧。”沈云姝挤出一抹苦笑,却比哭还难看。
“夫人?”身后,李娉婷又发出一声嗤笑,“别碰我,我自己会走,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动手动脚的。”
“真是疯子,等王爷回来了,有她好果子吃的。”采青扶着沈云姝上床,嘴仍旧没歇停。
“采青,能不能不把这事告诉王爷?”沈云姝抓住采青替她盖被子的手。
“夫人,您别担心,王爷会有办法收拾那个疯婆子的。”
可沈云姝担心的却不是这档子事。
“算我求你的,好不好?采青?”采青望见自家夫人一副快哭的样子,虽然不明白这事为何不能告诉王爷,却也点了头。
“夫人,您安心睡一觉,不必想这些不快的事。”采青替她整了整枕头。
眼下安心对她来说乃是奢求。
沈云姝攥着被角,还是没法不去想方才在府外遇到的那位老熟人。
她与李聘婷自幼相识,二人年龄相仿,加之两家原先是邻居,因此一来二去,熟得很快。
只是相处得越久,李聘婷就越对沈云姝生出些许嫉妒:有时看着沈云姝的脸,便会想着为什么她会比自己好看一些;有时则是觉得,为什么沈云姝的父母就待她这样好,自己的父亲却总是擅用言语打压。
于是日复一日,这种微妙的情绪如同藤蔓般在她心里疯长。明明二人连半件脸红的事也没,她却恨不得这个事事强她半截的沈云姝永远消失。
“聘婷,你还好吗?”沈云姝踏进房门,“我听闻你同你父亲吵了一架,是出什么事了?”
“他把我许配给了陈家。”李聘婷语调毫无起伏,如同死水一般。
“这是为何?你们二人也没什么来往,婚姻之事怎么说定就定了?”她抬眼看向沈云姝,沈云姝正蹙着眉头,神情有些激动。
她是真真切切在为自己担心,可这样的诚恳却让她火气更盛。
“聘婷,这样好不好,我们再去与你父亲谈谈,眼下还没...”
“沈云姝!”
沈云姝被她一声打断,有些疑惑,却看见李聘婷猛一下站起身,她的脖子传来微微的灼热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领口正被她拽着,蹭着肌肤一阵疼痛。
“聘婷,你这是怎么了?”
李聘婷的眼神透出从来没见过的凶狠,着实吓到她了。
“凭什么你父亲不把你许配给陈家、李家还是王家?!”
这是什么问题?
沈云姝有些无措,李聘婷却还在吼着:“凭什么你的命就这样好?!你非要事事都压我一头吗?沈云姝!我不许你再露出那种怜悯我的表情!”
李聘婷被父亲随意配了婚约,想的竟不是自己如何不幸,反而是在怪她,怎么没落得跟自己一样的下场。这些话从耳朵传到了心脏,让沈云姝心口一疼,也从此死了心。
“娘,我从没想过聘婷会这样想我。”沈云姝被陆循温拥在怀里,闷声道,“我以前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妥了,所以让聘婷不开心了?”
陆循温握住沈云姝的手,柔声说道:“我们云姝没做错什么,是聘婷这孩子想偏了。云姝,每个孩子的境遇都各不相同,有些孩子可能因为一些遭遇变得敏感一些。所以你就是待他再好,他也会觉得你在可怜他,又或者你哪怕只是站在那处不动,他也会琢磨,你是不是故意向他显摆些什么。”
“娘,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好云姝,真诚待人就好。”陆循温揉了揉沈云姝的发顶,“若捧着一颗真心,换不来另一颗真心,那就远离他。真正爱你的人,是绝对不会伤害你、也不愿见你伤心的。”
因着心情不好,沈云姝晚饭也只是草草吃了两口就算完事,早早上了床。
这晚她梦见了谢寻。
梦中他扣住她的下巴,照例噙着笑。
原来是她第一次见他的场景:她跪坐着,他蹲在自己面前。
可又有所不同,是多了好多吻攀上她的嘴唇。
“谢寻...”她出声。
可谢寻却没半点反应,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她有些着急,于是伸出手想去碰他。就在手指距离谢寻面颊仅剩一寸之远时,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是谢王爷?”
沈云姝愣住,朝一旁望去,李聘婷捏着方手帕,正捂住鼻子,眉头微微皱起,露出鄙夷的眼神:“沈云姝,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你跟谢王爷的身份天差地别,他会娶你做他的夫人?”李聘婷低声笑了起来,“爬上他的床又怎样?过个几年,还不是照样被赶走?”
她霎时如掉进冰窟一般,慌忙转头,可眼前哪还有什么谢寻。这时她又听见铁链声,擦着地面朝她走来,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就如同在她的耳膜上作响一般。
“啊...”沈云姝突然睁开眼,床帐外的烛火恰好颤动了一下。
她今晚特意叮嘱采青留着房内的烛火,是怕自己又被黑暗勾着想许多事。
眼下看来,并没起多少作用。
床上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从前谢寻也有不与她同床共枕的时候,那时她倒觉得松了一口气,是因为不知怎的,与他待在一块,总觉得空气都被分去一半,变得稀薄了许多,叫她呼吸不畅。
可今夜......
她倒希望,那个总是令她局促的谢寻,能在身边。
鬼使神差的,沈云姝将手搭在一旁空着的枕头上。可耳边又响起梦里李聘婷的那些话,她瘪了瘪嘴,把手收回,转过身去。冒出的酸涩从鼻腔钻到喉咙,兜兜转转的,最后也只能将眼睛当作出口。
“夫人,你脸色怎么这样差?是不是昨夜没睡好?”采青布好菜,抬头望见沈云姝满脸憔悴,眼睛也肿了半截。
“是有些没睡好。”
“夫人是想王爷了吧?”采青狡黠一笑。
沈云姝没否认,微微低下头用勺子搅动碗里的汤羹。就昨夜的迹象来看,她的确是想他的。
那时谢寻正在王向明组的饭局上,有官员向他敬酒。他正想举起酒杯回礼,不曾想一个喷嚏突兀地插了进来。
那人笑着打趣:“许是谢王爷不愿多作陪几天,叫滨州的神明知道了,想用这个喷嚏再劝劝王爷呢。”
饭桌上弥漫着酒意,笑作一团。
谢寻笑着揉了揉鼻子,心里却道:也许是随州的神明叫他快些回去呢。
采青见沈云姝这几日兴致不高,白日里特地寻了些乐子与她打发时间。主仆二人有时对着镜子一两个时辰,只为试一试采青学来的新发髻;采青有日不知从哪里寻来副麻将,赌注则是沈云姝晚上要多吃一口虾仁还是鱼片,闹的她哭笑不得,晚饭却也“愿赌服输”,多吃了好几口虾仁。
白天有采青陪着她,一晃眼便天黑,可她不明白夜晚的几个时辰为何那样难熬。
她有些恐惧入睡了,因总归不知道做的又是哪样离奇又伤心的梦。于是这几日总睁眼到天明,熬到外头微微发白了,她才眯过去,却也没有熟睡,脑子里仍是一片混沌。
采青见她脸色越来越差,忙唤了王郎中来看,沈云姝没推辞,只多谢她“有心了”。
“夫人这两日...”王令安顿了顿,用手捋了捋胡子,神色凝重道,“思虑有些过度啊。”
自谢王爷将这位夫人领回府以来,他就没少替她诊脉,除了身子虚弱和些其他的毛病以外,最要命的,是她的心绪极其不宁。身体上的伤痛到底能治,可若病根在心里,医者也是爱莫能助。
王令安移开诊脉的帕子,默默叹了口气。他前不久刚来诊过一回,那时精气神尚可,怎么短短几日不见,又都回去了。
采青凑上前来,替沈云姝将衣袖放下:“王爷出了趟远门,已经好几日没在府上了,夫人应当是有些不习惯,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
沈云姝低垂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原来是这样。”王令安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这样,我给夫人开几副安神助眠的汤药,这几日睡前服下试试,若是还睡不好,再唤老奴来便是。”
王令安拎着药箱正往外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向沈云姝作揖:“老奴听闻王爷再过两日便回来了,夫人不必过于焦心。”
沈云姝向他欠身点头以示感谢,双手却默默攥紧了被子。
再过两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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