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雕花木门碎成木屑的瞬间,裴知微飞快起身。
她低头扫了眼摔进来的男人,那人双手死死捂着肚子蜷成一团,嘴里“哎哟哎哟”哼着。
身上没有任何血迹,看样应该没什么大碍。
玉壶春三楼的走廊本就窄,此刻早挤得水泄不通。
平台的食客抱着酒壶往雅间里钻。
还有人被撞翻的桌椅绊了个趔趄,腿还没倒稳,又踩到地上的酒杯,彻底摔倒,但也不敢耽搁,连滚带爬的往这边挤。
裴知微拨开攒动的人群,踮着脚往前挪,好容易才钻到前头,这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七八个穿短打的汉子围着个男子。
那人身着浅绿色流光锦,绣同色系翠竹纹的窄袖圆领袍。
这几人手里都握着柄短刀,可没一个敢往前冲,只敢以男子为中心,警惕地伺机而动。
被围的男人悠闲地靠着观景栏杆。
左手捏着只白玉酒杯,右手慢悠悠掸着锦袍袖口,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皮都没抬一下。
而那伙汉子后头,还站着个身着火红色锦袍的男人,从脖子根到脸,红的仿佛要滴血。
他指着被围的男人,唾沫星子横飞:“哪来的不长眼的混账!
敢跟老子抢女人?今天不废了你两条腿,老子就不姓张!”
被围的男人慢悠悠抿了口酒,“就凭你身边这几个?
跟我家护院练手都不够格。
就算再练一百年,怕是连爷爷的衣角都碰不着。”
张骁被这话激得血气上涌,用力推了把身边的汉子。
“给我上!
今天砍伤他的,有赏。
砍死他的,老子有重赏!
但谁要是敢退,老子弄死他全家!”
汉子们面面相觑,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
方才他们不知道对方深浅,一群人一拥而上,却连对方衣角都没碰到。
眨眼间就被撂倒三个兄弟,此刻他们哪还敢轻举妄动。
张骁见手下不动,气得刚要再骂,突然一声爆喝砸下来:“孽障!还不住手!”
这声爆喝来的突然,裴知微都被吓的缩了一下脖子。
只见张叙仁正扒着人群往前挤,额前青筋凸起,面色铁青。
他好不容易挤出人群,一把抓住张骁:“孽障!还不赶紧跟我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张骁非但不怕,反倒像是找到了靠山,拽住张叙仁的胳膊。
“爹!你来的正好!这混账敢跟我抢女人!今天必须废了他!”
“啪!”
张骁捂着被扇偏了的脸,眼睛瞪得溜圆,一脸的震惊。
“爹?你打我?”
“我……我定要打断你这混小子的腿!”张叙仁气得手都在抖,将他拽到身前,在他耳边低声训斥。
“他是定安侯世子!你也敢动?不想活了?”
张骁愣了一瞬,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谢霁。
发现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火气瞬间顶到脑门。
“定安侯世子怎么了?
我管他是什么世子!
这是扬都,不是京城!
老子今天就是要弄死他,我看谁敢说!”
他突然从旁边汉子手里抢过短刀,不管不顾地朝谢霁冲过去。
“你再能打,这里也是扬都。我让你死,你就得死。”
“张骁!住手!”
张叙仁急得大喊,想要拦,却反被张骁甩了个趔趄。
谢霁看着冲过来的张骁,眼里多了点戏谑。
他脚跟轻轻往旁侧了半寸,刀刃只差毫厘,自他面前砍空。
同时他伸手在张骁手肘麻筋上轻轻一弹,张骁只觉得手指发麻,手上的短刀应声掉在地上。
而他整个人因为冲得太急,根本收不住脚,眼看就要冲出栏杆摔下去。
谢霁指尖勾住他后颈的领子,轻轻往后一扯,张骁“嗷”一声,整个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啧啧啧”,谢霁摇着脑袋,“就你这样的,别握刀了,赶紧回家绣花去吧。”
张骁爬起来,眼白红得吓人,呼吸也粗重起来,像是没听见嘲讽,又要去捡地上的刀。
裴知微看着他这模样,猛然想起发疯时的沈承璋。
当时他也是脸色赤红,眼白整个充血。
她悄悄拽了拽萧云湛的衣袖,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看张骁的面色跟眼睛……像不像吃了寒食散?”
萧云湛其实早注意到了,点点头。
张晓的寒食散是哪来的?是以前就在柳记拿到的,还是又有人在散货?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按住了!”张叙仁冲着汉子们怒吼。
这次汉子们不敢再犹豫,两个架着张骁的胳膊,两个按住他的腿,硬生生把人制住。
张骁还在挣扎,嘴里骂骂咧咧的,一会儿吼着要宰了谢霁,一会儿又骂张叙仁胳膊肘往外拐,连亲儿子都不护。
被架着走的时候,他还回头疯狂大喊:“谢霁!你等着!老子早晚弄死你!”
张叙仁对着谢霁和萧云湛连连作揖,脸上的歉意快堆不下:“世子,殿下,真是对不住!
这混小子是卑职独子,从小宠坏了,没见过什么世面,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这就带他回去好好教训,定要让他长记性。
改天一定亲自登门谢罪!”
萧云湛没说话,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谢霁倒看得开,摆了摆手,笑着说:“行了张大人,我也没吃亏,你赶紧回去看看你儿子吧。
毕竟……东西吃多了,总得散散,不然憋出什么好歹,就不好了。”
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张叙仁脸上的阴狠一闪而过,又很快压下去,干笑着应:“是是是,世子说得对,我这就回去。”
说完也顾不上再跟萧云湛寒暄,匆匆忙忙追着张骁去了。
围观的食客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有人还在小声议论,说张骁太嚣张,也说谢霁胆子大,连扬都刺史的儿子都敢惹。
谢霁不客气地把胳膊架在萧云湛肩上,看着张叙仁离开的方向,一脸幸灾乐祸:“哎,瞧见没有?
张叙仁那脸色,跟吃了苍蝇似的。
哈哈哈……
他一连生了九个闺女,又是烧香又是拜佛,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个儿子。
结果是这么一个讨债鬼,你说他是不是自讨苦吃?”
萧云湛肩头微微一沉,谢霁的胳膊没了支撑,“哎哟”一声差点栽个趔趄。
“你不在京城待着,跑扬都来做什么?”萧云湛的语气没什么温度。
“还不是怪你们!”谢霁一脸“你还好意思问”。
“之前你们破了那新娘上吊案,我娘就说,既然不是闹鬼,也不是人家姑娘瞧不上,那准是我自己的毛病。
所以又开始给我张罗着相看。
说是什么江南大儒的孙女,结果见面没半个时辰,人姑娘就跟我说‘世子还是另寻良缘吧’。
我娘还以为是我得罪人家了,又把我骂了一顿。
我实在受不了,就偷偷跑出来,这不,投靠我舅舅来了。”
裴知微站在旁边,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霁是定安侯唯一的儿子,平时在京城也是横着走的主,上次见他时就满肚子委屈。
没成想这次再见,竟因为这事离家出走,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谢霁这才注意到裴知微,愣了一下,笑着打招呼:“裴娘子别来无恙啊。”
裴知微笑着福了福身:“见过谢世子。
方才张骁那样,世子是不是也看出来,他像是服用了寒食散?”
谢霁挑了挑眉:“这么明显,想看不出来都难。”
裴知微见他对寒食散的症状好像很熟悉,又问:“谢世子对寒食散很熟悉?”
谢霁喉结滚了滚,轻咳一声,一脸的尴尬:“那什么……见过几次。”
话刚落,像是想起什么,赶紧补了句:“我没吃过啊!我就是见过!”
裴知微没懂他为什么这么尴尬,“在哪见过?京城也有很多人服食寒食散吗?”
谢霁更尴尬了,一个劲给萧云湛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赶紧打圆场,别让裴知微再问了。
萧云湛起先没反应过来。
直到看见他打眼色打的眼皮都快抽筋了,才猛然想起这混小子自小就爱往勾栏瓦舍、青楼赌坊里钻。
那些地方少不了服食寒食散的人。
可裴娘子是闺阁女子,这些腌臜地方他哪好意思提,只能急得想要让他救场。
萧云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谢霁是没见眼前这个闺阁女子上次在青楼如鱼得水的样子,怕是熟练程度不亚于他。
但看在自小的交情上,还是开口解了围:“他自小就爱凑热闹,哪里人多往哪去,见过几次也不稀奇。”
裴知微琢磨着,朱青曾经招供,说是丁晋会将寒食散跟迷人草交给船夫夹带散货。
京城繁华自是能卖个价钱,谢霁见过这些也确实不奇怪。
谢霁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对了!
听说你们在苏州连着破了两起大案,早知道我就跟你们一起去苏州了!
快跟我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萧云湛懒得理他,刚转身要走,就听右侧临街的观景台方向,接连两声清脆的“啪啪”响。
紧接着“轰隆”一声,震得整个酒楼都仿佛跟着晃动了两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观景台那边就炸开一片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压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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