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屑人
最古老的生命在积压、灼热和痛苦中诞生,它们爬出了黑暗的海水,见到了高悬于天的太阳和月亮,然而在海水的最深处所见的恐怖永远地跟随着它们,那是在诞生的惨烈厮杀和死亡的循环往复中刻印下的最原始、古老的恐惧。
一切恐惧的源头来自未知。
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黑暗中站起,不小心摔到了一边的土堆上,扶着柔软的土堆站起身,借着远处柱上的光源疑惑地看着手中握着的剑,那是一把几乎断到剑柄的剑。
他的大脑混沌不堪,想不出自己握剑的理由,也想不出自己是谁,于是随手把剑扔在地上,本能地向光源走去。脚下坚实的地面让他感到安心,尽管身后是无穷的黑暗,但好歹眼前有切实存在的光源。
旋即他发现那柱上的光源不是一盏灯,而是一个坐在灯架上的人偶,巴掌大的人偶浑身散发奇异的温暖光芒,不像阳光那般炽热刺痛,也不像月光那样冰冷无情,仅是为存在而发光。
他正疑惑突然出现的对阳光和月光的评价,人偶发出了雌雄莫辨的声音:“罪人啊,请跪下祈祷你的路程,然后开始你的赎罪之旅吧。”
“你是谁?”他问道,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出现于此的疑问尚未解开,这个人偶开口就是要他赎罪的口气十分让他不快——自己似乎是个高傲的人,“你凭什么说我是罪人,你认识我?”
“我是亡月高塔的化身,月神的仆从,而你是冒犯神明的罪人,你当为自己的罪行赎罪。”人偶停顿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他语句中的不对劲,“噢,你忘记了你是谁?”
他不作声,走出黑暗时他发现自己啥也没穿,因而更加迷茫自己如此原始地睡在黑暗中的原因,但这不是随便一个人偶都可以称呼自己罪人的理由。
人偶冷淡地斥责他:“忘记了名字就可以忘记你的罪行吗,罪人。”仿佛在公事公办地宣读他的罪恶,但他的确不记得了,连自己重要的姓名、身份和过去都遗忘的人难道还会记得附加其上的罪行吗?
“我不喜欢被称呼为‘罪人’。”他抱怨道,后知后觉的羞耻敦促他找点东西披在身上。
人偶沉默了片刻,妥协了:“好吧,那我称呼你为‘无名’吧。”他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无奈和不耐烦,“无名者,登上亡月高塔赎清你的罪行吧,前往塔顶觐见月神,请求祂的原谅吧!”郑重的话语从一个巴掌大的人偶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滑稽别扭,尤其说的还干巴巴的。
无名捧起灯架上的人偶,带着光源四处转悠,之前苏醒地方的土堆原来是一个尸体堆,不知何种原因这些尸体暂停了腐烂,安静地叠放在一起。
无名毫不犹豫地扒下尸体上还算完好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挑拣了一番鞋子,又从尸体堆里找到了一把勉强能用的长剑。无名可惜地看向自己扔到地上的剑柄,如果不是断了,这把剑应该是一把上乘的武器。
发光人偶在旁看着无名“亵渎”尸体,也许是无语也许是默认,仅在无名装备整齐后说了一句“你欠下了它们的恩情”。
无名摆了摆手,反驳道:“是我让它们能发挥最后一点光亮,塔顶是往这个楼梯走吧。”说着他将人偶别在腰带上充当光源,提着剑上了楼梯。
完全被忽略了意愿的人偶在无名的腰间晃荡,语气平平地赞美道:“我佩服你的无耻。”
沿着楼梯走上一层,无名才知道自己醒来的地方是亡月高塔的地下室:什么样的地下室会堆放那些诡异的尸体?但若是信仰月神的信徒搞的鬼,那也不奇怪。
无名来到高塔的塔门前,黑色的矿石长满了塔门,堵住了出路。
“你想要离开亡月高塔?”腰间的人偶笑道,“呵呵,这里被月神下了诅咒,整座亡月高塔的唯一出口仅在塔顶,完成你的赎罪,你才可能被允许离开,罪人无名。”
被戳穿心思的无名冷哼一声,回到塔中央盘旋而上的楼梯看到通往上一层的路被锁上了一扇铁门,需要钥匙打开锁,无名不甘心地试图使用剑攻击铁门,却听哐啷一声,巨大的声响对镇守楼梯的铁门毫无用处,但能够吸引来敌人。
人偶冷冷道:“这可没有捷径。”
无名咬住牙齿,贴着传来动静的走廊拐角的墙壁,握着剑蓄势待发,声音逐渐接近,无名熟练地用剑下挑,前来查看异常的骷髅小兵吓得往后一跳,骨头喀啦喀啦地响动,似乎险些散架。
然而无名可没有逗弄骷髅的闲心,这些披着人类衣服的骷髅在他眼中不过是赎罪路上的无聊之物。
话说人偶有说赎罪的方式吗?
无名将这个问题置之脑后,一心将屠戮怪物作为自己的目标,这理解起来很简单,他要赎罪,所以要前往塔顶,要前往塔顶,这些怪物就是他的阻碍,那么只要杀光了这些阻碍,他就能够赎罪了。
无名仅用一把剑就将一个骷髅小兵大卸八块,看着彻底散架的骨头还在地上颤抖着互相接近,他不悦地一脚踩碎了骷髅小兵的头骨,诡异颤动的骨头终于停了下来。
接下来无名按照类似的战术,埋伏、偷袭,一把剑一路杀光了遇到的骷髅小兵,但仍没有找到铁门的钥匙。
那把勉强可用的剑因为被用来砍骨头而不堪重任,无名开始不耐烦,将鞋底沾上的骨头灰屑擦在骷髅小兵的衣服上,嘴中喃喃:“什么都没有,连把好的剑也没有,这些该死的骷髅……”
沉寂良久的人偶终于开口:“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赎罪道路,那只能贯彻到底。”
无名不解其意,人偶忍不住提示他:“大门钥匙怎么可能在小兵的身上。”
原来如此。无名轻轻拍了拍腰间的人偶,夸奖对方是个好人偶。
他脚步不停地来到塔门附近的房间,在那里找到了挂在墙上的钥匙,这么说他之前错过了这把钥匙,那些骷髅兵也没必要赶尽杀绝,但无名自然不会把骷髅兵的死活放在心上,怪物死了就死了,他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月神的信徒难道会嫌弃死亡不够多吗?
来到楼梯的铁门前,不知从何处来的骷髅兵背对着他挡在路上,无名用力一个劈砍,骷髅兵应声倒地,他的剑也应声断裂。
看着试图重新站起的骷髅兵,无名将断剑的怒火发泄在它的身上,直接上手扭断了它脖子处的脊椎,目光幽深地拿起那颗泛黄的头颅,忽然笑道:“也许你们会是不错的武器材料。”
身首分离的骷髅头仿佛因为害怕而不住颤动下颌骨,缺失声带的不死生物仅能发出咔哒的骨头碰撞声。
无名竟然从中看出了求饶的情绪,一定是他被这些东西烦得产生了错觉,他随手将骷髅头往后一扔,迈步前往铁门时发觉地上的一只骷髅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腕。他另一只脚踩住那只无礼的骷髅手,弯腰一根根折下骷髅手的手指,无视对方的震颤和挣扎,直接开门前往上一层。
“你现在没有武器。”人偶提醒埋头上楼梯的无名,“有武器的你对付骷髅兵绰绰有余,但若是没有武器正面对上不死生物呢?”单个骷髅的战斗力在不死生物中还排不上号,当然大量的骷髅还是需要掂量一下挑战者的勇气和能力。
无名直接坐在楼梯上,低头对人偶说:“我体内也没有魔法的力量。”
“月神还没有原谅你,所以你无法使用月神的魔法,但你可以寻求其他神明的帮助。”人偶慢慢地说,“当然在亡月高塔内使用日神的魔法是冒犯月神的罪行。”
无名挠了挠头,高大的身形略显颓唐:“这不行,那不行,那我怎么赎罪?”
人偶安静了一会儿,说:“你可以寻求月神子嗣的庇护,使用祂们的魔法。”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人偶希望无名有点自知之明。
“寻求月神子嗣的庇护?”无名自言自语,模糊的感觉在手指间如藻荇般浮动,但他抓不住这种感觉,“这是可行的吗?”
“这是月神对罪人的仁慈,亡月高塔每层都一种房间,你只要诚心诚意,进去就能得到月神子嗣的祝福,也就可以施展祂们的魔法。”人偶依旧是那副冷淡语气。
无名听从他的建议返回第一层,铁门前的骷髅兵依旧身首分离地躺在那里,他踩过骷髅兵,沿着走廊排查房间,很快无名找到了人偶说的房间,然而他打不开那扇普通的木门。
“祂拒绝了我?”无名愤愤地捶门,摇晃着腰间人偶想要个说法。
人偶冷静地给予回复:“想要觐见月神的子嗣,你的诚意呢?”
无名一怔,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人偶看不过去,补充道:“抛却你的尘世装扮,以赤诚坦然的姿态面见神明吧。”
无名脱下衣服,整齐放在门口,房间的门顿时向外打开,无名谨慎地往内看去。
房间内是幽深的黑暗,宛如深不见底的海底,不可直视的深渊,沉重和压抑的感觉瞬间充斥无名的大脑,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黑暗中扭曲怪诞的生物,但定睛一看那只是一片黑暗,一片寂静的黑暗。
“你没有这个勇气拥有魔法吗?”人偶坐在他的衣服堆上,适时地刺激无名。
无名斜睨它他一眼,低头走入那间漆黑的房间,木门随之在他身后缓缓关闭,最后一丝光芒被吞噬殆尽。
轻薄的黑暗在无名的周身飘荡,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感觉自己逐步从坚实的地面走进了一片泥泞,但也不过是脚下薄薄的一层,没有任何威胁。
“喂,有人吗?”
声音在黑暗中无限延伸,视线被黑暗吞噬的同时,时间的概念也在逐步遗失。
房间里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欺压、搓揉、淹没无名。
无名忍受无力、失重感,全身心地期待来自神明的魔法祝福,获得力量将会驱散种种委屈和不甘——只要给他力量,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
无名的身体被毫无预兆地箍紧,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大超乎无名的预料,他未曾想到得到神明祝福需要这样的代价——还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免惹得神明不快,事已至此,那么他必须得到相应的报酬。
无名失神仰躺,幻听肚内热水咕咚咕咚,黑暗放过了他,继而悉悉索索地退场。
漆黑房间的大门在他恍惚时无声地向外打开,无名狼狈地爬向那门外的光明。力气慢慢恢复且理智回归时他已经扶着门旁的墙站了起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肚子,还是平整结实的腹肌,好像方才被淹没是一场梦,但他的确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不止变得灵敏,而且他感受到了新的力量。
欣喜在无名的面孔上绽开,而在他走出房间捡起衣物穿上时,房间木门霎时关闭,并与墙壁融为一体,无论无名怎么敲击也不再出现。
“看来你获得了他的魔法祝福。”人偶冷冷地说,“月神的子嗣死神选择了你。”
所以刚才是死神?
无名略微讽刺道:“我倒希望他能温柔点。”
“噢,是么,也许下次吧。”人偶说,“你可以直接告诉他,死神是个温柔的神明。”
无名僵在原地:还要来……
“他的化身有很多,最常见的是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形,还可以变化为人类恐惧的事物的模样……”人偶说话语调平平,无聊得让人发困。
不过无名完全没有听进去,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无措、迟疑和自信之中,他完全可以借助死神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因而他飞快地分析和盘算自己与神明交易的得失,打断了人偶的自说自话:“他的房间每层只出现一次?”
人偶沉默片刻,即便不理解也尽职地回答他的问题:“每层只有一间,只能进入一次。”
无名失望地叹气,转而问人偶:“我可以从你这里得到祝福的魔法吗?”
人偶猛烈地晃了晃,颤抖着感叹道:“我真佩服你的无耻。不提我现在的型态大小,何况我的本体是亡月高塔,我对你不感兴趣。”
无名不在意地耸肩,反正现在挂在腰间的是对方,有了充沛魔力的他终于可以随手拿根木棍暂时充当法杖,一展拳脚,当然能用剑最好,还是要尽快找到一把趁手的剑,然后……
对,赎罪,一路杀上亡月高塔塔顶向月神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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