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慕沉静静坐在母亲身旁，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内心的痛苦一阵接一阵地翻涌。她知道，母亲这些年来为家族和父亲付出了多少。父亲的骤然离世让她措手不及，而眼前的母亲，在这个沉重的时刻更是倍显脆弱。
“娘，你和爹爹是怎么认识的？”
沉萍儿闻言，沉默了片刻。她那因泪水模糊的双眼渐渐平静下来，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遥远的温柔。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秀发，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我啊，是被你爹捡回来的……”沉萍儿低头浅笑，眼中的波光流转，回忆仿佛把她带回到了从前的时光。
“捡到的？”季慕沉从母亲怀中抬起头，满脸疑惑。
“嗯，确切地说，是你爹和你祖父，一起把我从乱世中‘捡’了回来……”沉萍儿一边说着，一边柔声叹息，目光飘向远处。
一切，都要从二十一年前那个午后说起。
“我本是祁州人士，家中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安稳富足。你外公经营着一家小染坊，生意不大，但也足够我们一家三口衣食无忧。家中只有我一个孩子，从小你外公就对我宠爱有加。”沉萍儿顿了顿，回忆起那段安宁的日子，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不仅请先生来教我读书写字，还让我在染坊里帮忙，允许我女扮男装，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中。”
那段时间是沉萍儿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日子似乎平静而美好。但天有不测风云，祸事总是来得突然。
“若不是因为我争强好胜，也许就不会引发后来的麻烦了……”她的神情突然黯淡下来，回忆也随即转向了那场改变她命运的变故。
原来，沉萍儿去染坊帮忙后没多久，便赶上县令大人纳新房。
为了讨四夫人欢心，张县令张榜于市，命镇上所有染坊十日内奉上店内颜色最特别的布料。有幸被四夫人选中者，县衙接下来一年的布料，都从获胜者的染坊购置。
消息一出，便在镇子上炸了锅。
“县衙一年的供应可不是小数目啊，若哪家染坊能拔得头筹，那便是名利双收，彻底翻身了！”人们七嘴八舌道。
镇子上的染坊，大大小小共有七八家之多，但小有名气的也就三家，其中就包括沉萍儿家的“沉氏染坊”。
“你外公当时心情很沉重，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他被人问得烦了，随口编了个理由就早早关了门，把所有客人打发走了。”
那天晚上，饭桌上的气氛同样压抑。沉老爷吃得闷闷不乐，沉夫人见状，夹了一块焖肉放进他的碗里，问：“老爷可是为了比赛的事发愁？”
沉老爷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爹爹，难道我们就没有取胜的机会吗？您为何如此忧心忡忡？”沉萍儿放下筷子，困惑地看着父亲。
“唉，你不懂。”沉老爷摇了摇头，目光深沉，“这次比赛看似简单，实则凶险。那位四夫人性情古怪，喜好难测。若能送对了她喜欢的布料，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要是送错了……她刚嫁进县衙，县令正宠着她，若因此触了霉头，我们染坊恐怕要承受不小的灾祸。”
沉老爷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福祸相依，断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这件事，表面上是比赛，其实就是索要贺礼。就如同给皇帝献礼，有多少人因为送对了礼物而飞黄腾达，又有多少人因送错了礼物导致家破人亡。自古以来，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沉萍儿不以为然，依旧自信满满地说道：“爹爹，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赢了它！您放心，交给我吧，几天时间，我保证让她满意！”
“萍儿，万不可鲁莽行事啊……”沉老爷话音未落，沉萍儿已经急匆匆放下碗筷，飞奔向书房。
“这孩子，都是你把她惯坏了，一点规矩都不懂。”沉老爷叹息着看着女儿的背影。
沉夫人闻言淡淡一笑，“惯坏她的可是你，不是我！一个姑娘家，哪有成天在外头跑的？你啊，总是让她进染坊，还让她女扮男装。”她一边说着，一边给丈夫盛了一碗汤。
“女儿喜欢嘛，我这个做爹的，总是心软。不过，不如我们再生一个？下一个我可不会这么宠了。”沉老爷嘴角浮现出一丝调侃的笑意。
“没个正经！”沉夫人佯装嗔怪，却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沉萍儿刚跑到书房门口，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于是转头回到屋中换上男装，便匆匆出了门。
出门后，她便径直往县衙的方向走去。可在县衙门外晃了几圈，愣是没找到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期间差点被衙役以为是小偷给拿了，好在她急中生智随便编了个理由，总算是蒙混过关。虽然没能找到人打听四夫人的情况，但几个时辰总算没有白等，终于让她在墙根听到了衙役们的对话。
“你们听说了吗？这新纳进来的四夫人比咱们张大人可小的不是一点半点的……二人相差快二十岁了！”
墙内几人闻言发出一阵惊呼。
“真的假的？！这岂不是都能给张大人当闺女了，难怪这么宠着！”
“还听说，这四夫人好像不是本地人。也难怪，嫁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还是个四房，当然希望嫁的越远越好啦！”
墙内传来一阵嬉笑，沉萍儿单从这笑声，仿佛已经看到了几人既羡慕又鄙夷的神情。
“我听说，这四夫人可谓是天仙下凡，可就是性情古怪的很！这一般女子喜欢的，她都不喜欢。张大人给她送去的金银首饰，全被她扔出门外，唯独留了一副《百马图》。”
“对对，这事儿我也听说了！还听小兰说，这四夫人每晚都要用山羊奶敷脸，你说怪不怪？！山羊奶那玩意儿，味道那么冲……居然还有人喜欢，真是奇怪！”另一人立马补充道。
“小兰？哪个小兰？？莫非是屁股特大，笑起来很甜的，那个小兰？？？”墙里发出了阵阵□□声。
“去去去！不跟你们说了，我去门口换岗了。”
片刻后，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衙役，从府门走了出来，脸上仍挂着一大团红晕。
“这个四夫人听着着实奇怪，我得想办法找到这个小兰，没准她能知道些什么”……沉萍儿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地围着县衙走了半圈，此时恰好来到了县衙的背面。沉萍儿抬头注视着耸立的府衙高墙，回忆着衙役们说的话，突然有点同情他们口中的那位四夫人。
“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不然怎么会背井离乡，还嫁给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糟老头子。”沉萍儿望着几根伸出高墙的柳枝徒自感叹。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走路不往前看啊？天上可是有神仙显灵了，让你看的这么出神…… 真是的！”
沉萍儿猛然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光顾着抬头看，竟没注意到走在自己前面的路人。
“实在……”沉萍儿刚开口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男子扮相，于是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作揖道：“实在是抱歉！刚刚是在下的不对，还请姑娘见谅。”
女子刚要继续抱怨，突然眼中一亮，低下头打量了一翻还弯着腰的沉萍儿，语气忽然十分柔和道：“不必在意，想必你也是无心的……呵呵呵。”单是最后这阵无尽谄媚的笑声，竟让沉萍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沉萍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轻轻撇过女子满脸笑意的脸庞，即刻便注意到了女子那不同寻常的身姿。她本无意打量女子的身形，只是那女子的腰臀比例实在夸张，使她不得不关注。
女子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对面惊叹的目光，十分得意地冲沉萍儿妩媚一笑，转过身摇动着圆润的大屁股，自信满满地继续走在了沉萍儿的前面。
“等等，屁股很大，笑起来很甜…… 莫非她就是，小兰？！”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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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染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