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6:最后一片树叶落下

石像的武器也是石头做的,这很合理。

无名默默注视手中双刃,这对刀切开了几个雕像侍女就出现了裂痕,他睨视其中暴露的石质切面而不爽地咂舌。抬头看着向他汇聚的怪物,随手丢掉不堪一击的双刀,踢起刚被他击碎的石像掉落的武器,打算以杀几个消耗一对石制双刀的策略攻破敌阵,却也难免滋生怨念:不就是偷窥百年前的皇家秘事么,凭什么这么咄咄逼人!

黄铜铠甲握着微泛魔法光泽的双刀,身手矫健地躲过石像侍女僵硬的直线进攻,她们的脚似乎固定在一起,正如同石像般滑动。他一个侧身抬手撩砍卸下侍女的一只胳膊,侍女猛然转身挥过另一只手,无视自己摔成碎块的那只手臂。

无名向后撤的同时交叉手臂挡住了她挥砍的刀风,为了避免陷入敌人的包围圈,他还得分出余光观察其他石像侍女的动向,尽快解决面前与他纠缠的敌人。

消耗并且更换武器的战略大获成功,等他回过神寻找下一个敌人时,回头就见一路上石像侍女碎块满地,以攻为守地突围卓有成效。

紧绷的神经猛然放松时才发觉握刀的虎口略微发麻,细想竟不知自己用刀架住了多少次砍击,又挥砍突刺了多少次石像。

无名反复确认没有新的石像侍女出现以及这些石头没有任何重生的迹象,没有找到通往上一层钥匙的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往那扇会客厅大门,不过这次他带着石像侍女的双刀,跃跃欲试地挑战里维尔特的国王和祭司。

亡月高塔各类怪物留下的信息不是说这位“银月”国王英勇善战么,他确实有幸见识过这位国王私下不为人道的另一面,但还没见识过他战斗的英姿,好想见见啊。

无名做好万全准备推开门,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那间帷幔展开的会客厅,而是一条从左通到右的长廊,有模糊的声音从走廊左边的拐角后传来。

装有新鲜花朵的高脚花盆装饰在走廊的转角,走廊尽头的玻璃窗透过晶莹剔透的阳光,阳光将窗户的形状印刻在走廊的红色地毯上,地毯吸收了黄铜铠甲行走间的噪音,无名微微弓背摆好刀式,小心挪向走廊左侧。

“我能够感受到祂,马可斯,他像是站在黑暗中的幻影……”

熟悉的声音击中无名的膝盖,他险些站立不稳而扶住墙,一边想着怎么又是国王和他的祭司,一边擦了擦自己的臂甲略微伸出拐角观察其上活动的倒影:两道人影紧紧地贴在一起。

“死神会聆听我的愿望吗?”国王有些不自信,但下一瞬他又笃定了死神的需求而言之凿凿,“我们应该增加更多的祭品。”

与他紧密相拥的祭司劝阻道:“陛下,献给死神祭品已经足够,接下来只需要你的虔诚,你的奉献……”

“银月”国王打断了祭司的话,自顾自道:“我们应该向死神献上更多的诚意。”

“可是——”祭司犹豫了一会儿,委婉地拒绝,“能够让死神满意的献祭对象并不容易寻找。”

“我子民的灵魂不能让死神满意吗?”国王语句中蕴藏着恼怒和不耐,但不一会儿他又冷静下来,情绪冷漠,“我的骑士们会愿意为我赴汤蹈火。”

祭司沉默了片刻,语气中流露淡淡的疲倦:“如果你坚持这么做的话,我的陛下,如果你坚持……”

“他们跟随我征战四方,忠心耿耿。既然永恒是我的目标,那也是他们的目标,里维尔特王国的愿景。”国王声音低沉,“他们不会拒绝这份神明的礼物。”

祭司仍旧尝试说服固执己见的国王:“骑士们早有谏言……”

“银月”国王不悦地提起尾音,冷笑道:“他们难不成想造次吗?”

月亮骑士团的骑士们曾经请求祭司劝谏国王,于是他连忙解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迅速接受侍奉死神,更别提寻求死神的永生庇护。

不过祭司的解释反倒增加了国王对骑士们的疑心。

“这些骑士不愿使用这永恒的力量为我征战,倒是怪我……”国王冷哼一声后说道,“若不是我,那些居民早就丧命污秽巨蜥那些怪物手下,里维尔特早已被污染、被倾覆——他们属于里维尔特,而里维尔特属于我!”继而他看向一言不发的祭司,放缓了语气,“身为死灵术士,你最了解你所侍奉的神明,而作为我的心腹,你也最了解我,马可斯。”

“银月”国王已经将曾经的一把手宰相置之脑后。

祭司犹豫片刻,轻轻答道:“是的,我永恒的国王多米尼克,当你到达永恒,死亡无法伤你分毫,生命亦无法剥夺你的存在,凡民都将褪去尘衣,永恒的国度在月眠之地升起,而我将陪伴永恒的你。”

“银月”国王多米尼克抬起祭司马可斯的下巴,俯身给予永恒国王的一吻,不知他是出于安慰还是出于施舍的心态,那一吻虚虚擦过祭司的嘴唇,若有若无的亲吻与气息激荡起被吻者原本平静的心湖。

两人安静地靠在一起,忽然国王多米尼克开口说:“我感觉到了衰老和虚弱,死神的力量正在从我的体内流逝。”

无名缩在拐角后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又来!

即便再如何愤愤不平,无名也无法阻拦他们,一旦联想到自己在死神小黑屋里任人摆布的卑微地位便怒从中来。

是可忍,熟不可忍。

无名做好思想准备后捏紧双刀直挺挺地冲入拐角,手起刀落劈了个空,一转头那两个幻象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他杀不了他们,他们也看不到自己,亡月高塔化身究竟想让无名挑战什么?

无名想不明白,虽然幻象能让他知道百年前里维尔特国王和祭司的苟且行为,但这对他的赎罪没有任何意义。

即便内心唾弃,然而一种姗姗来迟的迷惘和躁动于无名的胸膛之中涌动。

当真可笑、可耻,就发生在国王貂皮长袍、国王的权威之下,荒唐正在白日窗边的阴影里成熟腐烂。

“马可斯,马可斯——将祂的力量,全部给我!”

无名捂住耳朵,尽管如此,国王的声音仿佛具有特殊的穿透性——毕竟无名已经身处幻想之中——连黄铜铠甲都无法抵挡这威力。

无名一个激灵踉跄站稳,恨恨地瞪了一眼窗边的两人,狼狈地撞开一扇门,一头闯了进去。

在远离那荒唐幻象后,无名身上的瘙痒逐渐平息,而后他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走入了一间光线昏暗、布置整齐的房间,长桌围着一片空地,空地上画有规整的法阵。术士或者说魔法师的实验材料有序地放置在一排排架子上,架子前的长桌上摆上了金属和玻璃制成的魔法器具。

长桌后的阴影忽然一动,吓得无名往后撤了一步抬刀防御,悉悉索索的声响从那一团阴影中传来,原来是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人。

无名扶住身后险些被自己撞翻的桌子,慢慢接近那团黑袍,谁知道对方似有所感地抬头,两眼相对。

无名惊讶地发现对方似乎是刚才还在走廊上和国王一起的祭司,近看确实如想象般年轻漂亮,所以亡月高塔的幻象可能是分区域触发的机制。

无名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紧盯着祭司的一举一动,倘若像那些石像侍女,还使用死神的魔法,他就又得四处找小黑屋“补魔”了,前提他没有死在祭司的手下,然而一想到祭司,他的思绪不可避免地滑向与祭司关系紧密的另一个人——那位里维尔特末代国王。

有时无名也希望自己失忆后的大脑不妨健忘一点,以弥补心灵创伤。

“啊。”黑袍祭司煞有介事地出声,面上漂亮的眼睛平静且温和,随后低下头。

无名不确定对方是否看得见自己,继续慢慢靠近对方,黄铜铠甲部件之间的磕碰声成为这个昏沉静谧房间唯一的动静。

“请不要进入魔法阵。”黑袍祭司仰起他那张漂亮得不像人类的精致脸蛋,银白色的发缕反射微弱的空灵光芒,他的声音完美融合入这间房间的寂静氛围,轻薄而清脆。

这张脸他曾经在第三层看到过,那个出现在月神神像后的黑袍人,亲了他还给他接肢,不过面前的黑袍祭祀神情略有些僵硬和不自然,不像人,倒像是精致的玩偶,进而无名又想起国王,忽然没有了欣赏的胃口和闲心。

死灵术士本来就与死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名也不奇怪他们会出现在这座亡月高塔之内。

无名默默错开穿过魔法阵的路线,停在三米远的地方隔着长桌注视黑袍祭司,还未等他开口,黑袍祭司忽然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啊,我能感觉到,是这样啊……”说着他绽开淡淡的笑容,“欢迎你来到我的魔法实验室,我该怎么称呼现在的你?”

“你叫我无名者就行。”他跟自己很熟吗,什么现在的,难道还有过去的自己吗?

无名谨慎地观察黑袍祭司,这位年轻得不像生活在里维尔特时期的人物极大概率也是不死生物,或者在他选择侍奉死神之后就已经成为了不死生物,死灵术士都是用生命来供奉死神的信仰狂热者,自然也不会放过自己的生命。

黑袍祭司缓缓起身,十指交叉微笑道:“你好,无名,你可以叫我马可斯。”他伸出手想要友好握手,却被黄铜铠甲内的无名故意忽视,因此只好默默收回手,转而提议,“要来杯茶吗?啊,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我找找茶壶和茶叶。”

无名认为祭司不仅需要寻找茶壶和茶叶,还需要找找他丢失在时间长河内的脑子——面对不速之客如此粗枝大叶、毫不设防,难道看不起他这个身披黄铜铠甲配双刀的猛男吗?

想到这里,无名用视线比对了一下两者的身高差和肌肉量,升起几分自信和得意。

“你知道通往塔顶的路吗?”

信心上来后,无名说话也不自觉地硬气,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握着刀柄的手暗暗发力:若是祭司不配合,自己可以试着在他的脖子上架刀再问一遍。

“我知道。”黑袍祭司停下翻找,脸上失去了似人的鲜活神情,“我很高兴你能走到这里……”他翻了翻长桌上的笔记,似乎只是手耐不住空闲,“我相信,你无与伦比的信念和力量会延续,永恒会伴随你,神明会庇护你。”他的眼神清澈且纯洁,仿若是这间房间唯一的亮光,无名却被其中的诚恳刺痛,微微侧头回避过对方的视线,回过神来猛然察觉自己的行为实属胆怯和诡异。

“信念会指引你的道路,即便是亡月高塔的塔顶。”黑袍祭司举起双手合眼祈祷,“愿永恒点亮你的前路。”

祭司的神神叨叨冲刷走无名最后一点耐心,以其贫瘠的神学认识和魔法积累,他完全不理解祭司的祷告含义。

黑袍祭司马可斯见状补充道:“出口总在前方,亲爱的……无名者。”他一顿,“你要相信永恒信仰的力量。”

“你永恒的‘银月’国王还活着吗?”

无名问出这个问题便后悔了,从头盔缝隙里观察黑袍祭司的表情却不像是恼怒、翻脸的前奏,反而祭司马可斯的脸上绽开一抹欣慰、温柔的笑容,足够铠甲里的无名激起一胳膊鸡皮疙瘩的那种不合时宜的笑容。

“他永远活在里维尔特王国,我们永恒的国度。”

这话从原为死灵术士的祭司口中说出略带惊悚,无名大致猜测这个“银月”国王为了追求自身的永恒献祭了里维尔特王国及其臣民,以此来换取死神的永恒“祝福”。

“你的意思是,他也在这座塔里?”

“他是永恒的,自然要永远侍奉神明身侧。”黑袍祭祀面上的笑容倏地意味不明,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无名,却能让后者感到类似身上爬满虫子的不适和期待,“你认为呢?”

无名局促地后退半步,高大的身躯即便包裹厚重的黄铜铠甲也有一瞬的迷茫和恐惧,但他没有在意映射至外在行为的内心动摇:“侍奉死神?”

不悦自无名的胃部升起,知道别人抢先一步占据了死神身边侍奉位置使他由衷地产生了片刻的嫉妒,嫉妒过后冷嘲热讽的情绪占据上风:“银月”国王不过如此,曾经的战功累累都成了神明忠心侍从的一个注脚,尤其还侍奉一位爱好强壮男人的神明。

即便自己也“深受其害”,但是嘲讽他人比他更早陷入泥潭也算是无名枯燥的赎罪之路上一种恶意的乐趣。

所谓国王也不比一个失忆的家伙好到哪里去。

在对比中获得满足的无名未察觉到祭司的靠近,马可斯似乎在眨眼间穿过长桌来到无名面前,瓷白纤细的手臂向上触碰无名的头盔缝隙,妄图从中找到无名的眼睛,嘴中喃喃道:“啊,你想获得死神的魔法祝福吗?”

无名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祭司所在昏暗小屋,生怕走得慢了被身后孱弱的死灵术士使用魔法魅惑,然后成为对方的玩具。

等他停下来时,一条盘旋向上的石梯出现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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