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大学有一面张贴着历届优秀毕业生照片的光荣榜,从校门口一直延伸到路尽头,密密麻麻一片,横跨半条林荫小道,是校园内独树一帜的风景线和活招牌。
周枝扫过一张张照片,脖子仰得都有些发酸,终于在上面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照片上的男人表情严肃,眉宇间有一股初长开的青涩,唇角笑意有些僵硬,明显练习过多次却还是不得要领。
这人是她的舅舅,梁廷,曾是北江大学的学生。
周枝是在高三那年才知道自己还有个舅舅。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周枝抱着母亲的骨灰站在监狱门口,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警察口中说好来接她的亲戚,却见到一个自称她舅舅的陌生男人。
周枝心里清楚,那些亲戚大概是不会来了,她跟着梁廷来到北江。
梁廷是一位高中老师,年纪比周枝的母亲小几岁,却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多年来一直和堆在桌角的一沓厚厚的教案互相陪伴。
和梁廷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周枝每天都能看见他伏在桌前认真备课的模样,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就在周枝逐渐习惯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时,变故如同不可逆转的寒流降临在她来北江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梁廷莫名其妙卷入一宗师生猥\亵案,由于事情影响极其恶劣,学校为了降低这件事的社会影响,勒令梁廷停职查办。
迫于学生家长的施压,通报开除的处分也在不久后下达。
梁廷因此一蹶不振了一段时间,但他从来没有在周枝面前表露过任何负面情绪,反而笑吟吟地宽慰她说就当是提前享受退休生活。
周枝知道他是因为不想影响自己高考才什么也不放在脸上让她察觉,实际上心里比谁都难受。
她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没能力也没背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帮他,只能没日没夜更加努力地学习不辜负他对自己的期望。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周枝回到家,找遍了每个房间也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只在桌上看到一封信和一张银行卡。
她不知道梁廷去了哪里,但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他。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周枝以全市最高分的成绩考入北江大学,这个曾经无数人挥洒青春汗水的地方,也是她未来开始的地方。
周枝拖着行李箱在楼梯上走走停停,她的呼吸很喘,额头冒了一层薄汗,青白的唇色看起来有些脱水。
宿舍楼内没有电梯,她连拖带拽折腾了快十分钟才勉强把行李提到三楼,一想到还要把这块沉重地像塞满了砖块的大箱子拖到六楼,周枝的双手开始一阵阵发抖。
她靠在墙边降了会儿温,打算休息几分钟再开始新一轮战斗。
楼道里不乏和周枝一样走一层歇五分钟的搬运工,他们大都握着手机和家人通话,说话声夹杂着轮子摩擦地面的滚动声,一时嘈杂不已。
感觉到体力在慢慢恢复,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只手握住拉杆,准备一鼓作气再上一层楼,就在她刚跨上第一层台阶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周枝?”
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意味。
周枝回头看过去,发现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从两人的距离来看,应该是一对情侣。
男生背对她站着,手边放着一个行李箱,似乎在打电话。
女生穿着一件白色长裙,卷发披在脑后,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见周枝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意更深,“真的是你,我在电视上看过你的采访,你真的好厉害,打破了北江市十年来都是男状元的历史。”
周枝朝她礼貌地浅笑了下,嗓音颤抖着道了声谢。
沈含音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拿着行李,连忙拍了拍一旁正在听电话的男生的肩膀,“秦徵,你帮周枝拿一下行李送她上楼,一会儿再来找我。”
周枝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一时又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是睨了一眼男生匀称有力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把行李箱放在了地上。
她真的搬不动了。
秦徵闻声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阳台外光线明朗,透过玻璃门笼罩下来,周枝看清了他的长相,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哪儿见过他。
北江一中有两个尖子班,周枝通过入学考试后以插班生的身份被分配到二班,听班上同学说,在她来一中之前,年级第一一直都是一班的秦徵。
当时她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对身边的人和事不曾过多留心,对秦徵的印象也只是一张模模糊糊的脸。
如今第一次正式见面,周枝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他一身黑衣黑裤,修长的双腿靠在行李箱内侧,下巴微抬,拉出流畅的下颚线条,眉眼轮廓深邃,看人时不自觉压低眼皮,有种说不出的傲慢懒怠,仿佛对谁都只是漫不经心地淡淡一瞥。
秦徵将周枝自以为掩藏地不留痕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扯了下唇角,把她的行李箱拉到手边。
然后走到周枝面前,嗓音低哑混着冰质的磁性,“几楼?”
周枝眼底闪过欣喜,身体迅速侧向楼梯杆,让出一条道给他,“六楼。”
她朝沈含音道了声谢,缓步跟上秦徵。
他的步伐坚实,每上一个台阶都仿佛如履平地,呼吸平稳地不像手里提着重物。
想想之前自己脚步虚浮地快要原地起飞的场景,周枝暗暗感叹男女在体力上的差异实在太大,以后有空得好好锻炼身体。
这么想着,周枝冷不丁撞上一个坚硬的后背,她愣了两秒,连忙退到一边,“不好意思。”
秦徵脸上没什么表情,扫了眼她身后的走廊,“住哪一间?”
周枝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再麻烦他,“我自己推就好,谢谢了。”
秦徵没出声,随手把行李箱推到墙边就下楼了。
宿舍楼在开学前特意翻新过,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柑橘味。
周枝慢吞吞推着箱子,另外三个舍友已经到了,看见她顿时挤成一团涌上来,笑地一脸八卦,“你男朋友真的好帅,和医学院那个秦徵长地好像。”
周枝招架不住这么直白的问话,脸颊瞬间泛起红晕,“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跟他今天刚认识。”
“不是你男朋友还帮你提行李送你上楼,我看他要么就是对你有意思。”戴眼睛的女生叫李栀晴,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头头是道地分析说,“要么就是推销移动校园卡的。”
周枝失笑,“他有女朋友,是三楼应数专业的沈含音。”
“沈含音?”李栀晴呐呐道,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枝,“刚才送你上来的不会真是秦徵吧?”
“是他。”周枝拧干抹布,埋头擦桌子,“不过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我男朋友跟他一个宿舍,所以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言。”李栀晴干脆拖了把椅子坐到周枝身旁和她聊起了八卦。
“你知道秦徵从高考后到现在一共谈了多少个女朋友吗?”李栀晴拉长尾音,故意买起了关子。
周枝淡然一笑,仿佛对这些事并不上心,反倒是其他两个室友被吊起了胃口,“多少个?难不成还一天一个?他吃得消吗?”
“没那么夸张。”李栀晴掰着手指,“学校有几个学部他大概就谈了几个。”
“好家伙,还三宫六院啊。”
周枝忍俊不禁,想起自己在宣传册看到的内容,适时补充道:“学校一共八个学部。”
徐静怡啧了声,“三个月谈八个,那他一年得谈……三十多个,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那也没办法,谁叫人家有这个资本,光表白墙上那些匿名告白都快砌成一栋楼了。”李栀晴说,“只希望沈含音不要太认真,不然分手的时候可有得闹。”
想起刚才在阳台上晒衣服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沈含音环住秦徵的胳膊娇滴滴撒娇的场景,周枝觉得她对秦徵应该不止是玩玩而已。
简单收拾好东西,周枝跟着舍友一起在学校转了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她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于是带了把伞匆匆下楼准备去奶茶店兼职。
今天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
周枝按照对方发来的地址走进一条空旷的小巷,这个点大部分学生还在上课,巷子里人影寥寥,偶有清风刮过,吹地树叶沙沙作响。
她看了眼奶茶店的招牌,确认无误后,和柜台前一位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说明自己的来意。
余子明正在打游戏,听到她说话也没抬头,只是在她每一个停顿的节点发出一声轻嗯,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工作服放在桌上,“我知道了,你去后面换好衣服就出来上班。”
周枝换好衣服出来,发现余子明还在打游戏,他的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
还没到高峰期,店里没什么生意,周枝找不到事情做,目光在店里随意打量,瞥见余子明手边的茶杯已经空了,拿起水壶走到他身边,往杯里倒水。
余子明听到动静抬起头,一句谢谢就在嘴边,在看清她的脸后,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操,你就是那个周枝?”
周枝一看他的反应,知道这又是和沈含音一样看过她采访视频的人,笑着点点头。
“可以啊,咱们学院难得来个省状元。”余子明放下手机,滔滔不绝地和周枝说起话来,“你不知道,学院那帮老师说起你的时候眉飞色舞,恨不得组团拉个横幅在实验室跳舞。”
周枝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也是计科院的?”
“直系师哥,比你大一届。”
余子明说完打开相机,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找准角度,身体朝周枝的方向侧了侧,“方便拍张合照吗?回头发群里酸死那帮二货。”
周枝其实不喜欢拍照,但碍于余子明实在太热情,她不好意思拒绝,于是配合着他的动作抬眼看向镜头,抿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就在余子明即将按下快门的一瞬间,一顶黑色帽子擦着桌面飞了进来,打在余子明虚握着手机的小臂上。
紧接着,一道听不出情绪的男声裹挟着空气中的湿意远远传了过来。
“余子明,你又骚扰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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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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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望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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