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珩打断道:“谢老夫人,戚夫人呢。”
谢老夫人早就注意到百里珩,但她没想明白为什么临安王会出面将谢祁送回来,她又不好对他发作,所以才在门前唱这一出。
谁知百里珩却问她戚悦,谢老夫人作为过来人,隐隐嗅到一丝不对劲。
“戚夫人?我不认得什么戚夫人。”谢老夫人说。
百里珩神色不变,不疾不徐道:“一年前本王带兵凯旋而归,圣上在宫中设宴庆祝,在宴会上立戚悦为戚夫人,这件事难道谢老夫人不知?”
谢老夫人可太知了。她对戚悦这个儿媳妇本就不满,同意放她离开是因为她手上拿着央儿的亲笔信,又承诺会从荣乌老家给她带回一名继子。权衡之下,失去一个不堪大用的儿媳算不得什么。
可这在谢府谨小慎微的女人,一出谢府不知受了哪位神仙的点拨,不到三日便得了圣上的恩赐。可怜她的儿子谢央,什么都没得到,还丢了性命。
谢老夫人揩了下眼角的泪痕,哽咽道:“你说戚悦啊,自她离开谢府后我再没见过她,她如今得了圣恩是忘了我这个当娘的了。”
百里珩对她的话无动于衷:“是吗?昨日有人送信到戚府,说若是交出谢祁,绕她一命。谢祁入京一个月,除了谢家,还有谁会写这样的信。”
谢老夫人薄唇紧抿,嘴角向下,默了半晌:“王爷,说话是要看证据的。我一寡妇守着谢府十三年,从来未受过这样的污蔑,这是站在谢家满门忠烈的头上泼脏水!”
百里珩不欲与她这老妇人拉扯,向后招呼,一队隐于昏昏夜色的人影从檐角一跃而下,闯入谢府。
谢老夫人大惊失色:“临安王,你这是做什么?你无缘无故擅闯谢府,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娘。”谢祁突然出声道。
他的目光远超年龄的冷沉,望着谢老夫人,摇了摇头:“娘,我回来了,放过大姐姐吧。”
谢老夫人一怔,又气又急地在他身上拍了几下:“好啊,你到底不是我亲生的,居然向着外人。那戚悦同你在一起几日,你就向着她?你来谢府后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给你请了盛京最好的教书先生,你要是在荣乌,有这样的待遇吗?你怎么一点不记着我的好?”
谢祁眼眶红了,咬着嘴唇生生忍着委屈。
少顷,侍卫压送出来一谢府的下人,与戚家提供的画像一比对,对百里珩禀告:“王爷,这人和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应当就是给戚府送信的人。”
那人见谢老夫人目光晦涩,也不替他辩驳,高呼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是老夫人让我去的!”
谢老夫人气急,指着他的手指微微发颤:“闭嘴!你胡说什么!”
百里珩冷眼看着他们二人,声音冷到了极致:“戚夫人在哪里?”
他的眼睛如暗夜般黑透不出一丝光,渐起的晚风在园中肆虐,他身后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扬。
园子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灯火扑闪了几下,忽的灭了。
最后一丝余晖被天边云海冲淡,四周愈发昏暗。
百里珩身上阴沉低压的气息也随之浓烈,让人无法忽视。
谢老夫人方才还趾高气昂,忽的发觉有些背脊发寒。
百里珩狭长的眼眸睨着她,她竟一动也不敢动。她张了张口,努力从喉头挤出一线声音:“在......在柴房......”
天色完全黯了下来,几名下人将百里珩引去柴房,柴房藏在谢府一处角落,四周没有一丝光亮。
此时离戚夫人失踪已过去十二个时辰,百里珩虽然知道谢老夫人没有找到谢祁不会随便对戚夫人出手,但脚步临近不知不觉加快了几分。
下人提着灯笼,哆哆嗦嗦地打开柴房的门锁,将门推开。
灯火一晃,将柴房内狭小的空间照亮。
一团娇小的身影倒在枯枝草木间,衣裳盖住了她的躯体,碎发掩去了她的脸庞,饶是听见人靠近,也一动未动。
百里珩不由呼吸急促起来,夺过下人手中的灯笼,踏入柴房内,在戚夫人身前蹲下,用灯笼照亮她的眼睛。
她合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呼吸微不可察,脸色亦有些难看。
“戚夫人。”百里珩轻声唤道。
江焕隐约听见声音,缓缓睁开惺忪的眼睛。双眼像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薄雾,望着百里珩没有焦距,显然还未完全清醒。待认清来人后,她肩上一松,似是幽幽松了一口气,小声喃喃:“百里珩,你终于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不带感情的声音,轻而柔,忽如一阵清风吹入百里珩的心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愣怔,似乎对这种感觉十分陌生,由此衍生出一种慌乱和惶恐。
再定睛看向戚夫人时,见她的身体摇摇欲坠,眼皮渐渐沉了下去,百里珩赶忙扶住她。
那样强硬的女子,身体却柔软得如同一团棉花。
他生硬地抱着这个烫手的山芋,燥意渐渐从他的双臂蔓延至耳垂。
“王爷。”侍卫在柴房外接应。
百里珩没有理会他,将戚夫人横抱着走了出去。
谢老夫人见了,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冷哼一声,却不敢多言。
百里珩走至谢府门前,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谢家上下扬声道:“谢央为国捐躯,光耀门楣,是为谢家后世积福。谢老夫人切记将此传承下去,不要愧对谢家列祖列宗。”
谢老夫人明白他是在威胁自己,皇家给予的恩赐,他们一样能收回去。她孤儿寡妇在盛京,如今除了谢家的名声,还有什么?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谢老夫人幽怨地看着百里珩怀中的戚悦,满心愤恨无法抒发,指头将手帕搅成一团,低头道:“是,王爷。老妇会照看好谢家的。”
百里珩瞥了她一眼,提步迈过门槛,将戚夫人放在备好的马车上。车轮悠悠转动,似乎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慢。
转过谢府所在的街巷,入了主街,道旁渐渐传来喧嚣。
灯火从车窗外透过,五彩斑斓的影子映在车厢上。
百里珩日夜兼程,将戚夫人带回后,他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疲惫席卷而来,他靠在车厢上幽幽合上眼睛,眼前却突然浮现方才戚夫人看见他时的神情。
不是惊喜,而是宽慰。
那双明媚的眼睛因为虚弱而变得黯淡,在见到他时依然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照进了他心底。
她说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她一直在等他。
或许是他想错了,戚夫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
百里珩揉了揉睛明穴,带着疲惫睁开眼睛,晦涩地望向沉睡的戚夫人,被心底那陌生的悸动,搅得天翻地覆。
八月末,盛京不知从哪儿传出一条小道消息,说临安王百里珩与戚家姑娘交往甚密。
提到戚家姑娘,大家理所应当地想到戚家二姑娘戚惜,正值芳华,才貌双绝,与临安王百里珩很是般配。
百里珩回京一年便叱咤风云,渐渐有人等不及巴结起戚大人戚闻山,戚闻山还被蒙在鼓子里。
江焕自那日从谢府回来后,再没见过百里珩,私下听见如此传言,还以为自己的安排有了成效。
戚惜本该去书院读书,但夫子这些天身体抱恙,于是上学的时间一拖再拖。她闲不下来,央求戚闻山请了私塾,在家中继续讲学。如此勤奋,真叫江焕汗颜。
而她的同窗柳不迟恰恰相反,如同被放飞的鸽子,接连几日都能在街上捕捉到他的身影。
风尚居新来的歌伎虽不如白釉姑娘,但架不住别处更加无趣,柳不迟便常与二三好友来此处喝酒听曲。
今日好友晚上有约,早早离席,他一人不尽兴,出了风尚居便在街上游荡。走着走着,人群中恍惚看见一个身影,本就算不得熟悉,如今越发陌生。
他脚步加快几分,追着那人在人流中穿梭,竟是一路跟到了文月湖畔。
他眼看那人踏入河边停靠的画舫,身边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假模假样的公子哥儿,还倾身扶着她上船。
好啊,他以为穆雨笙野猎受伤后再未出现,是在家中静心疗养,原来是避着人同男人幽会。
柳不迟心中愤懑,追到河边只见画舫已离了岸,他四下找不到游船,只得在岸边等。
等啊等,只等到太阳快落山,才又见画舫的影子。
柳不迟郁闷极了,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不离开,但不见穆雨笙一眼,他咽不下这口气。
画舫前走出一公子,面生,也未佩戴证明身份的饰品,看不出有何身份。形貌虽有三分姿色,但比他柳不迟差多了。目下黑影,脸色惨淡,步若虚浮,一看身体就亏空得很。
画舫中走出一女子,果真是穆丞相那样样都好的女儿穆雨笙。
柳不迟脑袋上的火苗又窜了窜。
穆雨笙在公子的搀扶下上岸,抬眸见柳不迟阴晴不定地望着她,神情无甚波澜,颔首道:“柳公子。”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柳不迟心中一刺,密密麻麻的酸涩蔓延开,忍不住艰涩道:“你竟真的与男子在外幽会。”
那公子在穆雨笙身旁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地站着,在柳不迟看来,真是碍眼极了,目光染上几分恼怒。可看向穆雨笙时,他的怒意又不知不觉淡了,变成一种乞怜。
“这不像你。”
穆雨笙眸光微动,望着他沉默不语,良久冷冷开口:“你对我很了解吗?”
饶是先前柳不迟与她再不对付,穆雨笙作为盛京有名的大家闺秀,也不会对他冷言冷语。柳不迟心中一痛:“为什么?”
穆雨笙扶上公子递来的手臂,漠然转身:“这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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