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姬雁红放浪大笑，许久才平复情绪。他摇了摇黑绸铁木扇，而后合上木扇，抵住嘴角。姬雁红侧过脸来郑重地向李仙竹道歉道：“哺林自幼缺少管教，时常犯这放浪的毛病，还请李先生莫见怪。”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却没有给与一点解释。

李仙竹当然不会去认真探究姬雁红在浪笑什么。他来到这方小世界后很快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凡界的人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太较真他就输了。

“大蛇！”

忽然两人身后传来惊叫声。李仙竹回头望去，姬雁红皱皱眉，神色不渝亦是回头。两人后面第三列一匹黑马上的侍卫，此时正惊恐地伸手遥指右边山崖上一棵凸长出来的巨大松树。这颗巨大的柏树已经半边枯萎，在一片葱翠的林间，显得颇为突兀。

当李仙竹顺着那侍卫的手看去，恰巧看到粗长的蛇尾巴，深紫色一条，迅速地从半边枯萎的松树上蹿走，身形很快消失在崖林中。李仙竹在仙魔战场见过不少蛇妖，原形动则就是十万丈长。这条目测至多三十丈的蟒蛇，在他眼里没有一点威胁。但是于凡人眼里已经是十足的危险。好在没有要来攻击车队的意思。那侍卫咋呼了一下，见蟒蛇逃走，人安定了下来，现下已经一脸羞赧地低下头去，任凭周围人的嘲笑。

李仙竹回过头来，就听到姬雁红在轻声嘟囔：“这般长度，已可成精了。五煌国的龙鳞卫好生‘清闲’。”

妖国大军虽然一直被大殷、五煌两国死死拦截在鬼龙寒渊-天笼妖岭，但是零碎妖物有不少流窜在鬼龙寒渊-天笼妖岭以南，人族的居住区。龙鳞卫是五煌国制下，专门追捕猎杀妖族的军事机构。云国是五煌国的附属国，体制多数效仿五煌国，更准确地说是效仿五煌国的前身——大夏，国中也有龙鳞卫的编制。

这方小世界，妖族正是得势的时候。早已不是只有妖国内部才会产生妖灵，就是人类长居之地，天地阴阳兜转之间也会诞生妖物精怪，花草树木、飞鸟鱼虫，万物皆有可能变异为妖怪。人族以“精怪”称呼，与妖国那些妖灵进行区分。精怪因为血统的关系，妖力远远不及妖族，灵智也很弱，向来很受龙鳞卫“欢迎”。所以，稍有异变为精怪者都会被迅速找出、镇杀。今天倒让他们见到了一条漏网之鱼。

李仙竹没有在意姬雁红的小声嘀咕。一线天除了这两桩插曲，再没有遇上其他的。一行人缓慢前行，花了小半天功夫走出巫霞岭。迎面看到的就是一条宽阔的“水泥路”，路旁还竖着一块大石碑，上书三个大字：桃蹊镇。

这水泥路是桃蹊镇的特产，顾名思义，是用一种叫“水泥”的产品铺设而成。这水泥从不对外出售，只供应给当朝大都督朱鹿韭。因为发明这样东西的人是朱鹿韭的亲兄弟。这些李仙竹此前并不知道，都是姬雁红在一旁向他介绍的。

车马队伍沿着水泥路，不消半盏茶的功夫进入了桃蹊镇的内部。桃蹊镇地处五煌国东部边缘，东北上角接壤云国，东南一大片则是广袤的沙漠禁地。数千年来不曾有人越过这片死亡沙漠，探寻沙漠之外的景况。

虽然毗邻沙漠，桃蹊镇南边两座大山：巫霞岭田尾山与另外一座大山瞻南山却是隔江相望。这条江名叫“夭江”。夭江的源头据说在天笼妖岭鬼头峰，江尾就在这桃蹊镇的一座吊索铁桥下。他们一行人刚刚好经过。

“这桃蹊镇特产极多，尤以琉璃出名。我最喜欢他们这边的琉璃镜，当真纤毫都能照出来。可惜每年只出售十面，且样式各不相同，叫我这样喜欢收集的人着实烦恼。”姬雁红一面说着，竟真的从袖带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姬雁红十分臭美地对着自己的脸左右照了照，而后又收了回去。

李仙竹瞧了那面琉璃镜一眼，心里十分赞成姬雁红的话。这琉璃镜确实不一般，在人间已算得上十分精美。

“我原来入禹阳时都计划好了，要跟这位炙手可热的大都督好好攀谈攀谈，从他手里购一批桃蹊镇不外流的物产。却是姬某托大了，终究是个白身，如何入得五煌国大都督之眼？”姬雁红说着说着，自嘲了一句。

李仙竹不禁向姬雁红看去，却见他脸上并没有黯淡之色。反而在李仙竹看过来时，姬雁红向他豁达一笑。姬雁红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兴致勃勃地向李仙竹介绍桃蹊镇：“这些近些年才出现的时兴玩意，全部出自朱鹿韭的同胞弟弟朱余容之手，全部是他的个人产业。这人按我说就是一个奇葩。有才却没什么经商的脑子。金山银山都被他藏在被窝里，一点都拿不出来。”姬雁红摇摇头，嬉笑道，“不仅出货少，而且只在冬季售卖。他一个人是赚了个饱，整个桃蹊镇却没沾到多少好处。也就是他哥哥是当朝权贵吧，否则这人早就被乡民打死了。”

李仙竹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是他的产业，别人不至于那样罢。”他知道嫉妒会使人心变得十分丑恶。就是在仙界，因妒生魔的事也曾发生过。但他私心还是习惯将世间的一切向美好的方向去展望。

姬雁红摇摇头，笑道：“这里可是两国边界。以前这里可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呢。”

桃蹊镇以前可是叫做“鬼脚地”的，流窜了不止一窝土匪。不过后来被一位退隐的大儒收拾干净，也将鬼脚地改名为桃蹊镇。

这位大儒后来建立了一座书院，便是他们此行的目标落拓书院。这落拓书院在三年前，被大儒的后人——一个赌鬼，连带整个桃蹊镇的地契都赌卖给了朱鹿韭的弟弟，朱余容。据说那赌鬼赌输了后想反悔，被朱余容事先打好招呼的衙役一顿好打，现在已经不知去向。说不定已经死在了巫霞岭。这个说来其实是一件十分可叹的事情。

姬雁红扇着他的黑绸扇，笑道：“这桃蹊镇说是土匪后人都不为过，虽然受大儒熏陶，终究血统如此。”

李仙竹听道这句话，心中升起一股不愉快。姬雁红的话让他想起了天界时的遭遇。这样的话已经有许多仙人对他说过，像一道魔咒令他痛不欲生，终于令他心境破损，直接断了仙骨，坠入凡间。

李仙竹不禁背过手去触摸一直背在身后的画轴，神情黯淡了下去。这画轴内是一副画像，一副他故友望月神君鸾鸣的画像。这位友人曾是他最珍视的亲密好友，却也是一个欺骗他侮辱了他的师父的魔人。最后被他一剑穿心杀于仙魔战场诛魔大阵内。

鸾鸣，一个生于魔族，自幼在仙界成长，最终重回魔族成为魔君，与仙界对抗的疯子。

姬雁红斜斜瞥过李仙竹抑郁的神情。云国国舅爷挑了下眉头，笑笑不再说话，目视前方。

落拓书院建在桃蹊镇西北面的万石君山的阳面上。李仙竹一行人又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来到矗立着“落拓书院”四个大字石牌下。石牌旁是一条一眼可知蜿蜒且算得上有几分陡峭的石阶小径。车马是肯定都上不去了。众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

身着裘袍的文玉人在贴身侍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身体自幼孱弱，六岁时遇上了李仙竹。李仙竹为他看过，是天生的寒冰之体，需要修炼专门的心法才能改善身体。恰好李仙竹知道一本，就默写送给了他。但只送了半卷，另外半卷需要仙人之躯才能修炼，**凡胎不足以支撑得起修炼。虽然只有半卷，文玉人修习二十多年至今已经小有成就，只是看似羸弱，其实功力十分深厚，不比寻常高手弱。

文玉人心知，自己若不是修炼了李仙竹给的仙家心法，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一个只能躺在床榻上，望着天上的明月默默流泪的废人。

至于为何一直病容示人，却是文玉人自身的选择了。李仙竹从没有过问过。

文玉人慢步走到前方，站到了姬雁红和李仙竹中间。

文玉人手抵着惨白的嘴唇，不停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他抬起头，望了望石牌温声道：“这就上去么，还是先歇息一晚，再去拜访？”

姬雁红洒脱一笑：“舅舅见大外甥，哪里用得上‘拜访’二字？没叫他下来迎接就很不错了。”说罢，姬雁红甩开袍角，率先走上石阶。

文玉人回头看向另一边的李仙竹，发现他的面容中隐隐有抑郁之色。文玉人正要开口询问，李仙竹已经拾阶而上。文玉人只得收回视线，跟上前两者的脚步。

登到半山腰，到了落拓书院的院门。还没到放学的时候，院门却敞开着。外人站在门外，眼一抬就看到满院子的书院弟子。乌压压一片学子却都不是在读书学习，竟然是在静坐抗议！那书写抗议内容的青色绸旗就竖在学子当中间，由两个十**岁水绿书生袍青年扶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