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城主府内灯火通明。长长的餐桌上不断被摆上佳肴美馔,主人斟酒,对坐,只有二人。
换作他人,得一城之主如此放下身段待客,早就醉的不省人事。
但他们不同。
一个是名至实归的光明侍者,秉承教义,七德之美常束于心。另一个也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场面还触动不了半分。
所以,当刺客破窗而入时,主家醉的不省人事,他们却仍旧无比清醒。
希格尔猛的站起身来,一双银眸如同利剑看向来人,双手交叉间,圣典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了他的手上。
金发青年更是连眼神都没有投过去,摇晃着杯中酒,轻轻倒入喉中。甜腻腻的果酒度数不高,过分的糖量也很容易让人发腻。
“让我猜猜,是什么让你回来。”
他嫌弃的放下酒杯,餐刀优雅的切开一片红菊苣,清清的苦味一瞬间让他想到了苦瓜。
终于消除了对这个世界的食物的幻想,青年缓缓擦去唇上油渍。
“是因为疫病?”
希格尔皱起眉,想到了他们白天做的赐福,脸色一瞬间苍白,抱着圣典的手都在颤抖,满是惊异。
“连圣水也治不好了吗?”
他有些茫然,低着头看向挚友。
从高高的窗户跃进来的黑衣刺客最看不得他这样,握着匕首的手一紧,一闪身出现在希格尔的面前,飞速刺下去。
希格尔本来就因为疫病的原因,很是恍惚,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躲过。
他身上的神服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明元素,上面的神文依次闪烁,将自己的主人保护的好好的。反倒是那个黑衣刺客,被神服上的保护阵瞬间反震出去,落在数米远的地方滚了几圈。
黑色的兜帽松松垮垮,露出了一双不断颤抖的猫耳。
希格尔看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上的符文迅速黯淡。
“是……村子出了什么事吗?”
黑色兜帽缓缓揭开,少年的脸露了出来。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上一块一块的瘀斑,那双灵动的猫眼也失去了光。
“我看见你们在这座城做的!他们都赞颂…光明侍者的伟大。”他的声音像干枯的木头,尽是沙哑。一双眼只有在愤怒的时候才会瞬间有神。
“若真伟大,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们!”
希格尔怔怔的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离开前还活蹦乱跳的少年,如今已经濒临死亡。
他下意识的掏出了装圣水的瓶子,过轻的重量让他意识到,他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少年回归光明神的怀抱。
他哑着嗓子,“我们把圣水投进了城镇的水源里……”
你要是喝了,也会和他们一样好的。
猫眼中的哀伤多于愤怒。
“假如注定回归神明座下,为什么还要给予我们希望?尊贵的侍者大人,没有用的,他们都死了呀。”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活着见到两位大人?”
少年突然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一开始是药剂,紧接着就是赐福,很快,圣水也会没有用的。侍者大人还不明白吗?那位城主大人不是说了,【教皇回了中央教廷】。”
——难道教皇随身携带的圣水会比他们这些光明侍者少?
猫耳少年笑着,不断退后。
“城里的水我喝过了,你们猜猜,疾病还有几天复发?”
他倒跃上窗。月华勾勒出他过分消瘦的身形。
“看在你们愿意搭把手的份上,给你们个忠告。和你们都教皇一样,龟缩在教廷里面吧!”
“哼。”少年一跃而下。
“狗屁神明!”
林仪一抬手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银发青年,安抚道:“疫病凶险,你已经尽力了。”
“不,都是我的错。”
希格尔痛苦的摇摇头,“要是我在他们赶过来赐福的时候阻止,是不是至少能救下一部分。要是我没有把圣水全部用掉……”
“够了!”
希格尔第一次看到摆脱了阴郁的挚友发火,一时间呆愣愣的,竟也有几分乖巧。
金发垂落,青年抬手打断。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们接触患者这么多天,没有丝毫感染吗?”
像是当头棒喝,希格尔瞬间从自艾自怨恢复到了理智状态。“是因为我们是光明教会的人,有光明神庇佑,自然百病不侵。”
……
看着带了几分骄傲的银发青年,若非时代不对,林仪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会一个白眼翻上去。
额上的青筋跳动,他克制住自己的反应,一双金眸显的冷锐无情。“那为什么赐福和圣水能蒙蔽人,让患者看上去恢复正常了?难道这也是神明的庇佑与赐福?”
“光明元素!”
希格尔瞬间脱口而出。
找到了根源,他眼睛亮晶晶的,兴奋的脸上泛起薄红,拽着林仪就要离开。“我们得快些回去告诉教皇,说不定还能救下这些人!这次可多亏你了。塞西,我敢保证,这次的圣子之位绝对是你的!”
嗯,嗯……嗯?
他当了圣子你怎么当教皇?
他被希格尔扯的踉跄,很是无语。
#求问委托对象想让我当圣子怎么办?##时间倒流后,委托对象居然亲手破坏委托?#
碍于对方的自信心,林仪暗暗叹了口气,没出声打击。不过这心里头,却是开始谋划playB。万一希格尔当真,这单可就完不成了。
车子摇摇晃晃往回赶,一路上人烟稀少,不时就能遇上尸首被弃、患者自杀。
希格尔实在不忍心再见到这番场景,让骑士抄近道回中央教廷。就这还不算什么,硬生生的调动自己的魔力给马车增速,直到法力枯竭、精疲力尽。待到月上柳梢头,竟然也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前方有个小教堂,两位大人不如在那儿休息会。”
骑士是很熟悉路线的。前方那个教堂虽然大,但物资齐全,附近还有个小村庄。不过这条路太偏了,一般没什么人去。
希格尔应声,一转头,瞧见林仪还在马车上:“虽然要快点赶过去,但休息也是很重要的啊。”
“不,我只是…”
林仪微微蹙眉,复又松开。
这种地方出现死气也很正常。
希望是他多疑了。
他无视了希格尔递过来的手,径直走下马车。
一眼望过去,前面的教堂在夜幕里勾勒出高高的塔尖。对于旅途中的光明侍者来说,没有什么比见到那更安心的了。在他们看来,光明教会就是他们的家。
而这在林仪看来,只不过看不出什么异样罢了。
金发青年安下心,随着二人一同往前走。
走到那座教堂前,面前的景色让两人心中一沉。
白色的大门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厚厚的墙体被像泡沫板一样脆弱,一个一个大洞连在一起,显得整座教堂摇摇欲垂。残存的墙体上,还有很多不知是菜叶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遗留下来的暗色痕迹。
希格尔愣怔住了,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会是附近居民干出来的事情。
要知道,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还在中央教廷的控制之下,百姓们对于光明的信仰不可不谓是虔诚而疯狂。怎么会突然暴动,做出这种事情?
看来在这种信仰十分普遍的世界,信仰崩塌也是很轻易的呢——
只要,长期的压迫亦或是危及生命。
林仪遗憾的想到:或许现在这种情况,也有光明神太久没有降下神迹的原因。
但无论是哪一种,【神明远离,人族大兴】似乎都成为了一种不变的宿命。
“塞西,恐怕疫病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危险。”
或许是真的良善,希格尔不愿将这归结于那些平民的自发性,而是希冀于是疾病逼的他们冲昏了头脑。
他退后一步,目光沉沉,隐约的曦光也摇摇欲垂。
他的嗓子有些干哑,很是艰难的说道:“我…去安抚下那些百姓。”
银发柔顺的垂落,失去了以往的风华,在柔柔月光下,能看出几分原著中的崩溃与脆弱。
他还没缓过来,就听见挚友凝重道:“恐怕不行了。”
银发青年愕然的抬头看过去,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一向骄傲的挚友袍角上侵染的污渍。
不知道是污水还是蛋液的存在从腰际染上,缓缓的像下滑落。脏污的符纹像是黑暗,刺痛了那双银眸。
那座濒临坍塌的教堂中间,有不少染了疫病尚且苟延残喘的居民。他们手上拿着石块、鸡蛋、菜叶,一脸愤怒怨毒的看着两人。
“你……”
一句还没说完,挚友的待遇就在他的额角重现。
希格尔反射性的闭上眼,语气有些悲哀:“我原以为你们只不过是一时糊涂。没想到——”
【就连神明也无法洗去你们心中的愚昧。】
他如是道。
光明元素飞舞着,希格尔脸上、林仪腰际处的污渍尽数消散。
不知何时,圣典已被希格尔拿在手里,向来温柔而治愈的元素们泛起尖锐的寒芒。金光璀璨,似划破长夜的剑,虽有柔情怜悯,但无往而不利。
“你们这群披着人皮的恶魔!什么神灵!还不是只顾着你们自己!”
“惺惺作态,恶心!”
“不是要求七美德吗?还想杀人?你们一定会下地狱的!”
尖锐的话语刺痛了希格尔的心。他冷着脸,看着那群不断咒骂着自己信仰的存在,似乎从来都没有对他们有过怜悯。
“渎神者死。”
他平静道,眼神再没分毫波动。
褐色的圣典亮起金光。
一位女孩儿冲出来拦在那群村民面前。她脸蛋脏兮兮的,水灵灵的大眼看着五米之外的银发侍者,满是祈求。
希格尔注意到女孩满是灰尘手,动容一瞬。
“该死的,你冲他跪什么,你不知道你哥哥就是被他们这群畜生害死的吗!”拿着石块的中年妇女崩溃大吼,扯着女孩儿的长辫子往身后扯。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命都活不成了,还供奉屁的神——”
妇女的声音止在了最后一个字,她惊恐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金光穿透,自胸口起,蔓延到整个视野。
希格尔漠然的加大了手中圣典的魔力输出。
金芒从圣典射出,照亮了半个天空,直直束缚住那些村民,不过须臾,连齑粉都找不出一撮。
空旷的教堂里,只剩下一位面上沾着灰的小女孩。
“你对神明的信仰很虔诚。”银眸上染上了笑意,他朝着那个小女孩伸出右手。
“我带你离开这里,你会没事的。”
小女孩呆愣愣的,下意识向四周望去,只看到了周围破败不堪的墙体。水润的大眼染上害怕,但她还是乖巧的朝两人一步步走过来。
离得近了,她用力的拽着灰扑扑的小裙子,拼命的跑到了林仪的身边。
她不敢捏那抹银白的袍角,努力瑟缩起来,把自己藏在那个金发侍者的影子里。
林仪垂下眸,月华在顶,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吓着她了。”
“抱歉,是我失态了。”
希格尔叹了口气,老实道歉。话音一转,他望着残败的教堂目露悲伤。“渎神之人不可放过。你还是心太软,这是他们自找的。”
“你带着这小女孩吧。希望有一天,她能替她的父母还清罪债。”
希格尔说着,圣光涌动,将那座教堂夷为平地。
【既是罪孽繁衍之地,便不需存在】
他银眸平静,收回圣典。
脱离战斗状态的希格尔又回到了那副温和青年的模样,一双银眸不安的眨动。
“又耽误了些时候。希望赶回中央教廷的时候,这小家伙还活着。我们还得把这里的事报上去呢。”
林仪应声,领着小女孩往马车那去。
只能说,不亏是狂信徒,到底和他是有些不同的。
那个崇尚七美德的神明,当真不会厌弃这样的信徒?
小女孩敏锐的察觉到身旁侍者的气息瞬间变动,不由的抖了两下。
这位侍者面上冷漠,气质也是阴郁压抑的,身上的气压恐怖的能吓死人。但心里头却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诡异的觉得,呆在他身边会更加安全一点。
她鼓起小脸蛋,不断的告诫自己要乖,要好好表现,不能让金发的侍者大人觉得她没有用。这是她能活下去的唯一依靠了。
赶路的速度由于小女孩的存在不由的快了几分。
当小女孩病情发作,疼到晕厥,险些窒息而亡的时候,马车终于咕噜咕噜驶进了中央教廷。浓郁的光明元素缓解了小女孩的不适,尽管病情仍然严重,但总算能喘吸些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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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神临于世.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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