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夫人赵氏端坐在前厅主位,手里捧着一盏雨前龙井,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下首坐着几位妆容精致的夫人小姐,其中以英国公夫人身份最为尊贵。今日赏花宴是假,借机相看永昌侯府的嫡女陆昭云才是真。
厅内熏香袅袅,言笑晏晏,一派和谐。只是这和谐,在几个连滚带爬、鬓发散乱的粗使婆子跌撞进来时,戛然而止。
“夫、夫人!不好了!”李婆子被人搀着,捂着肚子,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利索。
赵氏心头一跳,强压怒火,维持着主母风度:“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不是让你们去请三姑娘吗?人呢?”
李婆子“噗通”跪下,带着哭腔:“三姑娘她……她邪性得很!奴婢们请不动,还、还被她给打了!张妈妈现在还晕着呢!”
“什么?!”赵氏手里的茶盏差点摔了。在座几位夫人也面面相觑,露出惊诧之色。
英国公夫人微微蹙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未发一言,但眼神已透出些许不悦。她是来看未来儿媳的家教门风,永昌侯府的家风似乎……。
陆昭云见状,面上却摆出担忧神色:“母亲,三妹妹怕是昨日磕坏了头,魔怔了。可不能让几位夫人久等,不如女儿亲自去……”
她话音未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厅外传来,清晰地钻入每个人耳中:
“不劳二姐姐大驾。”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浅碧色衣裙,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她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扫过厅内众人时,带着一种与年龄、身份全然不符的审视与……漠然。
正是陆昭华。
她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带着千金重负——纯粹是懒的。走到厅中,她甚至没正眼看赵氏,只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夫人唤我?”语气平淡,毫无敬意。
赵氏气得胸口发闷,指着她:“你……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无故殴打妈妈婆子,还有没有点规矩!”
陆昭华抬了抬眼,似乎觉得这话很无聊。“规矩?”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她们先动手,本座……我,只是自卫。难道侯府的规矩,是只准下人打主子,不准主子还手?”
“你胡说!分明是你先动手打人!”赵氏怒道。
陆昭华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李婆子,眼神平静无波:“你来说,是谁先动的手?”
李婆子被她眼神一慑,想起那鬼魅般的身手和至今昏迷的张妈妈,顿时浑身一抖,话到嘴边打了个转,结结巴巴道:“是、是奴婢们……先、先想请三姑娘……”
“听见了?”陆昭华看向赵氏,一脸“事实胜于雄辩”的表情。
赵氏差点背过气去。
坐在英国公夫人身旁的一位御史夫人,素来严谨,看不惯这等没上没下,忍不住开口:“三姑娘,纵然下人无礼,你身为侯府小姐,也该以理服人,动手总是不雅。”
陆昭华视线转向她,点了点头,语气居然带上了点认同:“这位夫人说的是,你家的丫鬟打你一巴掌也请夫人务必以理服人。”
“噗——”坐在末座的一位年轻小姐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御史夫人:“你……牙尖嘴利。”
英国公夫人眼底也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这丫头,有点意思。
陆昭云见气氛不对,赶紧给母亲使眼色。赵氏深吸一口气,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更丢脸,只能强行转移话题,试图找回场子。
她挤出一丝笑容,对英国公夫人道:“让夫人见笑了。小女昭云平日在家,也略通些诗书,不如让她……”
“诗书有什么意思?”陆昭华突然打断她,目光落在前厅角落里摆设的一对石锁上——那是永昌侯偶尔练力用的。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慢悠悠走过去,伸出纤细的手指,掂了掂其中一个起码五十斤的石锁。
众人不明所以。
只见她单手轻轻一提,那石锁便如无物般被她拎了起来,还在手里随意掂了掂,仿佛在掂量一颗白菜。
满厅寂静。落针可闻。
赵氏和陆昭云的脸色瞬间惨白。
几位夫人小姐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
英国公夫人端茶的手顿在了半空。
陆昭华掂了两下,似乎觉得无趣,又随手将石锁轻轻放回原处,地面连一丝声响都无。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看向赵氏,语气带着点真诚的疑惑:
“夫人,府上的石锁……是空心的吗?轻飘飘的,锻炼效果恐怕不佳。”
赵氏:“!!!”那是实心的花岗岩!她夫君偶尔才能提起来舞两下!
“你、你……”赵氏指着她,手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带着十足的恶意:“三妹妹怕是中了邪吧!又是打人又是耍石锁,哪里还有半点闺阁小姐的样子!定是昨日磕坏了脑子,得了失心疯!”
说话的是陆昭云的跟班,一个庶女,想借此讨好嫡母嫡姐。
陆昭华目光淡淡扫过去。
那庶女被她看得一哆嗦,但仗着在众人面前,强自挺直腰板。
陆昭华没说话,只是缓步朝她走去。
那庶女吓得往后缩:“你、你想干什么?”
陆昭华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本座瞧你印堂发黑,今日恐有血光之灾,小心……喝水噎着,走路摔着。”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诅咒般的意味。
那庶女浑身一僵,脸色瞬间煞白。
陆昭华直起身,不再看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转向主位上的赵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眉眼间倦意重现:
“夫人,若无事,我便回去歇着了。昨日磕伤之处,还需静养。”
说完,也不等赵氏回应,转身,依旧迈着她那慵懒的、仿佛对周遭一切毫无兴趣的步伐,慢悠悠地走出了前厅。
留下满厅神色各异、心思复杂的众人。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却碍于英国公夫人在场,不能发作。
陆昭云紧紧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英国公夫人放下茶盏,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陆昭华离开的方向,对赵氏淡淡道:“贵府这位三姑娘,倒是个……妙人。”
……
陆昭华刚回到她那破败的倚梅园不久,春桃就白着脸跑进来。
“姑、姑娘!不好了!刚才前厅那个说您坏话的旁支小姐,回去的时候,在花园的石子路上,真的、真的摔了一跤,磕掉了半颗门牙!满嘴是血!”
陆昭华正对着铜镜,研究额角那块快要消退的淤青,闻言,头也没回,只漫应了一声:
“哦。”
“本座早提醒过她了。”
春桃看着她家姑娘那淡定的背影,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姑娘自从磕了头后,不仅力气大了,脾气暴了,连说话……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而远处阁楼上,那道月白身影再次出现。
侍卫低声回报着前厅发生的一切,包括石锁和“血光之灾”的巧合。
男人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两声,苍白的脸上笑意更深。
“不是巧合。”他低声断言,眼中兴趣盎然,“永昌侯府这潭死水,终于来了条会翻江倒海的……小鱼儿。”
“去查查,这位三姑娘,近来可曾有过什么异常。”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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