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柔收回灵缘,手握拳再松开,垂下眼皮赧然一笑,伸出手看向范原:“腿坏了,不能走了。”
范原犹豫的看了一眼她的手,难得踌躇了,欲言又止的。
淮柔既然把手伸出去了,就不会再收回来,片刻之前的赧然在他的犹豫下立刻变成了理直气壮,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她蛮横的把手塞进范原的掌心里,不虞道:“怎么还是这种做派,你以前没拉过姑娘的手?别说姑娘的手,我的手你没拉过几回?”
范原无话可说。
她眼睛一瞪:“那是怎地?我现在变成残障人士了,权衡之下就觉得手不拉也罢了?不能牡丹花下死是吧?”
范原感觉自己的一腔柔情统统喂了狗,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稳稳放下了背上。
三个人往回走着。一路相安无事,连那些石猴也纷纷不见了踪迹。
范原的手隔着鲛绡托在她的大腿上,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着,她的呼吸轻轻浅浅的吹拂在脖子上,他没来由觉得一阵熨帖,熨帖里又带了一丝渴望,但渴望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淮柔把脸颊贴在范原的背上,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强劲而快速,她不由轻轻笑出声。
纪无妖已经远远走在前面了。
“笑什么?”范原不好意思的问。
“没什么。”淮柔慵懒的说,脸在他背上换了个方向,依旧贴着轻轻地蹭。
范原又不说话了,背着她一声不吭的往前走。
“诶。”
有只顽皮的手指头戳着他,下手不知轻重,戳的他都有点疼了。范原好脾气的没计较这种事,倾耳听。
“在龙首神的神魂里时,感觉你和现在很不一样。”
范原轻轻的说:“我们在那里都不一样。”
她说不,“你在那里面冷的要死,话少的不行,常常冷脸,我可一点儿都不敢逗呢。”
范原不知道怎么回。
“是某个时期的你吧?”淮柔漫无目的的猜测:“纪牙牙也很软萌,特别依赖你,所以应该是你们小时候。”她喟道:“看不出来你以前这么酷的嘛。”
范原笑了一下,“你呢,在里面说话娇声娇气的,我都怀疑不认识你。”
明知道他在转移话题,淮柔还是闹了个大红脸,毕竟那是真丢人,“别说了,谁知道山神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把大家弄得乱七八糟,真是恶趣味。”
恐怕真实是大人神魂里面最简单的诉求吧。
范原稳稳的背着她。
纪无妖在不远处倚着树等着他们,脸上戴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面具,小哑巴纪牙牙消失不见。
他抱着手臂:“您二位真是不着急,不打算找梁构算账啦?还在这儿打情骂俏。”
淮柔这时终于深刻的理解了打情骂俏的真正含义,把范原的脖子箍的紧紧的,在不自在的情绪下学会信口雌黄:“谁?你说谁?”
纪无妖冷哼一声,对范原道:“原哥?”
范原压下嘴角的笑意,道:“先回太守府吧。看起来梁构是地府的人,这件事我们不一定能料理。”
纪无妖看了一眼淮柔,道:“江姑娘在这里,会解决不了?”
范原便皱了皱眉。
倒是淮柔很快接话:“你说的对,麖这种老妖怪我可能不是对手,但我们地府的人呢,就包在我身上。不过,”她老神在在的叹了一口气:“牙牙你看我这腿,像是能四处奔波的样子吗?这样,我看在你把我的脚从龙首神嘴里救回来就不给你记仇,你说说你这前后判若两人到处找茬到底是为何?”
纪无妖面上一羞,正要说话,淮柔一摆手:“算了,不跟你记仇。我们就先回太守府,该结算的结算,修养一番再做打算,你看怎样?”
纪无妖不得不应承了她这单方面的大度。
到了太守府,把事情交代清楚后,柳大人很痛快的给了范原一整袋黄金,让他们在这里要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还为淮柔请了天虞城最厉害的郎中。
淮柔四脚朝天睡在大床上,对于厉害郎中却无法消受这件事长吁短叹,只能责怪自己是只鬼。
另有一重心情,则是对腿骨受伤无法用灵力愈合感到十分愤怒。但对于早已长眠招摇山脉的山神大人和魂飞魄散的麖来说,早就不是可以埋怨的对象;一来二去,淮柔就迁怒到了原太守幕僚梁构身上。
鬼的愈合能力是惊人的,淮柔不过在床上躺了三天,大腿的伤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天,她一袭黑衣劲装走进来,对范原和纪无妖告别,语气中大有不抓到梁构不罢休的架势,并表示有机会江湖再见。
纪无妖还好,范原不禁就感觉到一丝恼怒,于是甚为冷淡的拂袖去了。
淮柔还在那里不解,直对纪无妖大呼:“他怎么忽然抽风了?”
纪无妖倒是乐见其成,巴不得她快点走,只说:“不过是原哥的正常反应而已,江姑娘不要多想,心无挂念的去吧。”
淮柔听完就不做二话,转身化成一道流光消失了。
范原这家伙,搞什么神秘兮兮的。其实纪牙牙的说法她也不会信,骗谁呢?又不是不知道范原是什么样的人。但她还不不太懂他怎么是这个反应,抓个坏蛋多大点事?她还会抓不到吗?
岂料回到地府,这其中的一切才真的叫她大开眼界。
她御风穿过符禹山,落在地府的沙地上。山脚一棵巨大的文茎树,垂着繁密的粉色枝叶,下面卧着一个脖子上长满红毛的家伙,长长的双角蜷曲在脑后,衬出一颗山羊般漂亮的头。
察觉到动静掀开眼帘,打了个哈欠方道:“喔,殿下回来了。”
淮柔的笑容凝固了:“葱聋,你老糊涂了吗?怎把我叫殿下?”
葱茏将军明显在发懒,长耳朵扇了扇,鼻息渐沉,竟是又睡了。
淮柔又好气又好笑。沿着符禹山长长的沙地走,一路上尽是粉色的文茎树海,脚踩在软乎乎的沙地上,有种长长久久的心安。
沙海旁边就是长长的忘川,河岸上热热闹闹的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彼岸花,那种独特的气息一下就钻进了她的鼻孔里,她闭上眼睛深嗅了一口气。
这是生活了三千多年的地方,渡过她漫长鬼生的地方。
“殿下!”
一声尖叫过后,一只浑身翠绿、只脑袋正中间长着一点赤红的喙的小鸟扇着撞到淮柔面前,“您可回来啦!”
原来是鴖(min,二声)鸟。淮柔张开手掌,让鴖鸟停在掌心上,她说:“怎么回事,怎么都叫我殿下?”
鴖鸟剧烈的振着翅膀做震惊状:“啊,您不知道哇?”
“不知道,”淮柔没有好脾气,“快说,别啰嗦!”
“王在三天前公布了您是公主,是他的亲生女儿,让大伙儿都这么叫来着。”
淮柔把嘴巴张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鴖鸟贴心的飞到她的脸上,用翅膀给她把嘴合住,“殿下小心,可不要脱臼了。”
“我去找那老家伙去!”淮柔反应过来就要往犀密宫掠去。
鴖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啄住她的衣服,“殿下,您最好别去。地府现在危险得很,还是回凡间去吧,只您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鬼王把您派出去是有理由的。”
淮柔脸色不好看了,“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地府现在危险得很,什么叫把我派出去是有理由的。”
“这……”鴖鸟滴溜着小眼睛四处瞟了瞟,做贼似飞到淮柔耳边,“我偷偷听到王和葱茏将军谈话了,要吞并天界,对,没错。”
鴖鸟肯定道。
淮柔倒抽了一口凉气,把抓梁构忘得一干二净:“我去找他。”
鴖鸟哪能真正抓得住她,只得在原地扑闪着翅膀唉声叹气,小眼睛里汪了一包泪。
冲到犀密宫,宫人们见到她果然面色恭谨,纷纷笑道:“殿下回来了。”
淮柔面色铁青,也不理宫人,径直进了宫门。
留下几个宫人在后面小声道:“殿下不能进去呀,王在议事……”
他们的声音被她远远抛在脑后。
左殿灯火辉煌,依稀有几个人的声音喁喁。淮柔拐个弯进去,走过长长的廊道和面无表情的鬼卫,推开紧闭的大门,里面的人惊讶的把目光投在她身上。
鬼王把手中的茶杯放在小几上,朝对面的澶垣(chanyuan,二声)和谣筝笑了一下,“淮柔不懂事,下次再议吧。”
说完朝淮柔招招手,连盘腿坐在炕上的姿势都没变,脸上的表情还是从前老朋友的表情,对他而言丝毫不违和。
淮柔并不理会,谣筝离开的时候对她笑了笑,用大人的口吻对她说:“小淮柔回来了啊。”
她面对温柔的谣筝,只得规规矩矩的露出一个笑。
大门再度关上。
淮柔站在鬼王面前,紧紧盯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鬼王挑了一下眉,中年男人的面皮也依旧俊美无俦,清瘦的面庞上露出一点没有温度的笑——他头一回这么笑。
“淮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聪明了?”他说。
淮柔泄了一口气,那这种熟悉的口吻没有丝毫办法,“我真的是你女儿?”
鬼王笑说:“坐。”
淮柔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踢掉鞋上炕,也学他盘腿坐在炕上,自顾自把杯子涮了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端起来一口气喝掉。
“关于这件事,我从前确实是瞒着你的。”鬼王开口,没有了笑意,也没有风霜,只有微微低垂的眼眸里,无尽的黑洞。
淮柔的心一下揪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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