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得头彩的喧嚣渐渐平息,那对价值连城的东海明珠被星沉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依旧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然而云昭意的心思,却已不在那璀璨的宝物之上。
文华阁的灯火辉煌被甩在身后,萧逐渊并未提议回府,而是带着她,穿过依旧熙攘的人群,朝着城西的玉带河畔走去。
玉带河横贯京城,每逢七夕,便是放河灯祈福的圣地。此刻河畔更是人山人海,男女老少,尤其是年轻的姑娘们,手持各式各样的莲花河灯,虔诚地将心愿寄托于闪烁的烛火,放入河中,任其随波逐流,汇成一条流淌的光河,璀璨夺目,蔚为壮观。
萧逐渊的出现,再次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但他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以及身后那些目光锐利的亲卫,有效地隔开了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
他走到一个售卖河灯的摊位前。摊主是位老婆婆,见到萧逐渊,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打翻手中的灯。
萧逐渊的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莲花灯,最终选了两盏。一盏是常见的粉白色,另一盏则是较为少见的、花瓣边缘染着一圈墨色的玄莲。他付了钱,拿起那盏玄莲灯,将另一盏粉白的,递给了云昭意。
动作自然,仿佛理所应当。
云昭意看着递到眼前的河灯,微微一怔。她没想到,他带她来此,竟是为了放河灯。更没想到,他会亲自为她选灯。
“王爷也信这个?”她接过那盏做工精巧的粉白莲花灯,忍不住轻声问道。在她看来,萧逐渊这般杀伐果断、信奉绝对力量的人,应该对此等小女儿家的祈愿行为嗤之以鼻才对。
萧逐渊拿着那盏独特的玄莲灯,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灯影摇曳的河面,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几分缥缈:“皇兄信佛,太后亦常祈福。天下万民,有所求,有所愿,亦是常情。”
他没有直接回答信或不信,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但愿意站在这里,拿起河灯,本身似乎就是一种态度的软化。
云昭意不再多问。她拿着河灯,走到河边一处人稍少的石阶旁。星沉连忙上前,用火折子为她将灯中的小小蜡烛点燃。
温暖的橘黄色光晕在粉白的花瓣中亮起,映照着她清丽的脸庞,柔和了她眉宇间惯有的清冷。
她双手捧着被烛火温暖的河灯,缓缓蹲下身,将其轻轻放入水中。冰凉的河水漫过指尖,带来一丝清爽。
看着那盏载着微弱光亮的莲花灯随着水流轻轻晃动,缓缓漂向河心,汇入那片浩瀚的光河之中,云昭意闭上眼,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在心中默默许下愿望。
她的愿望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山河无恙。
这是她重生以来,最深切、也最宏大的愿望。唯有山河稳固,天下太平,她才能有机会守护她想守护的人,才能避免前世家破人亡、血染疆场的悲剧重演。这愿望里,包含了对她所在乎的一切的祈佑,也包含了对这片土地最朴素的祝福。
她许愿的神情专注而虔诚,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烛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冷静果决、善于谋算的未来王妃,只是一个心怀美好祈愿的寻常女子。
萧逐渊站在她身后半步之遥,没有蹲下,也没有点燃自己的河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许愿的背影,看着她被灯火柔和的侧脸,看着她合十的、纤细白皙的手指。
他的目光深沉难辨,如同这夜色下流淌的河水,表面平静,内里却藏着无人能知的涌动。
直到云昭意许完愿,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河灯渐渐漂远,他才收回目光,转向自己手中那盏未曾点燃的玄莲灯。
他没有像云昭意那般郑重其事地蹲下许愿,只是随意地俯身,将那盏玄莲灯也放入了水中。墨色的花瓣在接触到水面的瞬间,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尚未点燃的灯芯,显得格外突兀。
他就那样看着那盏与众不同的、暗沉的莲花灯漂在水面,随着微波荡漾。
然后,在无人听见的心底,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如同誓言般掠过:
昭意,长安。
不是祈求神明庇佑,而是他萧逐渊的承诺。
他要她,长久安宁。
这念头来得如此自然,如此强烈,甚至让他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怔忡。从何时起,这个带着谜团闯入他生命的女子,她的安危喜乐,竟成了他心之所系?
云昭意站起身,回头,恰好看到他那盏未点燃的玄莲灯孤零零地漂在河面上,与周围那些明亮温暖的河灯格格不入。
“王爷不点燃它吗?”她有些疑惑。
萧逐渊直起身,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看了一眼那盏逐渐漂远的暗色河灯,淡淡道:“本王的愿,无需借光。”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自信与强势。仿佛他的愿望,不需要借助虚无缥缈的神佛之光,他自有力量去实现。
云昭意心中微动。是啊,他是萧逐渊,是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靖王。他若有所愿,何须祈求?自会亲手夺取。
只是不知,他方才……许了什么愿?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便自嘲地摇了摇头。他的愿望,必然关乎江山社稷,军国大事,岂是她能揣度的。
两人并肩立于河畔,望着眼前这条由无数心愿汇聚而成的、璀璨流淌的光河。万千灯火倒映在河中,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美得如梦似幻。
周围依旧是喧闹的人声,情人的私语,孩童的欢笑,但在他们这方被隔开的小小天地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宁静。
他们之间依旧没有太多言语。
但共同放下的河灯,一个祈愿“山河无恙”,一个默念“昭意长安”,仿佛在这七夕的夜色里,达成了某种无声的、深层次的联结。
“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萧逐渊收回目光,转身。
云昭意最后看了一眼河中那早已分辨不清的、属于自己的那点微光,以及他那盏独特的、沉入黑暗的玄莲,轻轻应了一声:“是。”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云昭意靠着车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那四个字——山河无恙。
以及,萧逐渊放下那盏未点燃的玄莲灯时,那冷硬而笃定的侧影。
而另一辆马车内,萧逐渊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河水的微凉。
“昭意长安……”
这四个字,在他心间盘旋不去,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分量。
今夜之后,有些东西,似乎更加不同了。
那流淌的河灯,带走了万千心愿,也似乎,带走了某些坚冰,留下了悄然滋长的、名为“在意”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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