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玖的一番话,让原本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坐席,登时安静了不少。三五成群靠在一起讨论事务的大臣们纷纷缩回自己的座位上,低头佯装喝茶,掀着眼皮开始观察站在中央的时玖与高台上的太子。
看着台下故意自嘲的时玖,徐容璋积累许久的烦躁又涨了几分。
今日他刚回宫便被皇后喊去凤仪宫,然后云荣哭哭啼啼的和他道了一堆时玖的不是。云荣向来刁蛮任性,纵然她口无遮拦,她也是沁阳侯的嫡女,他的表妹。时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贸然将她扔进水中。
想着这些日子时玖的所作所为,徐容璋不禁心头有些恼火道:“胡说什么!”
时玖还没来得及张口,身后有人已经先一步认同道:“太子说得没错,时将军方才的话着实胡闹!”
徐容璋神色一惊,匆忙走下台阶迎接突然到临的梁康帝,两边席位上正坐着看戏的大臣与家眷也纷纷起身跪地行礼。
梁康帝并未急着搭理太子与群臣,而是看向时玖道:“你怎么就成野路子,与那山匪一窝了?还不合适!朕看你就是心野了想躲懒,还找了一堆烂理由!”
时玖跪地行礼道:“末将是想躲懒,但这理由也是事实。”
梁康帝避开跪在地上的徐容璋,坐到台上高位后看向时玖问道:“你是朕亲封的振威将军,曾率跃马营为我西梁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掌管这十万禁军,你讲讲,哪里来得野路子一说?”
时玖没有直接回答梁康帝的问题,而是另言道:“山匪一窝总是没错的。”
“难道你如今是山匪,与肃阳山那群作恶多端的劣贼是一伙?”梁康帝坐在龙椅上把玩了两下手上的扳指,盯着时玖的双目突然扫向四周,随便看向右边一位大臣,扬了扬下巴示意道:“胡爱卿,你说这时将军说得对不对?”
悄悄立起身子伸着头偷看情况的胡大人被梁康帝突然点名,顿时吓得重新趴伏回去道:“这......时将军的话自然是不对的,时将军乃是陛下亲封的将军,肃阳山那些山贼怎能与之相提并论?”
梁康帝又看向一旁与沁阳侯平日里交好的许大人道:“许爱卿,你怎么看?”
“回陛下,时将军所言自然是有问题的!”许大人顺着梁康帝的话继续道,“时将军是我朝名将,为西梁尽忠尽责,自是与那些无恶不作的山匪不同!”
梁康帝摸着扳指没有说话,隔了良久才直起前倾的身子往后靠坐道:“时将军你可听到?你若要自认与肃阳山那些为非作歹的山贼是一窝人,朕第一个不同意!”
这话虽是对时玖所言,但梁康帝的目光却是定向四周。
“都跪着做什么?今日是太子的大喜日子,不必拘礼,都坐下吧。”梁康帝眸中厉色一退,面上漾出笑容道,“太子今日开始担子又重了几分,既为人夫,就要当得起这个家,护得起自己的家人。”
梁康帝看了眼台下的敬王,对立在身旁的徐容璋道:“方才老三说得不错,这肃阳山匪太过猖狂,既扰乱了京畿治安,又损了我皇家颜面,该处理了。”
“是,明日儿臣便与时将军制定围剿计划。”徐容璋的话刚出口,时玖便出声拒绝道:“剿匪一事殿下还是另寻帮手吧。”
被时玖一而再再而三的拂面,徐容璋皱眉道:“时将军,肃阳山匪扰乱京师多时,且又多次危害太子妃安危,你奉命保护太子妃,职责所在,又有何理由推诿?”
时玖握着刀站得笔挺,对徐容璋的话充耳不闻,沁阳侯想起方才女儿的哭诉,立刻起身参奏道:“启禀陛下,时将军乃是禁军统领,屡次玩忽职守,又推卸职责......”
“侯爷......”沁阳侯正义正言辞地指责时玖,一直坐在右前方的徐听肆轻咳提醒道:“京畿安危可不只是禁军之责,而禁军之责......”
徐听肆低咳了两声,神色略有懊恼,似乎是觉得方才的话不妥,又一笔带过道:“此次时将军去保护太子妃也是奉了父皇的命令......如今她不应剿匪之事,也是有她的道理,对吧,时将军?”
徐听肆的话音刚落,徐容璋已然跪地请罪道:“儿臣该死!”
后知后觉的沁阳侯品出了徐听肆话中之意,也随之跪地道:“臣糊涂,还请陛下治罪!”
陪坐在皇帝身旁的皇后尚未明白这突然的变故,但见徐容璋与沁阳侯神色难看,也紧随跪地道:“臣妾有罪!”
因着云荣对跃马营兄弟的贬低,时玖心中窝火,她就是不想再为息声纵容的徐容璋出力,所以才这般强硬对刚,心想大不了就是被陛下降罪处罚,正好遂了她想要离京的心。
原本都做好了挨罚的准备,没想到徐听肆一张口就让局势逆转,时玖诧异地看向徐听肆,也不知道他那几句话里究竟是含了什么罪,竟让徐容璋他们惊慌至此。
本该热闹非凡的太子喜宴,硬是吃得频频冷场,皇后、太子都跪在地上,坐在下方的大臣与家眷如坐针毡,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坐在上首的梁康帝平和地问道:“你们何错之有?”
“儿臣逾矩!时将军是禁军统领,一切言行听命于父皇,岂是儿臣可随意使唤!儿臣罪该万死!”
徐容璋伏地请罪,皇后这才明白其中问题,慌忙请罪道:“太子失礼,是臣妾管教不严,还请陛下责罚!”
沁阳侯苦着脸忙不迭认罪道:“臣失言,时将军职责所在,臣不该妄言!”
梁康帝单手撑靠着太阳穴,倚在龙椅的把手之上,视线一一从跪地的三人身上扫过,又看了看台下低首噤声的群臣,最后望向时玖道:“时将军近些日子辛苦,待今日太子大婚事宜结束,便好好休息几日吧。”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都起来吧。”梁康帝坐直身子点了点持刀立在一旁的周贺对着徐容璋道,“飞羽卫一直是你培育管辖的,这些年也是盛名在外,京畿事宜近来多由你打点,此事又是由你东宫而起,那便交给你东宫自己处理好了。”
“......是。”徐容璋慢慢站起身,扶起一旁同样穿着繁复礼服行动不便的皇后,梁康帝看向重新入座的皇后,拍了拍她的手道:“太子都这么大了,你又何必操这样多的心,今日之事又与你有何干系?吓得脸都白了......太子是朕的孩子,他若有错,也有朕之责,又岂是你一人之过?”
皇后白着脸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道:“陛下教训得是,臣妾也是一时着急了......”
梁康帝突然关切道:“听说皇后最近身体不大舒服?”
皇后愣了一下,自从定下崔江绾为太子妃,云荣一直哭闹不停,亲妹妹对此也颇有怨言。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顺便安抚拉拢沁阳侯一家,皇后便以侍疾为由招了云荣进宫,借此机会促进太子与云荣间的感情,等过些日子再寻个机会将云荣纳为太子良娣。
如今陛下问起,身体一直安康的皇后也只得应下道:“劳陛下牵挂,臣妾最近却有不适,但已觉大好,无甚大碍。”
梁康帝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温和道:“无碍便好,大抵也是太子大婚,过于操劳的缘故,如今太子妃入宫,刚好也可以让她尽尽孝心,多多陪伴你......”
说到这里梁康帝拍抚的手一顿,眉头微微蹙起,皇后心中一凛道:“陛下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起云荣还在凤仪宫中,太子与太子妃时常去你那,她在多有不便......”梁康帝看向皇后腕间佛珠,眉宇轻扬道,“正好你的寿辰也快到了,便让她去京郊的灵福寺祈福三月,这孩子向来与你亲近,必然诚心。”
皇后刚想说不必,打发她回家便好。梁康帝又继续道:“正好这孩子平日里最是心浮气躁,在灵福寺抄抄佛经,静静心去去躁,等回来时趁着你的寿宴,也为她寻个好人家,老大不小了,你这个做姨母的也理应为她操操心。”
坐在皇后右下方的云荣一脸焦急地站起身,皇后匆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坐下,再转头时已是满目柔和,低首应承道:“是,承蒙陛下挂念,臣妾代云荣先行谢过。”
梁康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下方一直噤声的群臣道:“行了,都别楞着了,今日太子大婚,大家都不必拘谨,尽享喜乐!”
见梁康帝神色喜悦,众人不禁松了口气道:“谢陛下!臣等恭贺陛下,恭贺太子!”
梁康帝坐了没多久便离席而去,皇后大抵是心情不好,面色一直不太晴朗,梁康帝走了没多久,她便也跟着离开了。
见高座上的两位都已离开,群臣也松懈了不少,纷纷端起酒杯互相敬劝,这场喜宴这才步入正轨。
今日挨了陛下隐晦的责备,徐容璋的笑容也不似先前那般自然,在群臣的围劝下,干脆利落地饮下一杯又一杯的酒。
今日陛下明显地维护态度,让京中早成人精的大臣们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于是纷纷转了风向,上前与正在当值的时玖客套,坚守职责在宴席上守卫的时玖,硬是被他们拉着喝了好几杯酒。
好不容易陪着这些“墙头草”喝完一轮,时玖看到了坐在右侧前排的徐听肆,想起今日他轻描淡写两句话便替她解了围。
不管怎样都欠了人家一份情。时玖想了想,反正已经喝了这么多杯,破了她的当值规矩,那多喝一杯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端着酒杯走了过去,然而刚到跟前便听到徐听肆身边的少年对他道——
“您今日这般饮酒,陈姑娘知道又该骂我了!”
嗯?惠王殿下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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