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庆宫春(二)

“你同我去宝华宫换上我的衣服。”石蕴玉的声线有些抖。

她在宫内已居住半年有余,已历练得遇事不慌,颇为老练。可见到晏琤琤这般模样,她思绪突然乱了。

“旁人离得太远,不知真情。玉姐姐你同我去了,若被有心人编造出大不敬罪名,没人为我解释一声。”

游目四周后,晏琤琤拉紧披风婉拒道:“宝华宫太远,怕来回耗时太久。也怕这湖气冲撞潜心修行的玄妃娘娘。”

“我记得御花园西边有一空殿。劳烦玉姐姐唤宫奴搬几盆地龙来,我烘干即可。”

“若皇后娘娘到了,我也能及时赶来,不落人口舌。”

晏琤琤口齿清晰地向她将主意娓娓道来,若非一旁的吓得面色苍白的霜竹着急忙慌地将人护着,石蕴玉还恍惚方才一切都是幻觉。

“好妹妹,长大一岁,你都比先前沉稳不少,你的主意好。”

石蕴玉夸了一句,赶紧招呼其他宫奴过来,将事情安排下去。

直至目送晏琤琤离去才收拾眼下残局。

“小萤。”她唤来贴身侍女,眼神锐利,低声道,“借助襄王的人去查查推琤琤落水的人是谁。”

-

那处偏殿一直无人居住,曾有闹鬼的传闻。后来晏琤琤当了皇后之后才查清,原只是年久失修导致的怪响而已。

霜竹揽着她的肩在宫路上快步走着,身后跟着几个提地龙的宫奴。

两人这样步步走着,仿若回到了上一世刚入宫时,两人也是这样彼此搀扶,彼此依靠。

晏琤琤内心笑了笑。

一手得了空闲,替霜竹抹去了眼泪。

“没事儿,别老哭。以后比不得以前,咱们以后不会受欺负。”她安慰道。

霜竹压着嗓音抽泣:“小姐这样好,我觉得我太没用了,都护不住小姐。”

“傻瓜,不碍事的。你瞧这偏殿近得很呢,不过是湿了衣服。”

比不得前世丢了性命。

只行走片刻,一扇镂空雕花的垂花门矗立在一旁。上头的彩画斑驳褪色可见岁月之久,而庭院内秋日的落叶还堆积在院墙角下,可知已久无人打理。

晏琤琤驻足,转过身对宫奴们吩咐道:“劳烦各位抬进内房里后,守在大门,若是来人请各位通传一声。”

霜竹此时已收回眼泪,听了晏琤琤的吩咐,先推开了掉漆木门,待宫奴将地龙安置好后,才关上。

又将屋内的几扇屏风搬来,放置在内堂中心,围挡成一处隔间。

一切妥当。

许是许久未有人打理过,整个房间里弥漫的薄薄一层灰尘将房里染上暗色。

但顾不上收拾干净,晏琤琤解开了早已湿透的披风。

垂滴的湖水缠着灰尘,在晏琤琤的脚下的地板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泥印。

她飞快地将衣衫一件件褪下,只剩下菊蕊白色抹胸和小衣,再双手撑开披风,形成了一个简易被罩。

整个人贴近地龙,温暖的热源让她不再发颤。

霜竹赶忙将衣物摊开挂好,拿出帕子道:“小姐,你的尾发也湿了,我来帮你吧。”

可是屋外宫奴人影绰绰,引起细风阵阵。

晏琤琤见状要过手帕,只吩咐道:“我自己来,你去守着外堂。多给点银子封嘴,别让他们在外头晃荡。”

霜竹了然,抬脚去了。

晏琤琤这才终是放下心来,她解下半湿的披风,围着地龙舒展着身子,一缕缕擦干垂下的秀发。

洁白无瑕的肌肤如同一张画布,腰间那道疤痕似无意打翻的墨水,留下绮丽的一笔。

细微的水珠闪耀着光,直至隐入空气中,朦胧之间,只剩虔诚的画痕。

地龙熊熊烧着,火息与窗外四散落下弥漫的光尘纠缠。

她全身回了暖,这才得空打量这间屋子。

统一的似小山状靠背品字椅,靠背上皆雕刻马缨花纹。所有的房帘上均绣了微茫的孔雀纹。

每一处都在告示着——不是朝都的风格。

“小姐!”

门外的霜竹急促地喊了一声,晏琤琤飞速裹上披风,另一只手抓起哥哥送的小刀。

“何事?”

“肃亲王府,李珣世子爷求见。”

李珣?

晏琤琤愕然几秒,这与前世发生之事不同些……忽又扬起笑容。

也好。

今日本就计划要见他。

她放下小刀,从容穿上已经干透的襦裙。

柔声道:“只让他进外堂。”

-

黑影渐渐贴近。

可见李珣立在屏风另一侧。

他伸手越过屏风的尽头,递来一个香包。

“琤妹妹,玉芸听说你不慎落了水。而她知晓这香蕖湖向来翠绿,湖气腥黏,太过担心你,所以托了我送香包来,遮盖气味。”

听声音,他有些紧张。

晏琤琤飞速回想。

这时,应是郭纯贵妃害病,李玉芸作为其抚养的宗室女侍疾不能走动而托人送香包也无可厚非。

可怎莫名托了李珣?

异样的沉默让李珣立即补充道:“呃,琤妹妹不要多虑。我只是刚巧路过慈和宫,遇上了玉芸的侍女而已。”

“多谢珣哥哥。”

不像以往的娇蛮,她乖乖道谢后伸手接过香包,扯开看了看。

一瞬间。

浓郁的鸢尾花香扑鼻,充盈一室。

但李珣并未离开。

“珣哥哥找琤琤可还有她事?”她甜甜问道。

等了半刻,只听李珣结结巴巴,软软绵绵的话:“我听母亲说赏花推后是因帝后在商议你的婚、婚事。”

他似是深吸一口气。

“我知你与李珏两情相悦,可这么多年,我也、我也爱慕你!”

“你天性烂漫,素来不爱束缚,可深宫规矩又多。我、你,自从上次太子训斥你后,我都不曾见你爽朗笑过。”

“今日见你,果然如传闻那样,变温柔了许多。”

“可、可是,我觉得那不是真正的你了。”李珣咽了咽口水。

“此处并无外人,所以我想问你,你认为我作为男子看,怎么样?”

霜竹听他所言,一愣,又急步走向门口张望,确保隔墙无耳。

而晏琤琤瞪眼——李珣这是在…向自己诉情?

霎时,寂静无声。

“若你也觉我不错。日后,我定待你如初,此心不变如磐石。”李珣这话铿锵有力,认真承诺。

但这番话,晏琤琤并未听入耳,她正冷静沉思。

上一世今日并未发生落水与李珣求娶,看来的确,并未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内。

与李珣定亲才是自己复仇计划的一环。

但届时真要嫁给他吗?

她抬眼,屏风外那人身形微颤着等她回答。

再仔细想想。

把所有的条件过一遍。

要比与父母亲谈心那夜想得更清楚。

李珣的父亲肃亲王李玄锡是陛下同胞兄长,助陛下坐稳帝位,两人关系亲厚。

其母亲梅氏身份高贵,长姐李玉妙已嫁给国子监祭酒、也是哥哥在兰台的老师钟成漱。

家世煊赫,府中关系简单。

护国公府与其势均力敌,出了事,父亲能护住自己,也可邀钟成漱在其中调停。

而李珣性子软,好拿捏,上一世是个乖巧世子爷,后来似是娶了自家乡下庄子上的桑女。

总之,除了婚事未从其父母之言外,一生顺遂,乖巧懂事。

日后,若她真反了大逆不道之罪,他的高贵血脉能免受牵连。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拉他这个无辜之人下水。

李珣是她躲婚的最佳人选。

“珣哥哥性格温柔,又喜琤琤,我自是认为珣哥哥是极好的,作为男子也是极好的。”

“实不相瞒,我有心不愿做宫闱雀。”

定了心思的晏琤琤垂下眼睫,忽略那人的激动,娇嗔道“但珣哥哥的心意也要容我告诉父母。”

“而且我与太子哥哥关系极好,若是日后我俩订了亲,倒也不能避着他,以免我们俩府受针对。”

晏琤琤想好了。

她会在婚期定下来之前,将预估的计划完成,不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那、那是自然!”李珣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撞得昏了头,后面晏琤琤说的话也觉有道理。他骨子里还是害怕李珏的。

帝王之家,权利才是一切。

他也不愿得罪李珏。

李珣彻底松了口气,绵绵笑道:“皇后娘娘她们应是到了,我先行一步,琤妹妹也快些来。”

说完转身离去。

木门再次关上,晏琤琤站在内堂中央,望着宫顶横梁一角的蜘蛛网出神。

-

待晏琤琤脚步匆匆再次踏入御花园时,烁日遥遥已升,听得身旁莺声啼啼。

不远处的人群中,有清脆声音传来——

“皇后娘娘,您瞧瞧,您一靠近,这将开未开牡丹花立即绽放。这花定染上了您的贵气才忙不迭地开了呢。”

“真是天下更无花胜此,人间偏得贵相宜。[1]”

余玉湫的话哄得站在人群中心的高皇后神采奕奕,满面春风。

其余贵女见状,也纷纷一人一句诗句围着牡丹和皇后夸。

七公主李玉嫣则是大着胆子,直接将那朵最大的牡丹折下,插入高皇后的金冠中,俏皮道:“母后,我不如别的姐姐嘴甜,只能取巧得您欢心。”

“夫子说‘唯有牡丹真国色’,我看呀,倒是因为母后是真正的母仪天下,才让这朵牡丹是真国色吧。”

此番行云流水的夸赞更得高皇后的心意。

她伸手抚上鬓边牡丹后,特意取下护甲,捏了捏李玉嫣的脸颊,笑道:“你啊,都十二岁了还这么调皮。”

和睦融融氛围里,晏琤琤的眼里只有站在人群外,脸色算不上好看的李玉姝。

上一世。

自先皇后过世后,陛下并未再立。

因此先前李琰被立为太子时,外头皆传陈玄妃将为新后,可最后不了了之。

而因李琰的突然坠马而亡,再立储君时。

惠帝一改态度,将最后进宫的淑贵妃高如兰擢升为皇后。

当时民间传言,是淑贵妃为了后位和储君之位,设计杀了先太子。

虽此事未有证据,但李玉姝早已心存不满,又遭人蒙蔽与挑唆。

于是她要在今日行刺杀之事。

不过,李玉姝的刺杀因她出手挡刀而宣告失败。

这也让她因护全凤体,成了钦点太子妃。

不想重蹈覆辙,其实大可借机称病不入宫而躲婚。

但她不能不管。

上一世。

惠帝给出的处罚极为严重。

虽李玉姝时年八岁却不可恕,褫夺“敏庆公主”封号,永生幽禁寒月宫。

之后,陈玄妃深受打击,而石蕴玉也在宫中更是无以为继。

她不能让石蕴玉再过一遍那样的苦日子。

她要巧妙改变此事之结局。

思绪之间,见李玉姝袖中有刀光闪烁,并步步趋近人群中心。

晏琤琤立即拨开人群,上前,假借揽肩实则用力挟制,禁锢着李玉姝的双手。

李玉姝不得动弹,努力挣扎未果,皱着怒眉回望。

晏琤琤神色未改,眯眼笑道:“玉姝,好久不见。”

[1]唐代诗人归仁的《牡丹》:“天下更无花胜此,人间偏得贵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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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涩文学/破镜重圆

林郁野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他是天边星,云中月。

而沈唤笛则像是广袤星空里最不起眼的那一颗尘埃。

两人的世界原本不会有交集。

直至那年盛夏。

小镇姑娘住进了少年的家里。

后来的每一时刻。

她是他最虔诚的信徒,也是他唯一的救赎。

-

“你是——

是两个人的局促、谨慎、自负和张扬、孤傲、脆弱所有形容词杂糅在一起。

最后在两张明黄色课桌上一起度过。

也是圣诞露营的初雪,芭提雅淡蓝色的浪花,天台上那台一起听周杰伦的SonyNWZ-X105。

以及一同躲过的那场难捱的雨,一个小心又虔诚的相拥。

和一艘不告而别的夏日航班。”

-

再次见面的时候,沈唤笛已不再局促,她自信张扬,明艳动人。

她不知自己所有的举止行为总有那人的影子。

得益于出色的大脑,不管是家居材料参数,还是小学时曾捉弄过她的,长大却已发福变了样貌的男同学,她都过目不忘。

唯独不记得站在自己面前,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这个男人,他红着眼盯着自己挽上男朋友的手臂。

那样不甘的眼神。

沈唤笛总在哪里见过,像是雾里看花,像是镜中自窥。

远处飞机低行的呼啸声传来,她仰头去望,眼泪却不停地掉落。

像是那年夏日,爱意似野草,在那片茂盛的原野里疯长,无法停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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