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府正院的“恶疾”风波,在陆昭华那句“清心寡欲,卧床静养”的医嘱下,诡异地平息了。
赵氏和陆昭云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用眼神传达着无尽的恐惧与怨毒,却再无能力兴风作浪。下人们噤若寒蝉,永昌侯陆振廷焦头烂额,遍请名医却束手无策,看向倚梅园的眼神也日益复杂。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陆昭华,此刻正对着春桃新找来的几张粗糙窗户纸发愁。
“太脆,不挡风。”她捏了捏那纸张,下了论断。前世身为教主,虽不耽于享乐,但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何曾为这等琐事烦心?退休养老的环境,必须舒适!
“姑娘,这已是能寻到最好的了……”春桃小声道,如今她对自家姑娘是又怕又敬。
陆昭华叹了口气,将窗户纸丢到一边。“罢了,银子到手再换好的。”她想起那三千八百两,心情稍霁。赵氏母女虽动弹不得,但王妈妈倒是识趣,昨日已偷偷先送来了五百两“定金”,言说余款正在筹措。
有了钱,腰杆便硬了几分。陆昭华决定出门逛逛,考察一下京城的坊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材料糊窗户,顺便采购点改善生活的物资。
她依旧穿着那身半旧衣裙,只让春桃跟着,慢悠悠地出了永昌侯府大门。
京城繁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陆昭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旁店铺,对许多新奇玩意儿投去目光,但脚下步伐却未曾停留,直奔记忆中一家据说货品最全的杂货铺。
就在她即将走到街角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惊呼!
“闪开!快闪开!马惊了!”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失了控,拉车的骏马双目赤红,疯狂地朝着人群冲撞而来!车夫早已被甩脱在地,路人惊叫着四散奔逃,一个拿着糖葫芦、吓呆了的小童正站在路中央,眼看就要被马蹄踏中!
电光火石之间,陆昭华眸光一凝。
她身影如鬼魅般掠出,并非直接去拦那惊马,而是迅捷无比地抄起那吓傻的小童,足尖在旁边摊位上一借力,轻盈地旋身,便将小童安然无恙地送到了路旁安全处。
整个过程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那惊马依旧狂奔,眼看就要撞上路边的一个茶摊!
就在这时,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比陆昭华的动作更快,如同浮光掠影,倏忽间已至惊马之侧!
来人并未硬撼惊马,而是并指如剑,精准无比地在马颈某处穴位一按!
那匹狂躁的骏马,发出一声沉闷的嘶鸣,前冲之势戛然而止,四蹄一软,竟轰然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止,显然是被瞬间制住了要害。
危机解除。
街道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议论声。
陆昭华放下惊魂未定、哇哇大哭的小童,交给其匆匆赶来的父母,这才将目光投向那道月白身影。
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美绝伦,只是脸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此刻正以拳抵唇,压抑着低低的咳嗽,仿佛方才那迅若雷霆的一击,耗去了他不少力气。
正是萧玦。
他抬眸,恰好迎上陆昭华打量的目光。
四目相对。
陆昭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人身手极佳,认穴之准,力道之巧,绝非寻常武夫。可他周身气息羸弱,似有沉疴在身,矛盾得很。
萧玦也在看她。近距离看,这少女更显单薄,面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像最深的夜,里面没有惊惧,没有感激,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种近乎平等的审视。
“姑娘好身手。”萧玦率先开口,声音清越,因咳嗽带着些许沙哑,却更添几分磁性。
陆昭华挑了挑眉,坦然接受:“阁下也不差。”她目光落在那匹倒地的马身上,“一击制敌,认穴极准。可惜,力道稍逊三分,否则它连白沫都不用吐。”
萧玦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诧,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他自然清楚自己用了多少力,这少女竟一眼看穿他因旧疾所限,未能全力施为?
“姑娘好眼力,在下佩服。”他拱了拱手,姿态优雅,“镇北王府,萧玦。”
陆昭华心中微动。镇北王?那个传闻中手握重兵、体弱多病、被皇帝忌惮的藩王?难怪有这般身手和这般……病容。
“永昌侯府,陆昭华。”她回以简单的自我介绍,同样拱了拱手,动作间却自带一股洒脱不羁。
萧玦看着她那与闺阁千金迥异的行礼方式,笑意更深:“原来是陆三姑娘。今日之事,多谢姑娘仗义出手,救了那孩童。”
“顺手而已。”陆昭华语气平淡,目光却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忽然道,“你中毒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萧玦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他身中奇毒之事,乃是绝密,太医院院正都只能诊出是先天体弱,缠绵病榻,这少女竟一眼看破?
他身后的侍卫脸色骤变,手已按上刀柄。
萧玦抬手,示意侍卫退下。他看向陆昭华,眼神深邃如潭:“姑娘何出此言?”
陆昭华走近两步,毫不避讳地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甚至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微末气息:“‘幽骨霜’的味儿,虽然很淡了,但本座……鼻子灵。这毒阴损,不立刻要人命,却如附骨之疽,慢慢侵蚀经脉肺腑,让你有力难施,动武则加剧,常年咳血,最终脏腑衰竭而亡。这是多大的仇?你刨人家祖坟了?”
她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今天午饭吃什么,内容却石破天惊。
萧玦身后的侍卫已是冷汗涔涔。
萧玦本人却笑了起来,不是伪装,而是真正觉得有趣的笑声,尽管牵动了肺部,引来一阵更剧烈的咳嗽。
咳罢,他苍白的脸上因气息不顺泛起一丝薄红,看着陆昭华,眼中光华流转,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陆三姑娘,”他缓了口气,声音带着笑后的慵懒,“有没有人告诉你,太聪明,有时候会很危险?”
陆昭华回视他,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了点理所当然:“危险通常来源于无能者的恐惧。你觉得,本座需要害怕吗?”
她用的是“本座”,这个自称再次清晰地落入萧玦耳中。
萧玦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道:“三千八百两,够糊窗户吗?”
陆昭华一愣,随即眯起了眼。这家伙,连这个都知道?竟然一直在暗中关注侯府动向。
“勉强。”她不动声色,“王爷有兴趣资助一下本座的……养老计划?”
萧玦又被她这直白得近乎无耻的话逗笑了,他掩唇轻咳两声:“资助可以谈。不过,本王对姑娘能一眼看穿‘幽骨霜’的鼻子,以及……能让永昌侯夫人‘卧病静养’的手段,更感兴趣。”
他这话,几乎是挑明了知道赵氏母女的“病”与她有关。
陆昭华闻言,非但不惊,反而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近乎恶劣的笑容:“怎么,王爷也想体验一下‘清心寡欲、卧床静养’的滋味?看在今日并肩制马的份上,可以给你打个折。”
萧玦看着她那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边笑边咳,苍白的脸上竟多了几分生气。
“咳咳……陆姑娘说笑了。”他止住笑,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本王是想问问,姑娘既然能看出‘幽骨霜’,不知……可有解法?”
图穷匕见。
陆昭华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街道已然恢复秩序,阳光洒下,落在两人身上。
一个是在内宅兴风作浪、只想退休的魔教教主。
一个是身中奇毒、在朝堂如履薄冰的镇北王。
这一刻,在这喧嚣的街角,他们的目光再次碰撞,无声地交锋、试探,却又奇异地达成了一种默契。
半晌,陆昭华才慢悠悠地开口:
“解法嘛……倒也不是没有。”
她顿了顿,看着萧玦瞬间亮起的眼眸,补充道:
“不过,价钱很贵。”
萧玦唇角扬起,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弧度:
“巧了,本王……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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