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葡萄架，微风拂过，绿油油的葡萄叶沙沙作响，在石桌上投下点点摇晃的光斑。

此时，一阵风吹过，为坐在石桌前的顾恒之带来一股食物的气息，隐约还有淡淡的鱼肉腥味。

他若有所觉，转头看去。

只见周采悦从厨房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大陶碗缓步靠近，然后将碗放到了自己面前。

那是一大碗鱼汤，还冒着热气，汤底纯白，点点翠绿的葱花撒在其中，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许久没吃到热乎乎食物的顾恒之口齿开始分泌唾液，只觉肚中更加饥饿，他拼命抑制才忍不住不动手。

心道：果然，周姑娘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厨艺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刚才果然是谦辞。

周采悦放下汤，又转身去厨房端出两碗粥和一碟咸菜，这才款款在顾恒之对面落座。

刚落坐的周采悦抬眸看向顾恒之，脸色微红，似乎有些羞涩。

她不好意思道，“我没想到阿狗你今天会醒，只准备了这些，好在今天也给你熬了鱼汤，否则……”

“也？”顾恒之敏锐抓住了关键词，他眼神微动，忍不住问，“周姑娘每日都会……”

周采悦别过脸，微微颔首，“是啊。”

不过前几天是熬给自己喝的。

闻言顾恒之神色动容，连周采悦口中一个接一个“阿狗”的称呼都不在意了，他抿了抿唇，露出一抹温润笑意，“多谢。”

“都说了不用那么客气，阿狗多喝点就好。”周采悦莞尔一笑，“记得喝完哦，对你身体好。”

顾恒之认真地点点头。

见状，周采悦垂下眸遮住了眸中的笑意，握起面前粥碗中的小木勺，轻轻搅动两下。

顾恒之神色温和地看了眼面前害羞低下头的女子，嘴角勾起，舀了一勺鱼汤放到嘴中。

下一秒，他脸色难看起来，表情都连带有些扭曲。

口中的鱼汤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浓重而古怪的鱼腥味，带着不知名的味道，而且又咸又苦，顾恒之甚至喝到了一片鱼鳞。

在此之前，顾恒之从没想过世上会有那么难喝的汤。

他实在忍不了了，刚想将口中的汤吐掉，就对上了周采悦那双清澈无辜的眸子，里面盛满期待，好像再问：好喝吗？

顾恒之霎时一僵，鬼使神差“咕嘟”就将那口汤吞了进去。

见状，周采悦一双眼睛仿佛在发光，显然心情很好，她笑吟吟询问，“怎么样？还行吧？我特意为你学的。”

特意为自己学的吗？

顾恒之眼神起伏挣扎，最终艰难地开口，“……嗯，还行。”

“那就好。”闻言周采悦笑着点点头，笑盈盈地舀了勺粥放到唇中，看着顾恒之温声叮嘱，“你记得喝完，别浪费。”

反正说行不行都得喝。

一个喂再多好的都喂不熟的白眼狼，喝这种东西最合适了。

顾恒之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那口奇怪的汤从喉咙一直流进胃里的感觉，那一瞬间，他觉得胃里似乎翻上来一股酸水，他的表情霎时变得格外难看，全身都爬满鸡皮疙瘩。

可此时的周采悦已经垂下眸了，自然看不到他难受的表情，当然，就算看到了她也会装作看不见。

反正她把人带回来又不会为了好吃好喝地招待他。

顾恒之用力掐了下大腿，才将胃中那股恶心感压下去，他抬眸看了眼对面的人，只见周采悦垂眸慢条斯理地喝着白粥，阳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仿佛会发光一样。

顾恒之深吸一口气，又舀起了一勺鱼汤颤抖着送到唇边，但当木勺要碰到嘴唇时，他又放弃了，将汤又放回碗里，面色难看地盯着面前这碗汤。

在顾恒之眼中，这碗突然变得不可思议的大，碗里的汤似乎没有尽头，热气扑在顾恒之脸上，却让他觉得身体发冷。

“阿狗，你怎么了？”

此时，周采悦温温柔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快喝吧。”

顾恒之没抬头，沉重地“嗯”了一声，却将视线落到手边的白粥上，白粥总不能有多难喝吧？

想到这，顾恒之抬手伸向了那碗粥。

下一秒，那粥碗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按住了，手的主人正是周采悦。

周采悦不赞同地看向顾恒之，蹙起眉，原本温温和和的语气淡了下去，似乎生气了，“阿狗，要先喝汤，对身体好。”

就算在生气，周采悦也是极为漂亮的，但冷冷淡淡的目光扫过来顾恒之却感到了一阵心虚和难受，他不想看到周采悦这么冷淡的样子。

她是自己现在记忆中唯一的存在。

如果眼前之人都不管自己了，毫无记忆的自己现在能去哪？

于是，顾恒之讪讪将手收了回去，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鱼汤，猛吸一大口气，咬紧牙关，放弃了木勺，直接抬起碗灌了下去。

但那汤刚到口腔，喉咙和舌头就开始反抗起来。

顾恒之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将那碗汤灌下去，他放下碗猛地擦了下嘴角，紧紧咬着牙抑制住那股反胃感。

热乎乎的鱼汤下肚，顾恒之却出了满身的冷汗。

看到这一幕，周采悦却缓缓笑了起来，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还好看，她弯着眉眼目光盈盈望这顾恒之，“阿狗好乖呢。”

要给予狗狗适当奖励，他才会变得更听话。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的东西，手指打开手帕，露出了里面三颗红彤彤的小果子。

周采悦捏起一颗递给顾恒之，“给你。”

顾恒之感觉整个胃里都是一股冷意，口腔那股鱼腥和苦味让他舌根发麻，他看着周采悦指尖那颗红彤彤看上去很可爱果子，条件反射打了个冷噤。

周采悦将顾恒之的表情尽收眼底，“甜的。”

闻言，顾恒之犹豫地接了过来，随后在周采悦亮晶晶的目光中放到嘴里，他刚想将整个果子囫囵吞下去，周采悦突然开口了。

“果核有毒不能吃哦，记得吐出来。”

顾恒之一僵，牙齿小心翼翼地咬开了果皮，一股清甜的果汁在口腔内迸发，酸酸甜甜的，很好吃，甚至将口腔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都压了下去。

顾恒之不由眼睛微睁，将果肉吃干净才不舍地将果核吐出来，他看着周采悦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周采悦支着下巴观察着顾恒之的反应，对上他格外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眼，轻笑，悠悠开口，“是给阿狗乖乖听话的奖励哦。”

顾恒之被周采悦这温和的语气听得有点恍恍惚惚，突然感觉喝那碗难喝的汤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好了，喝粥吧。”

周采悦说完，作势要将那些小果子收起来。

顾恒之忍不住看了一眼，有些失望，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果实，但是在喝完那碗汤后他觉得这果子仿佛仙果一样，口中酸甜的果香已经散去了，那股鱼汤的味道又浮现起来。

但看着周采悦的动作，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开口向一个姑娘索要，只能眼巴巴地盯着。

周采悦“扑哧”地笑出声来，她歪了歪脑袋看向顾恒之，“我逗阿狗的，给你吃。”说着，将剩下两颗推到了顾恒之面前。

“当真？”

周采悦颔首。

顾恒之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确认过周采悦是说真的，抬手拿了一颗放到嘴里，“周姑娘，这是什么果子，很好吃。”

周采悦看着他的动作，问，“寻常野果而已，阿狗很喜欢吗？”

顾恒之虽然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点头。

比起那种味道古怪的鱼汤，他确实更喜欢这些果子。

闻言，周采悦轻笑，“我知道了。”

“以后我出门会多为阿狗采些的……”

为自己？

顾恒之咀嚼的动作一顿，心跳都快了两秒，他忍不住抬眸，就撞上了周采悦浅笑的眸子。

周采钰眨了下眼，“只要阿狗乖乖听话。”

只要听话就会有？

顾恒之觉得心中怪异一闪而过，随即便被周采悦的东西转移了注意，手边的那碗白粥被推到自己面前。

“喝粥吧。”

一听这话，顾恒之不再想其他，立刻低下头开始喝粥。

说实话，粥也有点咸了，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糊味，但是刚刚喝完鱼汤的顾恒之只觉得这粥也还行，至少咽下去比较轻松……

喝着喝着，顾恒之却忍不住看向对面的周采悦，只见她表情没有异样，仿佛在喝什么美味佳肴一样。

周姑娘她真的不觉得难喝吗？

似是察觉到顾恒之的目光，周采悦抬头，面上露出几分疑惑，好像在问怎么了。

顾恒之咽下口中的咸粥，“周姑娘一直都是吃这些吗？”

“是啊。”周采悦点点头。

顾恒之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话和嘴里的粥一同咽了回去，只不过心里隐约升起了一个学习厨艺的念头。

周采悦抬眸瞥了一眼对面若有所思的顾恒之，垂眸遮住了眼中幽幽的笑意。

果然，直接不把他当人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