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住手!”一道高喝响起,随后就是马蹄声疾驰而来。

郗住风目光微动,是她?

“何人敢纵马于玄德门——”

话音未落,一块漆黑的牌子裹挟风势,穿破雪雾携雷霆之势砸到了神武军领头的将军怀里。

“吁——”

杨衔打马而来,扯紧了缰绳,停在了原地,马蹄踏着雪地踢踏着。

“都督!”将军定眼一看,当即眼前一亮,如逢甘霖,赶忙迎了上去,抱拳跪下,“都督!您可算来了!”

杨衔面色紧绷,坐在马上,抿唇看向了跪着的学生,目光扫过柳应溪,最终落到了郗住风身上,神情愈发冰冷渗人,叫人一眼瞧见直打寒颤。

“都督可要把这些学生拉下去。”

“你是有多蠢?”杨衔强压着怒火反问,“还是没挨过读书人的骂?”

“下官……”

杨衔说:“回去多看看史书找找和自己一样蠢的,不用撒尿照相了,直接以史为镜,看看他们被骂的有多惨,心里有点数以后办事就有谱了。”

柳应溪呆在了后面,心里狂喊,完了!神武军都督!没想到杨衔来头这么大,上了郗住风的贼船!这下真是跑不掉了……

杨衔翻身下马,走近了郗住风,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低声道:“流光坊,我去了。”

“那大人可有找到什么?”郗住风暗下用力挣脱着。

杨衔侧眸:“其实流光坊里面根本不重要对吗?重要是这三个字。”

郗住风微笑不言。

杨衔双眸阴沉,却是笑了,话咬在齿间,近乎切齿:“真坏啊——住风,也不提醒我,欺负我一个乡下来的不知道?”

“大人位高权重,神武军都督,瞒得下官好苦。”郗住风仍然笑着,抬手扣住了杨衔的手腕,企图拿开她的手,“下官瞒您一回错了吗?”

“这可不能怪我啊,住风,不是你没问我吗?”杨衔叹道:“住风啊,害我白跑一趟把我调走就算了,怎么你在盛澄荆家里发现了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

“今天这么大的事,可真是要吓死我了。”

徽鸣当时曾有一瞬注意到了郗住风的举动,却被郗住风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生死这句话,太重了,”郗住风微微侧眸,露出一种十分真诚的关心:“大人身兼数职,可不能有了万一。否则下官都不知道晚上睡哪儿了?”

“我床上啊,天冷了,还暖和。”杨衔见招拆招,语气亲昵,眼神却沉冷,“住风啊,当了神武军都督怎么叫你同我醋上了。这话听着酸。”

郗住风抬眸不答。

“不肯放你走,”杨衔眉间冷然:“压了你的大理寺丞,就这么不甘心?这个局面,你在背后用了多少心思,知不知道行差踏错一步,就要万劫不复灰飞烟灭?”

“大人压过下官?那可是下官惹大人不高兴了?”郗住风甚是纯善的抬眼,“下官缴天之幸方能为官,怎会不甘心?”

杨衔垂眸:“住风啊,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把我当傻子哄。”

郗住风终于挣开了杨衔的手,忽然问道:“大人看过高处的风景吗?”

“下官没有看过,想看一下。”郗住风望向了玄德门,“下官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富贵险中求嘛。”

“杨大人,莫要挡下官的路。”

杨衔面无表情地盯着郗住风,半晌,朗声一笑:“果然,这才是你本来的模样,扎手喽。”

“除了柳应溪,大理寺里还有谁和你一起掀了天?藏好尾巴,别被我抓着。”杨衔说,“怕你疼了找我哭。”

郗住风秀目艳起,粲然一笑,举起了双手:“杨大人今日就可以抓。”

杨衔目光定定的望着她,半晌,嗤笑一声,回头看了数千学子一眼。

这是一场局,太过明显的局。

可是有人猜到了还是入了局。

杨衔看见了无数学子磕破的头,看见了他们眼中的泪光,他们振臂高呼,衣袍沾湿,淋着霜雪受着风寒不肯退。

难道这些国之栋梁中,没有人猜到自己会成为别人的一把刀子吗?

王湛跪在徐观蘅的身侧,双手通红的陷在雪里,琅琊王氏出身,显赫世家子。

看透了棋局,却主动当了棋子。是既得利益者,却背叛了自己的家族。已是进士,却舍弃了青云路。

甘心把命赌上——

为了,公平。

好高明的明谋啊,郗住风。杨衔赞叹,她仰起了头,长叹一声,转身毫不犹豫的扬袍跪下。

“大理寺卿杨衔!求见太子殿下!”

“大理寺郗住风!求见太子殿下!”

“大理寺柳应溪!求见太子殿下!”

无数沙哑人声响起,百姓一片安静,随后慢慢跪下了。

“求太子殿下为寒门学子!做主!”

巍巍礼乐响,千古钟鸣,乌金照初雪。玄德门开了——

-

熙和五年冬,名震天下的荆园先生案在数千学子的振臂高呼中结束了。因登科进士之请,将于熙和四年春,开恩科,改制重录。

科举改制,就此为始。誊录糊名,开殿试——

-

此事历经波折,期间百转千回,最终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待杨衔领着人回到大理寺的时候,已是第二天。见缝插针还跟回来了一个徐观蘅,只是杨衔懒得把她揪出来了。

大理寺上下具是关心,大多一夜不曾合眼,见他们回来了连忙围了上来。

“郗大人!没事吧!”

“郗大人!柳大人!我们听到了消息,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来了!”

“柳大人!您下次可不能这样一声不吭的跪到玄德门啊!”柳应溪的两个评事抱着她的腿哇哇直哭。

“吓死我们了!柳公一直派人守着呢!”

杨衔被吵的头疼,还没来得及开口,郗住风见她脸色不好,起唇说道:“这次的事让大家受惊了,大理寺同舟共济,若非诸位信赖,此事也不可能平安渡过。大家快去休息吧。”

纪闻疏匆匆从门口跑来,眼圈乌青,看到郗住风才松了一口气:“郗住风!柳应溪!”

“纪大人,”郗住风回过头,有些惊愕的看着纪闻疏衣冠不整的模样,纪闻疏为人小心谨慎,这还是头一遭这般狼狈吧。

“纪大人可是一夜……”

“你们两真是太胡来了!”纪闻疏怒道,“要不是这回……要不是这回正合……”太子心意。

纪闻疏咬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好了,”杨衔靠在一旁,打断道,“我都还没开始训呢。”

大理寺众人仿佛这才意识到杨衔在一样,纷纷行礼道:“杨大人。”

各自语气中都有一种难言的慎重和隐隐的不满,杨衔察觉到了,最终什么也没说,招手让郗住风她们跟上。

纪闻疏担心的看着郗住风和柳应溪,无声道:“拖——”

若是问罪,无论如何都要拖到……

房门慢慢的关上了,杨衔负手,漫不经心道:“交代一下——”

三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房间内响起了清脆整齐膝盖撞地声。

杨衔愕然回头:“你们有毛病吗?”

“杨大人!学生心有不甘!”徐观蘅眼中含泪,“科举本为寒门学子开公平之路,可是这么多年,张榜所列具是世家门阀,学生不服。”

柳应溪跟着掩袖而泣,声泪俱下:“下官看见学子群情激昂,不免想起科考之时,下官不忍见学子们求告无门。”

杨衔嘴角抽搐,看向了郗住风。

郗住风眼圈泛红,泪水涟涟,仰面道:“下官虽不曾科考……”

“行了,你闭嘴。”杨衔一把拽起了郗住风,力道不容拒绝,然后指着另外两个,“你们起来。”

“徐观蘅,你不是我大理寺的人,也没有一官半职,你走吧。”

徐观蘅微微一惊,这就松口了?

不过她素来是果断的人,对杨衔行完礼,干脆利落的站了起来,在柳应溪艳羡的目光中扭头毫不留情了走了。

“柳应溪?”杨衔坐到了太师椅上,“河东柳家,柳家安稳的兴旺至今,靠的就是不偏不倚。行啊,看来我这个大理寺卿压不住你?叫你跟我的人,暗度陈仓珠胎暗结。”

“大人用词……”

“你闭嘴。”杨衔毫不留情的打断了郗住风的话。

柳应溪从地上爬了起来,说:“下官遵大人之令,与郗大人共审科举舞弊之案。分明是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盛澄荆之死什么时候变成了科举舞弊的?柳大人总该告诉我一声吧。”杨衔撑着头,冷冷道。

柳应溪屏息一瞬,硬着头皮说:“京都府门前……”

“她郗大人说是就是了?”杨衔语气凌厉,“你柳应溪这个大理寺丞什么时候当的这么窝囊了,唯她郗住风马首是瞻了?她说科举舞弊,你就信了?玩命的卖命都一起做,你们知不知道!利用这么多学生,稍有不慎人头滚滚!数千性命,你担得起吗?”

“可是大人!科举舞弊之风本就是不宣之秘罢了!世人心知肚明,就算今朝不说也有明朝——”

杨衔抬眸:“你柳应溪做这些事的时候真有这么大公无私年少热血?在京都府和郗住风登台唱戏喊科举舞弊、玄德门前喊冤的时候,想的是公平还是前程?”

“问心无愧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你问过自己的心?就无愧了?”

柳应溪浑身一僵。

“太子若无此心,你们此举就是拿人命做登云梯!”

“大人……”郗住风再次开口。

“你给我闭嘴!”杨衔厉声道,“柳应溪我告诉你,但凡你肯多想一点后果,就不会不管不顾的去做了,你知不知道!礼部门口,礼部尚书来晚一步,禁军就要动刀子了!皇榜下面寻衅,轻者杖八十,重者人头落地。”

“大人!”郗住风抢声道,“事情是我做的,千万算计,填多少命进去。她确实没想过,真正想过的,但是已决意不管不顾的人是我。如果今日礼部东墙血染,该担的人命,也该是我担。”

“恶毒的人是我,有愧的是我。若千错万错加诸于身,最该死的也是始作俑者,我才是始作俑者。”

柳应溪沉默的垂着头,握紧了拳头。

杨衔说:“你一条命就担得起?如果事情没有如你所料!学生血溅东墙,徐观蘅根本来不及说什么来大理寺!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天子雷霆震怒,郭相倒打一耙。你能担得起什么!到时候就算把你千刀万剐了,这些罪都没法抹去!”

“可大人,事情就是如我所料!”郗住风高声顶了回去。

“持盈,”郗住风平缓了语气,唤道,“不必愧疚不必自责,是我将你蒙骗到此局中的,你被我诱哄被我欺瞒,你无罪。”

柳应溪抬起头,眼已经通红,她踉跄的后退了两步:“我……”

“他们活得好好的,持盈,别想了。”郗住风道。

杨衔简直被气笑了,郗住风扬声道:“大人,柳大人两宿没睡,让她回去休息吧!”

杨衔看着郗住风,脸色沉沉,半晌无言,郗住风合眸咬牙,眉山微皱,已不自觉的面露恳求,伸手拉住了杨衔的袖子。

“柳应溪,出去。”杨衔冷冷道。

郗住风松了一口气,迅速把柳应溪推出了门外,砰一声关上了门。

“一个明知道后果心狠手冷,一个做这种事前,连后果都不想,为了一己私欲就跟着你闹翻天……”

“大人,柳大人只是相信我。”郗住风道,“您方才说的话,太重了。柳大人受不住的。”

杨衔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做都做了,却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是我诱骗了她。大人,因为我不仅想到了后果,”郗住风半垂着头,声音越发哑了,“还想到了结果。这件事,只有一种结果,不会有学子出事的。”

杨衔寒声道:“你凭什么敢拿人命去赌……”

“因为大人。”郗住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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