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喷溅在地,沈澜玉呼吸粗重、捂住胸口喘息,额头沁满汗珠。狼女面容浮上害怕,不自觉上前拉紧他的胳膊。
“嗷呜嗷呜?”
怎么了?
沈澜玉咽下剩余的血液,竭力平稳着呼吸和思绪。
“抱歉。”
说完这二字,殷红薄唇俯下凑近,在狼女的唇瓣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触碰,随即立马分开。
耳边炸开狼女关心的话语,他一把抓住狼女的胳膊,低喘着气。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一字一句全部记住。”
狼女瞬间安静,杏眼闪动、等着他说话。
沈澜玉看着她的眼睛,言简意赅。
“家中出事危险重重,我无法带你一起回去,需暂且将你留在这里,陈婶一家不会伤你性命,最多二十日,我便来接你。这期间任何人问你关于我的事情,你都说自己不知道。”
狼女一听他要走,并且把自己留在这里,立马抱住沈澜玉的胳膊。
“你有危险吗,我可以帮你的。”
她可以帮大尾巴狼,不会拖后腿的,上次他差点儿被野兽吃掉,她就帮了他。
沈澜玉心火灼烧,胸腔内像有熊熊烈火燃烧,侵蚀着他的骨髓,撕扯他的理智。
他勉强擦去唇边涌出的鲜血,眉头凝起。
“我叫沈澜玉,家住衍州城端王府。记住,沈澜玉,衍州城端王府。届时除了我,谁来接你都莫要同意,保护好自己。”
狼女抓紧他的衣服,心中明白,这话的意思是不能带自己走。
“听明白了吗——”他眉眼沉下,忍住咳嗽厉声说道。
她盯着沈澜玉沉默片刻,慢慢放开了他的胳膊,拢起自己的大拇指。
“我在这儿待二十日,哪里都不要去等你回来接我。”
又合起食指。
“期间谁问你我都说不知道。”
再合起中指。
“沈澜玉,家住衍州城端王府,除了你谁来接我我都不走,保护好自己。”
沈澜玉见她记住,闭眼虚弱喘气,放轻了声音。
“多亲近陈婶,她可帮你。”
狼女最后掰起无名指,声音低落。
“亲近陈婶。”
四件事,她都记住了。
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沈澜玉轰然晕倒,说出最后两个字。
“叫人。”
狼女接住他、靠在自己的左肩,慢慢把他放在地上,随即立马开门冲出去。她左看右看,快步跑进了厨房,去找正在做饭的陈婶。
院中男人拿着那堆财物,数的两眼放光。
这么多钱,都可以在县城里买个大客栈做生意了!儿子成家立业的钱也不用担心,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他爱不释手的数够了,才抬头看沈澜玉他们休息的屋子,激动的嘴唇颤抖。
那公子果然是个有钱少爷,既然如此,他现在更不能认女儿了,一定要等少爷过来接走女儿进少爷府才行。
男人抱起那些财物,迅速跑回屋里关起房门。
这么多钱得藏起来,可不能让别人瞧见给偷了。
陈婶被狼女咬住衣服带进屋,吓得立马在衣服上蹭干手,大声喊叫。
“哎哟柱子!快叫郎中过来!”
狼女眼看他们去忙的叫人,贝齿咬紧嘴唇,一手抱着人往床边拖去。
地上拖拽出一道带血痕迹,渐渐蔓延至床边。
因为肩膀受伤,狼女实在抱不动沈澜玉上去,只好重新跳上床、拿了被子下来给他盖上。
她蹲在沈澜玉身旁,眸光微闪,攥紧那个鎏金玉冠,扣的甲床全无血色。
她不想和沈澜玉分开,非常的不想。但是现在听他的话,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二十天而已,很快的,沈澜玉二十天后就会来接她。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这里乖乖的等他。
沈澜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下午,他望着床顶,眸光黯淡、不复清明,似被灰色云雾遮蔽的夜空,眉宇间堆满漠然。
父亲身体向来不好,缠绵病榻多年,但所得并非急病,且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去世,若说没有内情,三岁幼童都不信。
朝堂上有人嫉恨沈家,但府上守卫森严,吃穿用住查的更是严格,外人是万万没机会对父亲下手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府中出了内鬼。
他如今活得好好的,就迫不及待的找个没头尸体冒充他,企图掌权篡位。
那王爷之位怕是已经坐上,沈家也被他们控制了,好在母亲随长公主在京城的皇家寺庙清修,应该不会出事。
没想到他们已经丧心病狂至此,连父亲都不放过,王府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当真是养了一窝白眼狼。
念及此,沈澜玉合上眼,睫毛似是结上了冰霜,隔开外界一切温暖。
狼女趴在床边,小心的戳了戳他的胳膊。
“嗷呜……”
沈澜玉抬起眼皮子,微微偏头看床边,与狼女对上视线。
此次回府九死一生,他是不能带着狼女一块儿走的,只能暂且留在这里。有了那些钱财,陈婶他们应该会好好照顾她。
陈婶怎么说也是她的阿娘,总比把她留在陌生的人家好。
万一他出事,狼女一个人也有照拂。
关于她身世的真相,有些事不知道总比知道的好。亲生父母不认,狼女知道了也只会伤心难过,若陈婶一家想认,自然不用他多说。
对视几瞬,沈澜玉望着她惶恐不安的眼睛,轻启薄唇。
“抱歉。”
本以为可以好好报答她,结果现在却搞成这个样子。
狼女蹭了蹭他的衣服,眉眼弯起。
“嗷呜。”你醒啦。
沈澜玉撑住床铺坐起,望一眼窗外烈阳,默默的低头穿着长靴。
他要走了,不能再耽搁下去。
狼女看沈澜玉穿鞋,眼神顿时一黯,渐渐松开他的衣袖,人往后退了一步。
沈澜玉穿戴妥当,目光看到枕头边儿上的鎏金玉冠,他抬手拿起、白皙手腕悬在她的面前。
狼女呆呆的伸出两只小手,看那只玉冠放在自己手上。
“保护、护好、自、自己。”
他说完这句话,就起身走了。
狼女装好玉冠、跑过去蹲在房门口,看着沈澜玉和陈婶他们说话,最后和男人一起出了院子。
她两只手搭在地上,潋滟杏眸微微闪动,没有追上去。
沈澜玉说,让她待在这儿哪里都不要去,那自己就待在这里,不出去,就等他回来接她。
陈婶看她这般,叹了口气,转身进厨房了。
这孩子,中午一直守着那公子,一口饭都不愿意吃,她现在去给热饭吃。
狼女蹲在门口,一直发呆到陈婶给她端来饭菜。
“吃饭吧,他二十天后就回来了。”
说着就想摸摸她的头发,却被狼女灵活躲开了。
陈婶手停在半空中,看到她眼中的戒备,心里像针扎一般难受。
“吃饭吧。”陈婶说完便起身退开,停在狼女远处看着她。
看来这几天的亲近,都是因为那公子在,所以女儿才准自己接近。
米饭和青菜摆在面前,狼女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她眨了眨眼,一把抓起白饭往嘴里塞。
“诶慢点儿。”
陈婶阻拦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用双手抓饭菜、狼吞虎咽的吃,眼泛红光,像极了山中的饿狼。
几口吃完饭,狼女继续蹲在原地,一眨不眨的盯着院子门口。
陈婶眼睛涌满泪水、哽咽着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去了。
这十八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把好好儿的一个人整成这样。
狼女一动不动的蹲到傍晚,直到男人回来。
男人身后空荡荡的,没有沈澜玉。
“诶媳妇儿我回来了,累死我了都,可算把人送走了,那位公子跟着村儿里人去县城了。快给我碗水喝。”
男人咕咚咕咚的喝着水,狼女看看院门、再看看男人,明白沈澜玉已经离开。她低头看着地,半晌后转身进了屋子,捎带关上房门。
男人暼了她一眼,没管。用衣袖抹着脸上的汗液,眉眼皆是喜悦,对着身边儿的陈婶说话。
“我就说那公子是个有钱的,你看他给了咱家这么多钱,二十天后还要来接女儿,说不定他喜欢咱女儿、以后娶进家门做少夫人呢!”
陈婶沉默不语,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心里很不是滋味。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沉浸在发财了的世界。
“咱可要对女儿好点,等明天我去买些肉啥的回来,好好给女儿补补,她那小身板儿瘦的不行,脸上都没肉,到时候养的有气色了,人家公子来了看着也欢喜不是。”
“对了,那个药可不能落啊,一天三次好好给女儿吃着。”
陈婶随意的嗯了几声,心里乱糟糟的。
也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好是坏,那公子明显家里出事了,而且还受了那么重的刀伤,女儿以后要是跟他走了,日子能过得安心吗?
耳边是男人聒噪的声音,陈婶觉得烦躁无比,干脆进屋去绣鞋去了。多做几双鞋拿出去卖,给女儿也绣几双。
狼女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仰头透过窗户看月亮,眼前浮现的却是沈澜玉那张漂亮的脸。
“嗷呜——嗷呜——”
想他。
这两声狼叫,院中的大黄立马从躺尸状态垂死惊起,快速从狗窝里跑出来,目光盯着狼女的房间,然后也开叫。
“汪汪汪汪嗷嗷嗷嗷呜——”
男人皱起眉头,脱下脚上的鞋,大力的甩出去、砸在大黄身上,大黄瞬间zerzer惨叫两声。
“大晚上狗叫什么!还学狼叫!”
大黄撒娇的哼了哼,准备灰溜溜的钻进狗窝。
“把鞋给我叼过来!”男人又大声喊着。
狼女听到外面的叫骂,以及大黄的吼叫,眸光无比黯淡。
唉,事已至此,还是睡觉吧!
随即走到床边跳上去,闭上眼开始睡觉,鼻间围绕着一股淡淡的幽檀香。狼女想起了沈澜玉,又睁开眼扯过边儿上的薄被,笨拙的盖在了自己身上。
兔子本来在最里侧蹲着,被她一把抓住拉到了自己怀里,抱着入睡。
一夜无梦。
第二天狼女早早就醒了,她依旧打开房门,蹲在门口等着。
陈婶叹了口气,拿着药粉纱布和木盆过来。不等她说什么,狼女自己就乖乖进了屋,等着换药。
等换完肩膀和脚上的药,狼女自己用木盆里的热水洗脸,虽然洗的不甚全面,但也是洗了。
她望着陈婶眨眨眼,慢慢弯起眉眼。
沈澜玉说了,要多亲近陈婶。
陈婶心下一暖,轻轻抚着她的细碎刘海,温柔又慈爱。
“乖。”
这一次,狼女没有躲开陈婶。
“你先自己玩着,我去做早饭。”陈婶端起木盆,起身走出房间。
狼女则继续蹲在院中,眼巴巴的看着门口,一动不动。
于是乎,一天内除了换药吃饭方便,狼女一直都是蹲在房间门口等的。中午热了便进屋,挑着能看到院门的地方继续蹲。
陈婶阻拦不了她,也只能让她坐在凳子上等,起码脚不用使劲,对伤口愈合能好的快些。
就是想教她用筷子,一直都没成功。狼女根本使不惯筷子,一急就直接扔了筷子上手抓,特别是吃面条的时候,更抓的满手都是。
陈婶微微叹气,给她收拾干净后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绣鞋。
狼女眼睛往右转动,看到陈婶拿的绣花样式,好奇的“唔”了一声,慢慢往那边儿爬去。
陈婶见她一直盯着绣花图案,将那几个都一一展示给她看。
“这个呢是牡丹,这个是芙蓉,这个是凤凰……”
狼女眨了眨眼,快速跑到床边拿出那张珍藏的小鱼儿画,又哒哒哒的跑回陈婶边儿上。
“嗷呜~”我也有~
鱼的图案挺简单,一笔勾勒成的简笔画,一墨点缀为眼珠。
“你喜欢这个啊?”陈婶笑着把那张纸接过,平铺在自己腿上。
“那我给你绣到鞋子上好不好。”
这图案看起来是给小孩儿绣的,既然女儿喜欢,倒也无妨。
随即她指着那条鱼,缓缓张嘴:“鱼,这个是鱼。”
狼女听到这个音节,不由自主的跟着一起念。
“鱼……”
鱼,玉,两个读音是不是一样呢?
陈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翻出东西开始绣花。狼女则坐在小板凳上,眼巴巴的看着院门,翘首以盼。
*
八日后,衍州城。
傍晚悄悄降临,端王府上下一片白,府门口挂着两个白灯笼,里外下人皆一身白、披层黑纱,头戴白巾。
灵堂内一片死寂、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丝缕花香,堂屋正中间的香案紧靠桌子,摆着牌位、贡品、蜡烛等,样样不缺,却唯独少了人气。
香炉中的香灰半堆,零零散散插着几炷香也快燃尽,堂内空无一人,外面只有守门的两个家丁。
突然,王府大门响起一阵儿高声呼喊。
“诈尸了——世子回来了——诈尸了!”
这呼喊从前院一路传到后院儿,给寂静的宅院投下一颗颗惊雷炸.弹。
沈慕凡正在房间内喝酒,家丁慌里慌张的跑来,快速汇报。
“三少爷,诈尸了!世子回来了!就在府门口!他还浑身都是血!”
沈慕凡不慌不忙的放下酒杯、掀起眼皮子,整理自己的衣服,语气缓慢。
“糊涂,世子已经下葬,这府上哪儿来的世子。”
贴身侍卫立马踏出房门,随着家丁的求饶声被堵在嘴里,他起身微微一笑,双手背后往出走去。手中折扇轻轻敲打后背,笑容和煦。
“父亲头七刚过没几日,可别让府上见血才是,不吉利。”
“是。”
“去,把四弟叫来,告诉他有人冒充兄长,意图骗沈家的钱,住兄长的宅子。”
温暖如风的笑声自院中低低响起,清新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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