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叙仁那句“有崔大人在,扬都城就是谁家乱,也乱不到徐家头上”一落地,空气里瞬间像掺了冰碴子。
萧云湛坐在上首,手搭在桌沿上轻轻敲了敲,那动作慢悠悠的,倒像是没察觉到满室的肃杀之气。
反而很好奇似的开口:“哦?徐家竟然还与崔大人交好?这话是从何说起的?”
张叙仁一听萧云湛接话,脸上的笑堆得更厚,搓着手道:“哎哟,王爷您刚到扬都,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渊源!
咱们崔大人对徐家的人,那可是屡次出手相助,这份情分,在扬都没人不晓得!”
他说着,飞快地瞟了崔延武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请示,但却又不等崔延武有任何反应,就急着往下说。
“崔大人,这王爷也不是外人,当年的事,我可就直说了啊!
咱们崔大人啊,年少时就与徐夫人王氏有过……”
说到这儿,他故意顿住,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朝萧云湛挤了挤眼。
那副“你懂得”的模样,不像是一位刺史,倒是跟某些入夜才开始挂牌子的。
裴知微脑子里飞快算着,张叙仁今年五十有五,比崔延武大了整整十岁。
昨日崔延武说过,他救下王氏是在十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张叙仁都二十七八了。
苏州张氏在那时候门第还不显,张叙仁那会儿要么是在苦读准备科考,要么就是刚入仕途在外任职。
怎么会知道崔延武在京城的旧事?
再说了,崔延武当年在京里,靠的是清河崔家的名头,跟张氏八竿子打不着,他哪来的渠道知晓这些私密事?
她正琢磨着,就听见萧云湛像是来了兴致,“哦?崔大人还有这种风流韵事?
说起来,圣上以前总跟我念叨,说崔大人年轻的时候啊,那就是一头拴不住的疯……”
他话说到一半,眼角余光瞥见崔延武正抬着眼看他,那眼神似笑非笑的,像是在等着他把剩下的字说出来。
萧云湛喉咙一滚,赶紧把“狗”字咽了回去。
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咳,圣上说崔大人年轻时候性子烈,敢闯敢拼。
张大人,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回去也好跟圣上学一学,让他也乐呵乐呵。”
裴知微偷偷看了眼崔延武,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搭在佩剑的剑鞘上,依旧轻抚着。
倒像是也在等着看张叙仁能编出什么花来。
张叙仁见萧云湛真感兴趣,笑得更得意了,身子都坐直了些:“哎呀,这事啊,知道的人还真没几个!
据说当年,咱们崔大人在京城街上救了王氏一命,自那以后就对王氏一见倾心!
可那时候崔大人已经有婚约在身了,为了这事,崔大人还特意逃去边境参军,想让对方主动退亲。
可惜啊,最后跟王氏俩人还是有缘无分。
王氏后来嫁了徐丰衍,崔大人也在边关扎了根,这才没了下文。”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没注意到崔延武周身那股要杀人的气势早收了回去,反而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慢悠悠问了句:“然后呢?”
这三个字问得轻,却把张叙仁问愣了。
他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脸茫然:“然后?
然后不就是后来崔大人又救了徐礼和王氏嘛!
这事儿全扬都谁不知道啊,崔大人对徐家,那真是……”
“张大人,”崔延武突然打断他,身体往张叙仁那边倾了倾,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说你要是把这份琢磨‘内情’的心思,多花在令郎张骁身上,也不至于前几天被谢霁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揍得鼻青脸肿,连门都不敢出。”
张叙仁脸上的笑容“唰”地一下僵住了,嘴角抽搐着,像是想辩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崔延武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道:“不过嘛,看在咱们同在淮南为官的份上,我倒有个主意。
你干脆把张骁送到我的军中,我给你好好练练。
不出半年,保准他不敢再在外头到处乱龇牙。”
崔延武话都说的如此直白了,张叙仁哪还敢接,赶紧起身拱手。
“哎呀,崔大人说笑了!
看来是张某多嘴了,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王爷,微臣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家里还熬着药呢,我得回去吃药了,这就先告辞了!”
他说着,不等萧云湛回话,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外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裴知微这才看向崔延武。
“崔世伯,您当年跟王氏的那些事,真的有很多人知道吗?”
崔延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除了当年在场的几个人,应该没人知道。”
“那您觉得,这件事会是王氏故意传出去的吗?”裴知微追问。
虽然这事传出去,多少会对王氏的名声有些影响。
可若是外人知道崔延武对她有“旧情”,再加上两次“救命之恩”。
那崔延武就真的很难跟徐家彻底撇清关系。
崔延武却很肯定:“不是她。”
萧云湛挑了挑眉,“崔大人如此信任王氏?”
崔延武看了萧云湛一眼,眼里有些复杂,“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信任。而是……”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最后却干脆地一摆手。
“算了,说多了反而会影响你们查案。
等你们把徐家的案子查清楚了,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裴知微抿着唇,又是这样。
在王氏的话题上,崔延武总是明知王氏背后还有别的隐情,却不愿意现在说。
但是崔延武此时脸上添满了嫌弃,“说起来,刚才你跟张叙仁那出戏,是在比谁唱得好,还是比谁更蠢?”
萧云湛被他这莫名奇妙来一句怼的一噎,半天没说出话来。
崔延武看着他那副窘迫的样子,倒觉得有些奇怪,“你们来扬都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漕运的事吗?
现下虽然被徐家的案子绊住,但怎么还跟张叙仁在这儿摆上戏台唱上了?”
这话一出,正堂里的人都愣住了。
裴知微睁大了眼睛,看向萧云湛。
谢霁也从桌角抬起头,一脸茫然。
裴凛和燕惊鸿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惊讶。
崔延武见他们这副模样,更奇怪了:“怎么?我说错了?
陛下早就给我递了消息,让我协助你们查漕运的事,你们……”
萧云湛和崔延武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又不约而同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他没说给我递信了。”
“他没说要跟你说。”
“我接到迷信的时候,你们还没到苏州。
我开始估摸着你们会先来扬都,结果后来又听说你们半路就被驸马拐去了苏州。
我还以为你们这是要直接在苏州就开始查。
可是后来接到消息,你们查了失踪案子,又查了人命案子,就是没正经动手查漕运。
我就估摸着你们会把漕运的事放到扬都查。
所以听说你们来了扬都,就急着赶回来。”
崔延武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不过眼下也不急,等徐家的案子彻底了了,咱们再好好商量漕运的事也不迟。”
萧云湛还没来得及接话,就见管事林福就领着捕头魏武匆匆走了进来。
魏武脸上满是急色,一进门就对着萧云湛抱拳,“王爷!不好了!徐礼在牢里被人下毒了!”
“什么?”萧云湛猛地站起身。
“什么时候的事?牢里不是派了人盯着吗?怎么会让人下毒?”
裴知微拇指用力搓着食指,快速理着徐礼的情况。
徐礼虽然当众杀了徐仁,并且直言是为父报仇,可他也确实救下正被徐仁刀挟的嫡母。
按照大梁律法,徐丰衍庶次子徐仁,都不需要给他详细罗列罪刑,单就弑父这一条就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徐礼作为徐丰衍的嫡长子,救下嫡母的同时为父报仇。
这最多也就是个徒四年,到时候他们再多交些银钱,碰上几个大赦,没几年也就出来了。
上一次他们提审徐礼的时候,他看着不像是还有什么隐瞒的样子。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有人不想让他继承徐家。
刚刚张叙仁还提到了这件事,究竟是巧合还是他收到了什么风声,特意过来提醒?
是王氏?又或者是徐氏族人?
还是说……有人想将徐家的案子搅混?
魏武:“柳大人早就下令,让人一直注意着徐礼。
兄弟们午时去送饭的时候徐礼还好好的。
半个时辰前,狱卒发现徐礼倒在地上,怎么叫都不动,就赶紧喊了医官来。
医官说他是中了毒,现在还昏迷着,能不能醒过来还不好说!
我们查了送饭的狱卒,没发现什么问题,那饭菜里也没毒,不知道这毒是怎么进牢房的!”
萧云湛沉声吩咐道:“将所有从昨日我们审问徐礼后,接触过徐礼的人或者靠近徐礼的人都找出来。
再派人将整个徐府控制起来,只许进不许出。
若王氏再有阻拦,就告诉他,这是本王的意思。”
他说完又转头看向裴知微,示意她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可还没等裴知微开口,又有一个衙役被下人小跑着带了进来。
“王爷,不好了,徐氏的族人不知道是得到徐礼中毒的消息,跑到衙门里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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