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矿道里,人影映在黄黑的岩壁上,影影绰绰。远处劳工聚集处火光闪动,铁锈与汗水的气味充斥着矿道。
青瑗和一名护卫不知在这潮湿逼仄的洞穴中待了多久,脊背的汗水湿了又干。耳边回荡着开凿矿石的“叮叮当当”声。
他们安静地蛰伏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缓了,等待詹蛟去搬救兵。
这等待或许只需一个时辰,也可能要等上半日。
等待的时光因未知总显得格外漫长,若是在此期间被发现,落在鬼面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青瑗不敢再往下深想。
这时,一声犬吠划破凝滞的空气,扎进青瑗的耳膜。
“汪!”
“那几个人没死在墓室里!他们一定在矿里,搜!”阴狠戾气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
被他们发现了!
听见有人牵着狗来搜查,青瑗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刻都像被无限拉长。
糟了,他们和村长果然是一伙的!他们知道我们下墓了,本想将我们困死在那个疑冢里!
现在他们发现人不见了,便牵了狗来寻。
狗爪“沙沙”刨地,仿佛不翻出他们誓不罢休。
看样子,那人会牵着狗把所有矿道都巡逻一遍,不找到他们是绝不会离开的。
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那狗叫声远离了他们,她稍稍松了口气,继续在洞穴里静候着。
可是,约摸过了一刻钟,狗却没有停止搜寻,且“沙沙”的刨地声已然越来越近。
再不跑就要被发现了!
青瑗当机立断,从藏身的洞穴出来,与护卫一起向来时的方向跑去——那里没有人声,也没有狗吠。
坑坑洼洼的泥巴矿道连接着青石砌的甬道,甬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又分出几条岔路来。
只要走错一次,就会再次陷入危机四伏的疑冢之中。
“发现他们的气味了!”有人在甬道入口处兴奋地呼唤同伙。
就在狗叫声再次逼近时,她也跑到了甬道的尽头。在尽头的石壁上,她没有摸到开门的机关,而是摸到了一盘棋局。
这个棋局,她似曾相识。
是在哪里见过呢?
她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凝眉沉思。此刻,越是生死系于一线,她越要冷静——她知道,唯有冷静思考方能自救。
……
她想起来了,在母亲留给她的那封信件里!
那是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一封信,里面就画着这样一个棋局。
这个棋局,既不是让人赢棋,也不是和棋,而是为了“解命”而设的七星局。只有按照某个特殊的命格排列棋子,才是破局之法。
当时,她并不知道信中为何会写着一个八字命格,一直不明所以,更不知为何要写一个早已不在世上之人的八字。
而如今,她摸到和信中所画棋局相似的石雕,才终于明白,那或许正是庆王的命格。
原来……母亲早就料到她有找到庆王墓的这天吗?
凭借着记忆,她指尖飞快挪动棋子,只听“咔嚓”轻响,石壁向两侧滑开,墓门打开了。
门后伸手不见五指,身后是即将追至的脚步声。
这里,也是一个疑冢吗?
若是疑冢,那定是危机重重。
但此刻,必须要进去!
“你跟在贫道身后,小心。”
“道长,还是属下走前面吧!”护卫像詹蛟一样,不习惯理应自己保护之人走在前面直面危险。
他心下焦急,不愿让青瑗在前面涉险。
“听贫道的,你若走在前面,咱俩都会没命!”青瑗没时间做更多解释,只能言简意赅地陈明利弊。
如此一来,护卫偃旗息鼓,不再争先。
墓门在他们身后合上,将追踪之人隔绝在外。
二人有惊无险地走过一段长长的墓道。
他们首先进入的墓室放着一些马具陪葬品,应是仿制墓主人生前的马厩所建。
再往前,则是一个堆满厨具的墓室,应是仿制的伙房。
紧接着伙房的是歌舞室,摆满编钟等乐器。
穿过这些墓室,便是墓主人的墓室了。
青瑗心中已有七八分猜测:如此高规格的葬仪,这应是庆王墓无疑。
可是,传闻中庆王墓里有无数金银财宝,眼下看来,这座墓的规制虽符合一品亲王墓,却远远算不上奢华,陪葬品也不多。
难道传闻是假的?
不管怎么说,待在这里要比待在矿道里安全。
青瑗与护卫走进主墓室,果然见一具大棺椁。至于棺椁中陪葬品有多少,则不得而知——毕竟青瑗不是土夫子,不会做那开棺摸金的勾当。
棺椁之上,繁复精美的雕刻一层叠着一层,棺盖上刻有北斗七星图案。
棺椁之后,有一尊半人高的石像,观其衣着正是本朝的亲王式样。
“庆王墓,这就是真正的庆王墓!”青瑗难掩激动。世人皆在寻找的庆王墓,竟被她发现并进入,怎能不激动?
毫无疑问,找到庆王墓是件值得称道的事。护卫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嘴角抑不住地上扬。
在一众蒙尘的陪葬品中,青瑗的目光被一个漆木盒子吸引。
漆木盒子放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解开机关锁后,里面存放着一本手札。
翻开手札,青瑗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合上。
皇家秘辛,还是不知道的好。
青瑗只想当一个普通人,若不是为了保命,根本不想卷入政斗的深渊之中。
可是……
真的能避免得了吗?
父母之死、青云观之火,哪一件没有朝廷的影子?
难道她闭目塞听,就能装作毫不知情吗?
母亲和这庆王墓又有什么关联?
难道父母的死,与发现庆王墓有关?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打开了手札。
手札中提及的是七十年前的“宁王案”。
原来,庆王正是因为夜会宁王,被当时的高祖皇帝不喜,从此才不得不远离朝堂,寄情山水,当个闲散王爷。
宁王案,翻阅大昌史书,确实记载过那样一个王爷。他支持者众多,距离登上皇位仅差一步,最终却被判谋逆,党羽伏诛,所涉者众。
不过这桩旧案毕竟已过七十年,这本手札的记录,对如今的朝廷应该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吧?
这么想着,青瑗将手札放归原位。
更令她心中不解的是,当年母亲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书信上,为何会有庆王墓的开启机关?她来过这里吗?
然而容不得她细想,墓室忽然震颤了一下,一些巨石缝隙中的沙石簌簌落下。
“发生什么事了?”青瑗不禁发问。
“道长,似乎是外面矿道内发生了爆炸。”护卫警惕地环顾四周。
爆炸?
是詹蛟他们进矿道来找人,所以声东击西?
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不行,必须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瑗最终还是将那本手札揣入袖袋,与护卫原路返回,从内打开墓门。
门外甬道烟尘弥漫,呛得她直咳嗽——看这情形,矿道之中刚经历了一场爆炸。
他们沿着甬道向前走去,进入矿道后,越往里走,烟尘越大。
所有人都在往外逃,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劳工拿着镐、钎、锤之类的采矿工具,向外跑去。
“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青瑗拦住一个正向外跑的少年问道。
那少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一眼:“你是?”
“贫道是误入这里的道士。”
“怎么,你不知道?咱们终于把这里炸了,跟着杜哥跑出去!”
杜哥是谁?
青瑗还想再问,那少年早已跑了出去。
看样子,似乎是劳工将矿炸了,从而组织了一场逃跑。
詹蛟他们不会遇到危险吧?
这么想着,青瑗不再向外跑,而是向劳工汇集处跑去。
很快,她到了一个大型矿道。面前应是爆炸的中心,只见一些鬼面人被炸得血肉横飞,鬼面也裂开四散。
而躺在地上的鬼面人,脸上竟有刺字。
这些矿的管理者、刽子手,竟也是流刑犯人!
到底是什么人驱策他们在这里管理偌大的一座铁矿?
矿工这次的反抗,又能成功吗?
青瑗找了一圈,并未见到詹蛟与其他护卫的影子,想来他们还没来得及进来,矿中就发生了爆炸和劳工起义。
“喵~”
就在青瑗思考下一步时,一声猫叫突兀地响起。
一只猫站在十步开外的岩石之上。
那是一只跟王爷的猫长得极为相似的乌云盖雪,一双金瞳远远望着她,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它转过身,走了几步,见青瑗未跟上来,于是催促道:“喵~”
青瑗明白这是让她跟上的意思,于是示意护卫,跟着猫跑了出去。
跑了一段路后,迎面与詹蛟撞上。
“道长!”
“詹蛟!”
“请恕我来迟。”
青瑗摇了摇头:“贫道这不是没事吗?我们快出去吧!”
终于汇合后,青瑗心下安定了不少。
出了洞口,一阵兵器相接的喊杀声不绝于耳——数百名劳工拿着工具,正在和鬼面人打作一团。
鬼面人手里拿着刀,若是在狭窄的矿道里,有绝对的优势。但经过刚才矿中一炸,鬼面人实力大损;而且平西王府的护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有他们协助劳工一方,鬼面人渐渐败下阵来。
劳工中,有一个冲锋在前、一马当先的人,尽管蓬头垢面,却能看出脏污下面容清俊、身材高大。
一阵刀光剑影之后,鬼面人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都被俘了。
青瑗问詹蛟:“你看到一只猫了吗?”
“猫?”
“就是跟王爷的猫很像的一只。”
“没……没有。”
詹蛟回答时,眼神不知怎的有些许躲闪。青瑗不欲深思,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你们……所有矿里的劳工,都在此了吗?”
那个带头的青年冷冷地打量了青瑗一眼,语气不善地问:“你是何人?”
他对詹蛟等帮了他的护卫态度稍好,对青瑗这个半路出现的道士,却没什么好脸色。
詹蛟道:“休得对道长无礼。”
青年掏了掏耳朵:“你们……是一伙的?”
青瑗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我明白了。”青年干涸的唇已经裂开,目光却很犀利,“你们是盗墓的,帮我们是为了套取矿山里大墓的消息。”
这人可真会联想。
“我们不是盗墓的。至于你说的墓,贫道方才已经进去过了,用不着你们给的消息。”
青年一愣:“那你们为何帮我们?”
“只因私采矿是杀头大罪,而你们也是被迫困在此地劳作的,是无辜之人。”青瑗想了想,继续道,“这里的雪号村,恐怕已被贼人收买。你们身上没有钱粮,又如何到渡口去乘船?难不成要躲进深山里?”
青年沉默下来,显然青瑗所说正戳中了他的心思。
“听贫道一言,你若能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贫道不仅能给你们钱粮渡船,还能给你们指引安身立命之所。”
“哦?此话当真?”
青瑗与詹蛟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冲青年颔首:“绝不骗你。”
“我们是被朝廷判了流刑的人,半途被人所劫,蒙着面带到了此处。再睁开眼时,就是暗无天日的劳作采矿。”青年说,“我们被这些鬼面人看押,一日吃两餐,没日没夜地采矿。有逃跑的、撑不住的,就会被鬼面人带走,再也不会回来。”
青瑗一下子就想到了疑冢中的那些尸体——这与他们之前的推测一致,确实是死去的劳工。
事到如今,依然有很多疑惑未解:到底是何人采矿?矿又运去了哪里?
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只能去雪号村问问村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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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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